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不怨朕?”
  “陛下做什么都有道理,只是微臣榆木脑袋,参不破罢了。微臣报答陛下,是微臣一人所愿,与陛下无关,陛下接不接受,是陛下的事,陛下根本无需为此愧疚,徒增烦恼,微臣也本不该奢望有回应……只是微臣……”
  谢才卿说不下去了,显然是有些自羞于自己竟想不开病了。
  萧昀瞧了他一眼。
  眼前人稍有病容,更显孱弱楚楚了,让人想抱到怀里好好疼爱,足不沾地,只管伺候他。
  谢才卿咬咬牙:“日后微臣若是伺候的有哪里陛下不喜,陛下不用顾念微臣,让微臣走便是,微臣不想拖累陛下。”
  萧昀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从案上走下来:“你身子不好,这两日就歇歇,找点不费力的干。”
  “多谢陛下关怀。”谢才卿说。
  萧昀走下来,兀自去架子上拿书,衣袂轻晃间,冽烈的香气飘散,谢才卿稍抬头,瞧见萧昀腰间的黑金色香囊,低头瞥了眼自己腰间白金色的,脸色霎时绯红,正要悄无声息摘下,摘了一半,又或许是觉得过于欲盖弥彰,手顿在香囊上,正要若无其事放下,萧昀已经拿着书回来,经过他时,瞧见他腰间搭着手的香囊,随口笑道:“状元郎的,瞧着倒像和朕成双成对的了。”
  谢才卿垂着脑袋,红着脸,好半天没吭声。
  “陛下休要取笑微臣了,微臣……微臣……”他就要摘下。
  “戴着吧,”萧昀居高临下瞧着人,心里感叹自己眼光真好,枕边人貌若天仙心灵手巧,一边心猿意马,一边和颜悦色笑道,“状元郎送的香囊,朕喜欢得紧,又大气,味儿还香,朕是不太会挑,还是你眼光好,朕以后倒得向你讨教讨教了,省得指挥使成天说朕定的官服不堪入目。”
  “……微臣哪配?”谢才卿受宠若惊,唇角慢慢漾出一丝拘谨的笑来,“陛下……陛下喜欢就好,陛下若有用得着微臣的,尽管吩咐。”
  “陛下在太仆寺又救了微臣一命,微臣能为陛下效劳一二,微臣欢喜不尽。”
  “这是你说的,”萧昀懒散道,“那朕可就不客气了,状元郎厨艺精湛,上回熬的汤,朕可还惦记着呢,朕昨日还说要叫指挥使也尝尝,他今晚刚好要过来同朕用晚膳……”
  “……”谢才卿黑曜石般的眼眸微亮,“微臣明白了,微臣现在就去。”
  萧昀皱眉:“这不是才午间么?这么早去做什么?”
  谢才卿道:“微臣手艺拙劣,得好好准备,别让陛下被指挥使笑话了,微臣告退。”
  他说完,没等萧昀叫他,人已经出了殿。
  萧昀在身后瞧着他的背影,把不知道什么书又塞回架子上,心道枕边人可真温柔贤惠,臣子娇妻,也不过如此了吧。
  朕眼光可真好。
  ……
  从御书房出来,谢才卿瞬间面无表情。
  吃吃吃,自己吃还没完,还要叫上好兄弟。
  他怎么不连朝臣也一起叫上呢。
  怎么就这么厚脸皮,客套话也能当真。萧昀万一天天叫他给他做饭……不行。
  谢才卿想起什么,瞧了眼烈阳高照的天空,微微一笑。
  进来的福安被晃了一下眼,心道状元郎模样真不似凡人。
  ……
  晚膳的时辰,谢遮到了御书房。
  太监迎他进去,谢遮刚要同以往一样问太监皇帝在何处,一往前看,皇帝和个刚下学饿得不行的兔崽子一样,规规矩矩坐在桌子前,满面笑容,等着宫人上菜。
  “……”谢遮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皇帝向来没什么口腹之欲,他嫌麻烦,说人一天要吃那么多顿饭,一辈子里近十年估计都在吃饭了,实在浪费时间,所以向来是饿了就用,风卷残云,用完便撤。
  所以以往谢遮都不愿同他用膳,他讲究细嚼慢咽,几乎每次都是萧昀用完了人溜了,留自己一人在宫人无数双眼睛的殷切注视下,僵着脸继续细嚼慢咽。
  这倒还是好的,常常是自己吃了一半,皇帝人才来,结果最后最先走的也是皇帝。
  “愣着干嘛?快来。”萧昀朝他招招手。
  谢遮匪夷所思地过去坐下,如坐针毡:“微臣可得罪了陛下?”
  萧昀皱眉:“何出此言?”
  谢遮小声道:“陛下莫非是摆鸿门宴,要毒死微臣?笑脸相迎,是送微臣最后一程?”
  萧昀怔了下,笑骂道:“滚。”
  “谢才卿给朕做晚膳呢。”萧昀说。
  谢遮恍然,原来是正在劲儿头上,笑道:“那微臣还能沾一沾口福?”
  “是啊,”萧昀笑意浓了,“你是不知道,他第一次熬汤,就不比宫中御厨差多少呢,朕说了让你尝尝就让你尝尝,不过也就让你尝一回,让你知道到底有多好喝罢了,下回就是你想也没有了,他只能给朕一人做。”
  “……微臣荣幸。”谢遮说。
  “真的你是不知道,”萧昀说,“那天他给朕送汤,朕听说他是第一次,真的做了多少准备才下口的,结果你知道那个一下子从地狱到天上的感觉吧。”
  “……微臣可以想见。”谢遮说。
  “不不不,你想不出来的,”萧昀说,“朕跟你描述一下……”
  “……”谢遮摆出假笑,恭恭敬敬耐耐心心地听着皇帝描述他的惊奇经历。
  好容易听皇帝一人兴致高昂地说完,谢遮欲言又止,轻声道:“……他是陛下的人了?”
  萧昀匪夷所思看他:“他才来几个时辰?朕像是那样的人么?”
  谢遮:“……”
  可为什么皇帝已经像娘子怀了孩子,叽里呱啦出去炫耀的傻丈夫。
  谢遮想起陛下热得快冷得也快,勉强接受了,强颜欢笑道:“那预先恭喜陛——”
  门边谢才卿进来了,萧昀咳了一声,谢遮立马噤声,微笑着回头看谢才卿:“今日麻烦状元郎了。”
  谢才卿眉眼一弯:“不打紧的,指挥使与我有恩,做顿膳理所应当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才卿点点头。
  萧昀往他手上看,谢遮也往他手上看。
  谢才卿手上空空如也。
  并未端着老母鸡汤。
  谢才卿替二人布好筷子,出了门,朝后头挥手,很快,七八个宫女太监一人端着一道菜排着队进来了。
  萧昀愣了下。
  他只是叫谢才卿熬个汤,他竟做了一桌子菜?
  谢遮心下也有些感叹,不得不说,谢才卿对皇帝是极好的,事事上心,人也温其如玉,善解人意,极会伺候人。
  不过这样的,有些太百依百顺了,皇帝怕是过段时间就觉得没劲儿了。
  宫女太监将菜摆上。
  萧昀说:“状元郎未免太隆重。”
  “要的,”谢才卿腼腆一笑,“毕竟是陛下请指挥使用膳。”
  萧昀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怎么老指挥使指挥使的。
  谢遮心下熨帖,笑道:“状元郎看得起我,之后我请状元郎,状元郎也得赏光才是。”
  谢才卿声音清雅:“不敢,才卿定当登门拜访。”
  萧昀看着他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暗暗磨牙。
  是当他不存在么?
  谢才卿见了自己是羞羞答答的,那才是崇拜喜欢仰慕,谢遮那算什么,谢才卿对着个太监也这么笑,萧昀这么一想,顿时舒坦了,笑道:“揭了吧。”
  谢才卿暗往桌上瞧,压下不听话的嘴角,悄然瞥向萧昀。
  “看朕作甚?”萧昀笑吟吟道。
  谢才卿立即低下头,面皮微红,交叠在身前的手微攥。
  谢遮见他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心道自己真是多余。
  “才卿献丑了。”谢才卿低声道。
  宫人揭了菜肴上的盖,萧昀瞧了一眼,笑容满面:“状元郎未免太过——”
  他又仔细瞧了一眼,表情骤变,脸色倏然黑了下去。
  谢遮瞧了一眼,惊讶道:“状元郎未免太过——”
  他又仔细瞧了一眼,表情骤变,瞧了眼萧昀,面部肌肉开始不听话地抽搐,捂住嘴,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憋着笑:“状元郎未免太过隆重了,微……微臣受宠若惊啊,不过状元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谢才卿脸色更红。
  桌上是烧鹿筋、黄焖鱼翅、佛跳墙、爆炒禾花雀舌……
  那张纸条上写着的所有菜,全含括在内了,另外还加了好几道在这稍热的天里看着就油腻的大菜。
  谢才卿的手在袖子里掐着自己的手背,低着头,沉默不语。
  谢遮瞥向萧昀,咳了一声:“这些都是陛下喜欢吃的菜——啊!”
  谢才卿疑惑地抬起头。
  谢遮涨红着脸,不动声色地捂住被踹的地方,道:“陛下可要好好用啊!”
  萧昀脸色黑沉一瞬,表情恨不得杀了谢遮,谢才卿看过去时,他却又瞬间恢复了和颜悦色。
  “难怪状元郎午间就去了,”萧昀说,“一下午能做出这么多,还色香俱全,味道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些菜都不容易做,处理还费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陛下谬赞,微臣近来反思,微臣并无无可取代之处,若要长久地呆在陛下身边,总是得有所长叫陛下开心的,所以才钻研了一二,只是实在手笨。”
  谢遮心说你叫陛下开心还不容易。
  萧昀:“……”
  谢才卿瞥了眼谢遮,低声说,“微臣怕伺候不好陛下,所以之前问了指挥使陛下喜好,还请陛下恕罪。”
  谢遮看向萧昀,诚惶诚恐地起身:“陛下恕罪。”
  “……你们何罪之有?”萧昀说,“都是一片忠心。那朕倒要尝尝了,朕好些日子没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