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洛凡奇道:“你不是要传那陈硕真武功、教她读书吗?”
  尹羲点头:“一个陈硕真实现不了我传道的愿望。”
  洛凡惊道:“你还想带多少人进图去?这是很危险的事,会有代价的。”
  尹羲笑道:“不会是被人打伤,躺七七四十九年吧?”
  洛凡蹙着俊眉,说:“我不怕你躺七七四十九年,我是怕你被天道不容。”
  尹羲微微一笑,说:“总之我没有想好,等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再来找你。山河社稷图这样的高级宝贝,我拿着会压力山大的。”
  洛凡无奈,只好由她,两人依依惜别,尹羲唤来了青鸟,她还要去长江北岸寻回狮子骢。她这么久不见,狮子骢不知流落何处,她甚为担心。
  青鸟飞入云霄,这时他知道尹羲已经步入元婴期,三年修成元婴的修士也是世所仅有的了,青鸟这时不再鄙视她了。
  青鸟在长江北岸,一直飞到了淮安附近,在上空盘旋两圈,图于往下落去。
  他的种族天性,千里眼、顺风耳,找人找物的技术一流。
  尹羲一落地就听到马蹄声响,还有女子呼喝之声,只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提着绝佳的轻功追着一匹骏马。
  看那马儿的身形和毛色,不是狮子骢又是那匹马呢?
  忽见那窈窕女子在树木之间借力穿行,身姿翩翩,如一只轻盈的燕子,她正是追向狮子骢的方向。
  女子手中取出绳套就要往狮子骢脖子上套去,尹羲伸手取了一片树叶,如一只大鹞一样平地飞高,运气将树叶飞出。
  树叶打中那绳套,割断了绳子,那女子一套成空收回绳索,十分懊恼。
  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哨响,那骏马一声高昂的嘶鸣,一扫抑郁之气,撒开蹄子朝前奔去。
  女子只那马儿奔向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心下好奇,施展轻功几个纵跃到了那一人一马跟前。
  那狮子骢在扬州一带等待寻找主人不得,老马识途就想往回找,只想着回到长安家里,总能找到主人。还是一直鄙视它的青鸟见这狮子骢倒是有一片痴意,才飞下去与它相见,它才没有寻路摸回长安去,就在淮安一带等主人。
  它就等呀等,从秋入了冬,只青鸟偶尔会过来看看它。
  时有人持到骏马想要抓它,它就隐入山林。它在被人捕到之前也是一匹野马,在扬州一带的山林中虽然没有天然的野马群难免寂寞,它倒也生存下来了。
  狮子骢见着了主人,低鸣诉说思念主人之意,马头靠近她撒着娇。尹羲抱住马脖子,一边抚着他的身子,好好安慰,狮子骢才渐渐平复了情绪。
  尹羲也知那女子走近了,抬眼看她,暗道一声果然是她。
  刚刚远远看她的身形身手,她就猜到是以轻功暗器名扬江湖的金燕子。金燕子的年龄比尹羲要大六七岁,她从小飘泊江湖,才会渴望家庭和孩子。可惜金燕子虽然武功高、长得美,没有家世,软饭硬吃的柳梦龙也不可能娶她为妻。还是柳梦龙娶了原主之后,原主要“报恩”,做主让柳梦龙纳她为妾,姐妹共侍一夫。那时候好家世的正妻已经娶到手的柳梦龙就不会拒绝这种好事了。
  金燕子见这少女之美貌,实在是她生平仅见,她自知容貌出众,可是见到这人时竟有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金燕子抱拳道:“姑娘,你是这马的主人吗?”
  尹羲微微一笑,抚着狮子骢的马面,轻轻笑道:“阿骢,你说说,我是不是你的主人?”
  狮子骢智商约相当于八岁孩童,他在中原许久,又跟了尹羲这么些日子,已听得懂一些中原官话。
  狮子骢欢快地嘶鸣一声,得意地甩着尾巴,又去舔吻尹羲的手,一副“这就是我的主人的样子,是不是很威武雄壮呀”的样子。
  金燕子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听人说这林子里有一匹无主之马,这才过来想要套住它,实在不知是有主的。”
  尹羲淡淡一笑,说:“这些日子我不在,他无人照料就自己跑到林中生活了。”
  金燕子瞠目结舌,暗想:你这主人这样心大,这马放养着还能找回来的吗?这马居然还忠心耿耿认你当主人。
  金燕子为了化解尴尬,赞道:“真是一匹好马。”
  尹羲微笑道:“你的身手也不错。”
  金燕子摇了摇头,说:“哪及得上姑娘一手捏花飞叶的功夫?我自忖在江湖行走多年,也没有见过姑娘这种身手的人。”
  尹羲笑道:“姑娘过誉了。我叫尹羲,姑娘怎么称呼?”
  金燕子抱拳道:“我姓金,名燕,人们都叫我金燕子。”
  尹羲赞道:“好名字,我见你在树枝间翻飞如燕,轻功着实了得,真是人如其名。都是江湖儿女,也是一场缘分,不如就去淮安城找家酒楼喝一杯?”
  金燕子本来欣然向往的,可是又不禁眼神尴尬,说:“不瞒姑娘,我如今囊中羞涩,那淮安城的酒肆,我只怕进不去。”
  尹羲说:“这有何难,今日我做东,来日再相遇时你有钱了就由你做东。”
  金燕子见她容貌绝美,身手比她还要高,这份江湖女子的豪爽更生一分亲近之感,笑道:“尹姑娘真心相邀,我若推辞就太过扭捏了。”
  二女结伴往淮安城去,尹羲说起自己是长安人,金燕子喜道:“我们也正要往长安去。”
  尹羲奇道:“我们?”
  金燕子脸上一红,才说:“我还有个同伴,他是前往长安赶考的。他为人端方,博学多才,一个男人带着孩子甚是耐性。他的孩子聪明可爱,只是孩子没有娘,太过可怜了。”
  尹羲不由得抽了抽眼角,暗想自己改了原主相关的“历史”,柳梦龙前往长安定然没有一个如花似玉的高门美人等他去嫖,没有岳父帮助,没有岳父的豪宅给他住,没有老婆出钱给他纳美妾收通房,没有妻妾给他照顾孩子了。但是柳梦龙仍然会遇上金燕子。
  尹羲说:“这个世道,可怜人多了。这能进京科考的人应该是免赋税的,比普通人要幸福多了。”
  金燕子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又道:“读书很难的,能够中了乡贡名额前往长安科考的人都是人中龙凤。将来当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
  原主听金燕子这样评价柳梦龙时还不觉得怎么样,因为在原主的立场上是认同这句话的,原主的父亲也是科考出仕的。
  尹羲身临其境听来有另一番滋味。这才反思,之前她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问题和思考了。
  女子长到一定的年纪就有强烈的安定和繁衍的欲望,金燕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家,她想要一个家而已。她这种没有娘家的女子又能嫁什么人呢?
  嫁给普通百姓,贫贱夫妻百事哀,而真正的士族子弟又怎么可能娶她呢?
  柳梦龙相貌英俊,因为他表现出的君子端方、亲自带孩子的耐性,一个没有家世想要家的女子想托负终身从此安定下来,这完全符合人设心理逻辑。
  尹羲暂时不语了,两人一马进了淮安城,寻了一家大酒楼。尹羲扔了一小锭银子给迎客的店伙,吩咐他给狮子骢上最好的精细草料,然后与金燕子一起上了二楼雅座。
  店伙与客人见到两个美女,特别是尹羲,都呆呆的模样,久久不能回神。其实原来的金燕子相貌并不输原主,美得各有千秋,以满足男人收集不同“品种”美人嫖/具的种/马心理。原主是一位玉雕一样的娇小姐,金燕子则是带着英气的美丽,她修长的美腿就能让男人拜倒。作为书生'嫖/文的后宫成员之一,怎么会丑呢?
  尹羲跟小二哥点了酒菜之后,就与金燕子谈起长安风物,金燕子见她容貌武功绝世,谈吐更加不俗,便知她定然出身不凡。
  金燕子说起自己的经历,依着原主的记忆,尹羲是知道的,但是仍听得仔细,展示尊重。
  金燕子幼时父母双亡,被一所道观的女道士收养,她跟着师父学了一身好功夫。六年前,金燕子的师父去世,她就一人飘泊江湖当着赏金猎人为生。
  尹羲听她抓捕几个江洋大盗的经历,适时拍案叫好,尹羲并不因她出身寒微而轻视,反而让金燕子有如沐春风之感。
  尹羲先收了女侠的一波好感,亲自为她倾酒,连喝三盏后再问起她说的和那乡贡结伴前往长安的事,问她那乡贡是否是她的意中人。
  金燕子没有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俏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尹羲笑道:“金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这雅间没有人我才私下问你。我与姑娘一见如故,怕你被人骗了,才做这恶人提醒你一句。”
  金燕子不是傻瓜,心想尹羲比她出身高、比她有钱、武功比她高,绝对没有可能想从她身上谋利,所以她真是一片提点之心。
  金燕子反问道:“他为何要骗我?”
  尹羲笑道:“我行走江湖多年见的人很多。而且家父是武德年间的状元,我家在长安小有名气,与读书人往来诸多就见多了。读书人的心眼之多,你从未接触过,只怕算计他不过。”
  金燕子才是真正从采花大盗手中救了原主的人,但是原主让柳梦龙纳她为良妾,一直礼遇,给她富贵安定,与她可说是互不相欠。
  尹羲此次提点她仅出于同性互爱互助的原则。但若金燕子打定主意要倒贴男白莲花,尹羲也不会强加自己的价值观给她。
  金燕子暗道:原来是状元公的女儿,难怪如此气度,寻常人家很难养这样的女子。
  金燕子道:“你又没有见过他,又怎知他会骗我?”
  尹羲不直接说柳梦龙怎么骗他,反而从侧面入手,介绍道:“如今朝堂主要被关陇集团、山东士族占据,便是江南士族占了一席之地,也是多出自吴郡顾氏、陆氏、张氏、朱氏。其实家父出自关中三流士族,本为一流大族之人所不屑,但我母亲与皇上乃是同宗,我父亲才华横溢,早在皇上还在潜邸时就是皇上的人,有从龙之功,所以到了今朝天子才得以在朝唐站稳脚跟。我听你说那人是一个寒门士子,便知其中道道了。他若不中还好,若是高中必要谋求迎娶高门女子好得岳父帮衬扶持。他一个毫无背景根基之人,除非他上马驱楼兰,下马治郡县,否则满朝的关陇、山东、江南士族哪个会理他?一个寒门书生科举高中后若是官场不得意就会牵怒妻子,怨妻子娘家帮不了他。寒门子弟高中后攀附上个关系才能快点补上缺,但也是从七品官开始做,外地人在长安无房也无地,俸禄不足以生活。前几科寒门进士,当了小官的仍然在寺庙借居的都有。”
  并不是所有官员都有官邸的,在长安没有房子的话只有租房了。
  这些官宦家族中的事,金燕子一个江湖女儿就一窍不通了。她本年纪不小才想找个“潜力股”成家,这时才发现自己这孤儿的身份连嫁个能考中科举的寒门子都难,他们对她的心理估价不值得娶为正妻。金燕子升出前所未有的难堪之情,好想挖个地钻进去。
  金燕子低头说:“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尹羲笑道:“你倒是多嘴了。书生之心比之江湖人更险恶,你若明珠暗投也是白瞎了你这非凡的品貌。世间有好些书生贪寒门女的美色又舍不得高门妻子的岳家助力,就会用各种花言巧语骗寒门女当妾,说是不得已,又谎称什么姐妹和睦有伴之类的。唉,造孽呀,做女子不就求一个夫妻恩爱有个家吗?”
  金燕子不能再同意尹羲最后一句话了。
  金燕子道:“我只是一个江湖女子,我真不知官宦人家的婚姻如此讲究。”
  尹羲叹道:“时下贵族官宦人家一百个有九十九个是三妻四妾,如我父亲不纳二色的人是凤毛麟角。寒门男子娶了高门妻子后必定惧内,他自己都靠妻子的嫁妆养,哪有钱给妾氏花——在长安哪怕不出门没钱也是没法过日子的,主母作践妾氏,寒门男子底气不足也帮不上忙。所以,做女人要么誓不为妾,如果不得不当妾,就要找有身份文武双全的男人。关陇贵族多好武,你真想为未来亲生儿女的出身阶层而博一把可凭武功容貌攻略有此爱好的非宗子的男子。他若敬你,你就以自己的本事在事业上助他,就可为正妻。官宦人家的婚姻都是很现实的,官宦女子有娘家带来利益,你没有娘家就靠自己,这可比那种只靠娘家的女子要高贵得多,你不必妄自匪薄。你能带来的筹码利益与男方家世利益持平,男人还想你当妾的,那他不但凉薄自私贪婪无义,还没有自知之明,跟这种男人没法过日子的。”
  金燕子是接受当妾的女人,她是男作者笔下的符合这个时代三观的白莲花酸书生理想嫖/具角色之一。但是尹羲还是不希望她去当妾,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何必自轻自贱呢?
  原来的金燕子在当上小妾后到底有没有后悔,连原主都不清楚,毕竟人心难测。到后期争夺家主之位,两个好姐妹也生出嫌隙了。金燕子没有生出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支持一直多由她养大、与她更亲近的陆玄霜之子。
  金燕子苦笑,说:“我又不认识什么文武双全的贵族男子,尹姑娘莫要开我的玩笑了。”
  金燕子跑江湖见多了穷苦人,贫贱夫妻百事哀,任何时代的一个美貌女子是不甘心嫁作贫家妇的,在古代时条件好的女子也不想嫁作商人妇,所以当时的柳梦龙才成了金燕子的理想夫君。
  尹羲淡淡笑道:“终身大事也就是这么回事,你心底亮堂,平时谨慎一些就没事。”
  金燕子问道:“尹姑娘也要回长安吗?”
  尹羲摇了摇头,说:“我今年刚从长安出来,正要游历两年才回去。”
  金燕子不禁满心的失望,本来她还想和尹羲结伴,尹羲这样的人物定然认识优质的可托负终知的男子。但是她已年二十一,过年后都二十二岁了,实在无法再耽搁两年了。
  尹羲暗想,虽然个个都嫁柳梦龙,看来其实这些女子也并不是傻,而是出于很多现实的考量。
  金燕子现在抓不住尹羲这条有用人脉来解决终身大事,思维又回到柳梦龙的身上,说:“若是两情相悦,也不一定就非要高门大户的。”
  尹羲点头,说:“对!如果是真心实意爱你的男人,必会三书六聘迎你为正妻。如果他穷还哄你当小妾,便不能上当,那是穷心未尽,色心又起,色心未尽,又妄求富贵。寒门书生一入官场就只想升官,更得讨好高门妻和岳父,哪里有能力爱护小妾。”
  金燕子满脸通红,说:“那也有……贤惠大度的高门小姐。”金燕子只会武功,自知无法用这个让条件好的男子娶她为正妻,还怀着遇上娶了高门妻的优质男再与其正妻“姐妹同心、共侍一夫”的幻想。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被这种思想从小毒害长大的,何况这个男作者设定当妾的女子呢?就算转变也要个时间过程。
  尹羲笑道:“所谓高嫁低娶,最贤惠大度的高门小姐当然是被父母高嫁作世家宗妇的。不得不低嫁的都是性子烈、善妒的女儿,因为没有高门提亲娶她做宗妇才低就。这类女子嫁给寒门之后,心中必有怨,本身也知丈夫寒门,又怎么会和妾室称姐道妹还拿嫁妆接济妾室呢?官宦男子几乎都是三妻四妾,但也忌讳男子娶妻之前就有相好,忌讳男子娶妻之前就已预订好了妾室,这种男人在我们士族中绝对娶不上佳妇。”
  金燕子之后吃着饭菜不禁有些味同嚼蜡,这时她也寻不着尹羲逻辑的漏洞,她已有六成相信那柳梦龙不是良人。
  今后他若高中为官,他要巴望高娶,正妻轮不到她;他若不中就是潦倒一生,反而要她养他和他前头妻子生的儿子一生。——这都什么选项!
  自己这个年岁了,武功高强、貌美如花,她想有个家就这么难吗?
  金燕子多年漂泊无家无根,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笑得几分凄凉,说:“我从小没爹没娘,师父是出家人,不通俗务,多谢尹姑娘指点,我知你是好意。”
  尹羲微微一笑,说:“不用谢,我只是欣赏你的品貌和武功,才多嘴几句。”
  金燕子说:“大不了一直独个儿浪迹江湖。”这样一说,心中却更生孤独凄苦之感。
  尹羲问道:“金姑娘就没有遇上过江湖豪杰吗?”
  金燕子面上又露出几分难堪,但是她有心和尹羲结交,便道:“江湖没有你想得那么美好。江湖浪子多轻浮不负责任,又怎么能嫁呢?寻常武夫手中留不住钱,从不计较明天,哪里能安家?若是贫苦农人百姓……我不会种田,也负担不起赋税,我也不想我的孩子被赋税压得喘不过气。”
  尹羲暗想:原来古代相亲也很难,不独现代剩女难嫁。还好她运气好,遇上了洛凡,不然真的要怄死。
  尹羲说:“你武功这么好,一直当赏金猎人,何不直接去衙门当女捕快,这俸禄也稳定一些。”
  金燕子说:“衙门中都是男人。”
  尹羲暗想:你行走江湖遇上的男人一定比衙门多,你还指望官宦男子相信你冰清玉洁吗?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人生,但是这话不能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