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托梦
  这个时候我接到了杨姐的电话:“你在哪呢?”她尖声叫唤。
  “我在吴律师家呢。”我说。
  “你怎么哭了?!”她没问我为什么在吴律师家,“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谁啊?”我带着哭腔装傻。
  “你瞒着我们干嘛?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刚才桃桃说了,看见珍珠她亲爹了!”
  “啊。是。”我没得反驳。
  “他要干嘛?是不是找死来了?!”
  “他说想把珍珠领回去。”
  我据实以告。
  两家人刚分手,又马上在吴律师家里聚齐。吴律师提着两大兜子儿童用品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家里高朋满座。
  我真的累极了。整个下午都抱着珍珠,手都麻了,也不想撒手,只能坐在吴律师的床边上,把脑袋歪在床上。
  “千万别冲动,要是对他动了粗,咱们就更不占理了。”吴律师看着珍珠泪眼汪汪,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不知道是在劝杨姐还是在劝他自己。
  “我就不信了,孩子养了这么大,他说带走就带走?!这不是人贩子吗?!”
  “我要是不给,我才是人贩子呢。”我有气无力。
  “这事要是上法庭,怎么说?”桃桃他爸看着吴律师。
  “没什么可说的。”吴律师继续咬牙切齿:“孩子的父亲是正当监护人。”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杨姐连吼三嗓子。
  一直在抽噎的珍珠居然被她逗笑了。
  “哎呦,我的小心肝。”杨姐摸一摸她的脑袋顶。
  “你就先躲在吴律师这儿,”杨姐跟我说,“我就不信他还敢来抢人。”
  “长期躲在这儿不是办法,”吴律师说,“这样法庭可能会判程雪诱拐未成年人。”
  “我再去跟王晓谈谈。”我抹一抹头发坐直了身子。
  “你跟那王八蛋谈什么谈?!”他们都不同意。
  “都怪我,”我眼泪又流出来,“当初嚷嚷什么要离婚。”
  “离婚有什么不对?”杨姐说,“你们要是在我们街道,我上门劝你们离婚。”
  “谈吧,我跟你一起。”吴律师说。“你跟他约好时间,我陪你一起去。”
  铁巴掌扣在我的肩头,让我感到莫名安心。
  这天晚上,我和珍珠睡在吴律师的床上,他自己睡在地毯上。
  “别哭了。”一片黑暗中,他说。
  “他们只要铁了心要,我就铁了心得送回去,对吧?”
  黑暗中是绝望的死寂。
  吴律师无言以对。
  “我说不定还会有我自己的孩子,”我把鼻涕吸起来,说:“珍珠呢,她这么可爱,谁都会对她好的。”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古代有两个妇女抢孩子,县官让她就在堂上抢,谁抢赢了算谁的。可是县官心里清楚,抢不赢的才是亲妈。
  亲妈怕孩子疼。
  “你怕不怕孩子难过?”我盯着吴律师的天花板,问邢安安。
  “我怕。我怕孩子伤心,恨不得她没有跟我过过日子。我恨不得她一出生就被爷爷奶奶养大,从来也没见过我,从来也不认识我。我后悔当初离婚的时候没把孩子还给他们。当时她才六个月,还什么也不记得。我宁可放弃所有这些回忆,所有我教她说话、扶她走路、带她玩水的回忆,也不愿意让她难过。”
  可能是出行的疲惫击垮了我,我困得无法支持,很快堕入梦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见邢安安。
  她披头散发地坐在我胸口。
  “你能不能别坐那儿,我浑身动不了。”
  她还是坐在那儿。
  “你想说什么,说吧。”我特别平静。
  “对不起。”邢安安的声音虽然娇嫩,但是阴森恐怖。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对不起。”她又说。
  “你把孩子丢下走了,后悔吗?”我问她。
  “对不起。”她像个复读机鬼。
  “你也想让孩子在我这儿吧?你心里清楚,我是真心疼她的,对不对?”
  没有回答。
  “我很想跟你好好聊一次。你要是别走多好,咱们俩坐下来面对面聊一次不好么?如果你是抱着孩子找上门来示威,咱们就认识了,这样不好么?”
  我身上端坐的邢安安突然缓缓上升,我感到手脚发麻,仿佛有了直觉。
  我在梦中大叫一声,脚趾终于能动了。
  我在黑暗中醒来,四顾之下,珍珠没有醒,吴律师也没有醒。我应该并没有真的叫出声。
  可是我还是困得要死,原姿势不动,立刻坠入千斤重的梦中。
  还是她。这回倒是挺好看的。
  我梦见我和邢安安坐在她自杀身亡的那个酒吧里,可梦中一个人也没有。窗外既没有人,也没有车,只有一片浓浓的灰色的雾。
  “你想让我梦见啥就能梦见啥?”
  邢安安摇摇头。
  她长得很优美,脖子纤长,可是温柔的脸孔上还是看得出父亲的影子。
  “所以我有时候梦见你老吓人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吧?”
  她点点头。
  “你这是,不能说话?”
  她点点头。
  “你看看你,死什么死,话都说不了了。”
  她微笑着看着我。
  “不后悔?”
  她笑着摇头。
  “珍珠我保不住了,他要带走了。”我说。
  她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
  “你也没办法吧?”
  邢安安朝我微笑,眼睛亮晶晶的。
  “你...你有办法?!”我抬起屁股:“你是想把王晓吓死?”
  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所以你今天托梦,只是想见见我?”
  她笑着摇头。
  “那你......”话又说不了,托梦干毛线,我一个光听了三遍对不起。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定定地看着我。
  “你只能说一句话?”
  我理解了她的意思,她很高兴。我紧盯着她的嘴唇,她朱唇微启,紧紧盯住我。刚刚开口。
  我醒了。
  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在我的抽屉里。”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