下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彭原迷迷糊糊地抱了抱手臂,瞬间被硬又暖、粗又长的东西硌醒了。他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情况才说:“景仪,不要把尾巴留在床上、人跑到门口啊。刚和死神神器打个照面,冷不丁还以为是什么男朋友分尸案现场,吓死黑脸猫了。”
  丁景仪落下最后一笔,站在画板前:“我也想啊,你搂着不撒手,我有什么办法?”
  彭原抱着恶魔长尾:“哦,也是,我的我的。你画什么呢?”
  丁景仪侧过双翼,画纸呈现在彭原面前,上面一副墓地场景,只是没有丁景仪自己的身影,正是伊凡先前在火灾遗址的初稿。
  彭原揉揉眼睛,有点晦气,但更多的是迷惑。他把头缩回被子里,眼睛露在外面,口鼻在被子里:“你画这个干吗呢?”
  丁景仪把铅笔怼进新买的电动转笔刀里,一阵规律的吱呀吱呀后,淡淡地说:“这是狐仙要的纪念品,伊凡的原作被警察拿走取证用了。”
  彭原听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起来。先是觉得男朋友吃了瘪还惦记安抚别人,又感到学弟可怜,心里甚至还对伊凡有点酸。最后他又面对了那个问题:如果有机会回到事情的开始,把一切错误纠正,这带酸的悲剧会不会停止?
  彭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这个太悲伤了吧,我去看看‘回溯’能不能帮上忙。”
  丁景仪抬起尾巴,拦住了彭原下床的脚步:“使用时空权能时,你是文明的观察者。观察者有其义务,你不能干涉得太过。”
  彭原把恶魔长尾抱回怀里,刚睡醒就面对巨大难题,午后的太阳也不暖了。他用残余的血糖思考了一下,如果要改变这件事,他要改变什么呢?扭转火灾的悲剧和狐仙失败的恋爱吗?
  这样的话,彭原要回到更早、当伊凡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让他与贫穷、死亡甚至和美隔离开,这样不会有凶杀,伊凡也不会在偷偷掩埋不知名的死者时发现“死之功勋”,更不会因此走上发死人财的道路。甚至不会离开基辅,千里迢迢到g市的j大做交换生,和胡舜华相见。
  但是那样的伊凡还是伊凡吗?
  这么一想,彭原瞬间头就大了,他不能横加干涉,让一个人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他面对的问题不是扭转两个连续的悲剧,而是解决贫穷、罪恶和欲求。
  彭原咕哝了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丁景仪的眼皮跳了一下,虽然他没能完全了解到彭原的心理活动,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做不到什么?”
  “消除全人类的贫穷、罪恶和欲求。”
  丁景仪瞥了彭原一眼,满眼都是难以解读的复杂。他撕掉美纹纸胶带,把画纸取下来:“安娜,帮我把画装裱一下,送给狐仙,他今天在学校寝室里。”
  安娜应了一声,戴好假发从客厅跑出来,接过画纸上了阳台。
  等到安娜离开,丁景仪才说:“消除罪恶和痛苦,让整个星球达到至善至美,这件事你以前也考虑过。不止是你,艾洛温的神灵都考虑过并做出了令人惊叹的努力,‘死之功勋’就是它的产物之一。”
  彭原收绳子一样薅起了丁景仪的尾巴,把他薅回床上来:“你知道它的底细?”
  丁景仪随着彭原躺到床上,他垂起挂满石墨粉的双手:“它是你当年和死神合作的产物,用一个空间安置横死的人们,给他们最好的梦境,算是人性化的慰问神器。这件神器当年一出,订单都爆了,整片大陆上想买它祭祖的贵族差点把死神神殿铲平……”
  彭原从背后抱住丁景仪,久远的记忆涌上他的脑海:“对,我们两个和吉米兔还去维修死神神殿来着,偏偏那几天下雨,吉米的毛湿了,你的鳞片也是……”
  “你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真令人怀念,”丁景仪回过手,用没沾铅笔的手背蹭了蹭彭原的脸,“我也是理清了来龙去脉才敢去的。安娜不怕生死权能,‘死之功勋’的核心功能又有一半来自你的权能,有了双保险,我才敢找伊凡拿啊,不然我这又怂又菜的,梁静茹会给我勇气吗?”
  彭原心里又复杂了起来,他作为时空神的过去承载着迷雾大陆对于善良的愿景,然而这愿景实在太过沉重,甚至包括死后的快乐。对于丁景仪抗拒自己的过去,他更能感同身受了。
  即使现在,彭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每想起那些小学中学毕业后就再也不见的同学、同学会上的空座,他的心头也不免一阵惆怅。
  ——只有丁景仪一直在他身边,前世今生、生前死后。
  丁景仪撕了几张湿巾,仔细擦去指间的铅笔余尘:“文物怎么说,交给博物馆?”
  “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办,先让云哥安排下吧。”
  虽然“死之功勋”是个如假包换的文物,但它对活人的影响也是肉眼可见的,丁景仪先前接触下来只觉得恶心,彭原从安娜那里得知,就认为它是个类似放射性物质的文物了。虽然对彭原而言,摧毁它并不困难,破坏其中的幻境空间即可。但失去了幻境空间,它也就不再是神器,而是一件徒具形体的残骸。
  丁景仪点点头,划了几下手机坐了起来,对阳台喊道:“安娜,你包好画叫个闪送给狐仙送去吧,神器安置好之前别出门了。”
  安娜应了一声,没多久,一个包得整整齐齐的画框就放到了玄关,半个小时后被快递小哥拿走了,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但每个人心里都增加了些什么。
  丁景仪踱到阳台:“安娜,休息了。”
  魔偶安娜坐到工作台前,宛如星辰和玫瑰的双眼闪了几闪,瞬间暗淡下来,她维持着坐姿一动不动,像是停了电一般。丁景仪在安娜面前蹲下,轻抚她的脸庞。先前和伊凡的搏斗中,安娜虽然没有受致命伤,但遭到了剐蹭,妆面花了,衣服破了,关节也碎了几块。
  彭原从卧室门口探出脑袋:“景仪,安娜怎么了?”
  “她被弄脏了,我这就把她整理干净。”
  “我能帮点什么忙?”
  “你不害怕的话,帮我把她洗一洗。”
  彭原点点头,丁景仪“啪”、“啪”地拍了两下巴掌,安娜就慢慢摊开,关节凭着惯性堆积在一起。
  彭原戴上手套,捡起一截手掌,手掌已经泛黄,中间还夹杂着泥土和碎痕:“她这样让我想起了……奥西里斯。”
  埃及神话中的法老奥西里斯被他的兄弟赛特杀害,尸体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奥西里斯的妻子伊西斯找回了这些碎片,并把它们做成蜡像。倒是很符合魔偶的性质。
  丁景仪笑了笑:“我们复活她。”
  彭原戴上防毒面具,用稀释液擦拭泛黄的魔偶关节,香蕉水味透过厚厚的滤网,轻轻刺激他的鼻腔。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是沉默的,有如陷入了发人深省的寂静死亡。
  随着稀释液的擦拭,泛黄的关节渐渐现出原有的奶白色。彭原用篮子装好一块块关节,放到阳台上通风。他自己则摘下防毒面具,洗了半分钟的手,才回到房间里。
  “现代化学工业真好,”丁景仪端着安娜的脑袋,用软毛刷轻轻铺着妆容底色,“如果用魔法除垢,我现在的能量是做不到的。有了稀释液,只要等一个晚上,我们就能再见到安娜了。”
  彭原坐在丁景仪旁边,看着他给安娜补妆:“这么看着安娜,感觉好心疼啊。”
  “嗯。”
  “如果她坏了,就要更换掉她的零件,那样的话,她还是她吗?”
  丁景仪放下魔偶的头壳,在调色板上挤出颜色:“阿原,我们每个人都不可能永远是自己。”
  “但我们要尽量做自己。”
  趁着丁景仪还没动笔,彭原抬手搭上他的肩膀:“以后我也不倾家荡产地给你花钱,你也别拼命为我找文物。我们就苟着生活、一起吃瘪。”
  “苟着可以,吃瘪免了,”丁景仪笑了笑,“这个死神神器当年也就是个收藏品,现在都能把我撑死了,你可别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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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遭遇问题,明天开始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