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一世,沈娇问起白芍的情况时,半夏也是这么答的,她当时一心记挂姐姐,以为白芍没有大碍,就跑到了姐姐的住处,在她身边守了十来个时辰,晚上都歇在了姐姐的院中,第二日,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才得知白芍竟然死了。
  白芍照料了沈娇十年,对沈娇来说,早就不是奴婢了。沈娇得知此消息后,悲痛欲绝,直接昏了过去。
  传到老太太耳中,却成了沈娇对她的惩罚,心怀不满,才故意装晕令她难堪。
  这些误会,自然少不了旁人的挑拨。
  上一世,直到替姐姐出嫁,沈娇才认识到府里的勾心斗角从未少过,就连姐姐都不是真心待她,所谓的为“救”她摔断腿,也只是一场算计,想起这些,沈娇心口又一阵作痛。
  她努力睁大了眼,才堪堪忍住眼泪,闷声吩咐道:“白术,你去请柳大夫,尽快为白芍诊治。”
  白术有些迟疑,“老太太那儿……”
  “快去!祖母怪罪下来,有我顶着!”
  沈娇平日里一向乖顺,从未忤逆过长辈,见她如此吩咐,房中的丫鬟都不由朝她看了过来。
  少女红唇微抿,乌眸澄净,白皙的小脸上,神情很是严肃,许是添了伤口,多了分冷厉,平日的胆怯竟不见分毫,丫鬟一时竟不敢再瞧,应了一声,连忙退了下去。
  半夏将沈娇扶到了床上,又让丫鬟去端了药,她舀了一勺喂到了沈娇唇边,沈娇却偏开了脑袋,小脸有些泛白,“我不想喝。”
  她声音虚弱,眸色却十分抗拒,因脸色苍白,瞧着格外羸弱,很是令人心疼。
  平日里药再苦,她也总是乖乖喝完,半夏还是头一次瞧见她不配合的模样。
  沈娇从马上跌落时,磕到了脑袋,以为她是额头疼得厉害,半夏一颗心软成了一团,哄道:“姑娘多少喝点吧,您受了惊吓,额头也伤到了,这药是赵大夫亲自开的呢。”
  沈娇并未解释,只是摇头。
  她不想喝是怕药有问题。
  她的病总是时好时坏,有时病发时,甚至能在床上躺两、三个月,每次都是赵大夫为她诊治,赵大夫却是姐姐的人,沈娇信不过。
  上一世,沈娇直到死,都活得浑浑噩噩的,也没能护住身边的人,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自然不想再任人摆布。
  沈娇清楚重生来过的事,不能轻易暴露,便按下了心中种种复杂情绪,她去看了看白芍,随后扬起小脸,对半夏道:“走吧,随我去看看姐姐。”
  沈婳为“救”她,“摔断”了腿,她身为妹妹,当然得去看看,不然岂非枉费了她费心布局。
  第2章 双生姐姐  她俨然一副好姐姐的姿态。……
  沈婳住在梅兰阁,离沈娇的素心阁距离很近,绕过琴房,就是她的住处。她喜爱花朵,院中一年四季都繁花似锦。
  沈娇尚未踏入梅兰阁,就闻到了阵阵花香,伴随着花香传来的,还有丫鬟们的议论声,被议论的人恰好是她。
  “三姑娘不会真是个克星吧?害死夫人也就算了,这次又累得二姑娘摔断了腿,连咱们也被扣了月银。”
  “你知足吧,幸亏咱们是二姑娘房中的人,她房中的丫鬟才真是遭了秧,几人都挨了板子,听说白芍挨得最狠,人都晕死了过去,说不得也要被她克死了。”
  半夏听到这话,脸色猛地一变,正欲上前理论时,却被沈娇抓住了手腕。
  沈娇冲她摇了摇头。
  上一世没能听完整的话,重来一次,沈娇自然想听清楚,她想亲耳听听姐姐身边的人是如何将她是克星、扫把星的话,传遍整个安国公府的。
  半夏没敢挣开她的手。
  丫鬟们的议论,又传了过来。
  “伺候她的还真没个好下场,她自个倒是命大,一个胎位不正的逆生子,都病恹恹活了下来,八成真夺了旁人的气运。”
  “可不是,不然怎么活得下来,老太太和老爷瞧见她都觉得晦气,也就咱们主子还把她当个宝。”
  沈娇出生时确实是逆生,大多逆生的胎儿根本活不下来,她能完好无损的活下来,可谓奇迹,按理说是喜事一桩。她祖母却觉得逆生不吉利,连带也不喜她这个孙女。
  因她是逆生,母亲生她时,身体受损,勉强撑了一年,人就没了,她父母感情深厚,母亲的去世,对父亲打击很大。
  父亲瞧见她,自然也觉得晦气,这在府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也就外人会羡慕安国公府有一对容颜昳丽的双生子,觉得她爹有福气。
  以前,沈娇也以为姐姐拿她当宝,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并非她装聋作哑,就能欺瞒住自己。
  上一世的她,终究傻得冒泡,听了这话,不是上去斥责丫鬟,杜绝流言蜚语,也不是让长辈为自己主持公道,而是失魂落魄站了许久,她甚至认为自己当真克人,娘亲是她害死的,姐姐会断腿也是因为她。
  根本不曾想过,她克人的言论是她的嫡亲姐姐,让人传出来的,目的不过是想毁她名声。
  她附在半夏耳旁,低声交代了几句。
  半夏睁大了眼,眼底满是震惊,反应过来后,她神色稍显迟疑,想开口询问什么,对上沈娇那双略显悲哀的眼眸时,她微微一怔,隐约间明白了什么,她鼻子猛地一酸,重重点了点头,飞快办事去了。
  直到丫鬟们的议论告一段落,沈娇才走出来,淡淡道:“原来我竟有这般本事,还能克断姐姐的腿。”
  她平日就是个软包子,谁都能欺负一下,本就没有半分威严,因没什么训人的经验,声音也软绵绵的,哪怕是在训人,也没什么架子。
  丫鬟瞧见她,仅仅慌了一瞬,就冷静了下来,其中一个还笑道:“三姑娘莫不是听差了,好端端的奴婢怎会说您克人?谁不清楚,我们姑娘最是护着您啊,奴婢若真敢背后议论您,只怕主子早将我们发卖了。”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倒成了她的错,沈娇静静望着她们,没有出声。
  她有一双极其漂亮的大眼,乌黑澄净,好似一汪春日的清泉,干净明媚得不可思议。
  对上她这双眼眸时,丫鬟们竟莫名有些羞愧,不由别开了目光。
  沈娇没料到她们也有羞耻心,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这才道:“背后编排主子,被捉个正着还敢狡辩的丫鬟,是该被发卖,我一会儿便禀明姐姐,让她尽快处置。”
  丫鬟们听到这话,浑身不由一抖,一个个皆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是奴婢鬼迷心窍了,才胡言乱语,求主子饶奴婢一次。”
  她们一连磕了数下,额头都破了,沈娇却只是淡淡道:“胡言乱语?这话亏得是我听到的,若换成旁人,说不得就以为姐姐容不下我这妹妹,才纵得你们如此胆大,公然坏我名声。”
  丫鬟闻言,皆不敢大声喘气,惊恐之下,丫鬟们开始主动掌嘴,哭道:“是奴婢错了,求主子饶婢子们一次。”
  外面动静有些大,惊扰了院中的人,沈婳的大丫鬟琴儿便出来看了看。
  她恰好听见沈娇的话,脸色不由一变,怎么也没料到这几个蠢货,说人坏话竟被沈娇听了去。
  她冷声道:“三姑娘一直是咱们主子的心头肉,你们倒好,竟敢坏她名声,来人啊,把这几个贱婢拖出去直接发卖了!”
  琴儿料定了沈娇不会把事情闹大,若真将这几人全部发卖了,主子能用的人,一下就少了几个,说不得还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笃定沈娇会帮着求情,毕竟府里的人谁不清楚,三姑娘再心软不过,凡事总是息事宁人,以往有沈婳罩着时,她都不敢提任何要求,这会儿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丫鬟被发卖。
  谁料,沈娇只看了她一眼,轻飘飘说了一句,有劳琴儿费心了,随后就径直进了院中。
  徒留下琴儿瞪了瞪眼,说出口的话,也覆水难收。
  这几个丫鬟也呆住了,哭天抢地想求饶。
  想到张妈妈还在房中,若被老太太知晓了此事,于主子自是不利,琴儿连忙让人捂了她们的嘴,直接将人拖了下去。
  *
  沈娇绕过紫檀雕锦鲤挂屏,走到了内室,不出意外地瞧见了祖母身边最得脸的张妈妈。
  老太太年龄大了,腿脚也不利索,又担心沈婳这个宝贝孙女,就让张妈妈特意走了这一趟。
  府中几个姐妹也都来了。
  安国公府共有三房,除了沈娇和沈婳,还有三个姑娘,大姑娘沈婧是长房庶女,今年刚刚及笄,四姑娘沈姝今年十四岁,是三房嫡女,五姑娘沈嫃十三岁,是二房庶女。
  如今沈婧、沈姝、沈嫃都守在沈婳床前,明明私下总是斗来斗去,这会儿瞧着竟也嘘寒问暖,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沈婳倚在床头,左腿被木板固定了起来,她神情淡然,正游刃有余地与姐妹们周旋着。
  她同样生得极美,五官与沈娇有七八分相似,最大的不同便是那双眼睛,沈娇的眼睛圆溜溜的,干净明亮,像极了林间的小鹿,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她的眼睛则稍显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别样的风情。
  沈娇缓步走了过去。
  上一世,自从得知姐姐不止一次地利用过她,又不管不顾地令她替嫁后,沈娇就甚少回府了,她不敢见她,甚至不敢质问她为何这般待她,只能没出息地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
  有时,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太笨,才惹了姐姐厌烦,她将一切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换来了什么呢?
  白芍死了,半夏死了,白术也死了,护着她的人,都死在了她身前。
  这一刻真正站在沈婳面前,沈娇才发现,与她见面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她微垂眼帘,遮住了眼中的厌恶和憎恨。
  瞧见她,沈婳唇角上扬,朝她勾了勾手指,“娇娇醒了?哪里可有不适,快过来让姐姐瞧瞧。”
  放在以往沈娇早惶惶不安地扑到了她跟前,紧张地查看她的伤势,说不得还要掉金豆子,哽咽地连话都说不出。
  今日,她却仅是乖巧地走到了沈婳跟前,“我听半夏说姐姐摔伤了腿,都是妹妹不好,害姐姐受累了。”
  以往沈婳很反感她怯懦的模样,也曾怪她不争气,不会讨父亲欢心,帮不上她什么忙,如今见她举止规矩,行为得体,她却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沈婳压下了心中那丝怪异的感觉,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半真半假地嗔道:“傻丫头,这事哪能怪你,马儿突然发狂,是谁都没料到的事。”
  沈婳停顿了一下迟疑道:“说来也怪,这匹马明明是我拜托表哥,让他精心挑选的,性情极为温和,很适合初学者骑行。怎会突然发狂?”
  沈娇眼睫微动,附和道:“难不成是有人暗地里动手脚?”
  沈婳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微微有些冷,“若真有人害你,姐姐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绝不会饶她。”
  她俨然一副好姐姐的姿态。
  上一世,听到这话时,沈娇心中软成了一团,一看到姐姐被木板固定住的左腿,就忍不住偷偷抹眼泪,恨自己拖累了姐姐,哪怕后来,大姐姐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姐姐自导自演的,她也不肯信。
  结果自己的名声坏掉了,姐姐却被万分称颂,说她舍身救妹,至善至纯。
  沈娇弯唇,竖起白嫩的手指,挡在了沈婳唇上,“姐姐莫要担忧。纸终究包不住火,坏人做了坏事,定会受到报应,若是没报,定是时候未到。”
  她声音软糯动听,最后一句话却压低了声音,莫名有点瘆人,那一瞬间,沈婳只觉得压在唇上的手指,力道有些大,令她无法呼吸,下一刻,沈娇就收回了手,冲她腼腆一笑。
  沈婳这才堪堪回神。
  府里的丫鬟婆子皆是人精,张妈妈又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了数十年,自然见惯了后宅那些腌臜事。
  张妈妈迎合道:“三姑娘说得对,纸包不住火,真相总归会大白的,二姑娘且好生养伤吧,这事呀,老太太一早就察觉出了不对,已经派人去查了,若有人暗中捣鬼,相信老太太定然会为姑娘做主。”
  听完张妈妈的话,大姑娘沈婧心中莫名紧了紧,愈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年,她与沈婳过过不少招,令其倒霉过,自个也曾吃过不少亏。
  马儿突然发狂时,她就察觉出了不妙,觉得沈婳又在谋划什么,想到丫鬟并未在她房中搜出什么奇怪东西,她心中才稍定。
  这时,一个丫鬟却匆匆走了进来,说:“二姑娘,张妈妈,郎中已经仔细瞧过了马儿,说这匹马服了一种药草,方才癫狂失控。”
  张妈妈道:“那就赶紧去查!查查近日谁出过府,谁又去购买过这种药草。”
  丫鬟应了一声,正欲退下去时,五姑娘沈嫃的丫鬟,却突然跪了下来,“二姑娘,有句话奴婢不知是否当讲。”
  她说完,便飞快瞧了一眼沈婧,眼中似是带着畏惧。
  沈婳转了一下手腕上的玉镯,似笑非笑道:“你瞧大姐姐作甚?有话就说,大姐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沈娇则垂下了眼眸,好戏终于要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