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失去
  眉宇间有些疲惫,但一双眸子却是澄净清亮,异光流转。
  我躺在那里侧着头看他,装作不懂他眸里的流光,只静静的牵起嘴角,带着半分诙谐:“五皇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阿离的样子太难看,把五皇子给吓着了?不过,这可怨不得我,我也不想这样啊!”
  说着抬起头,手撑在两侧,即使知道无果,但仍不想这样静弱的躺着,好像自己是一个手不能提,脚不能走的废人。
  康玄阳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汤盘跑过来扶我,在他半托半扶的帮助下,我才勉强坐起,不觉用力,额头已是汗水涔涔。
  他轻柔的在我背后放下一个靠枕,以便让我舒适的半坐半躺,又拿出手绢细细的擦去额头的汗,嘴里却是不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得这样的玩笑?你身子这样虚弱,怕是连抬下头都是吃力,想坐起来竟不知叫人,硬是这样逞强。父皇赐了四个宫娥四个侍卫两个嬷嬷,怕吵着你休息,都在门口候着呢,你随便叫一声也不至于如此吃力难受,当真是玉口难开,逞性好强。若不是怕你醒来饿着,无食裹腹,我刚好送汤进来,不知道你要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你自己不觉,倒是让我们这一旁关心的人担紧了心!”
  我笑嘻嘻的望他,静静的听着他把话说完,他在说到父皇的时候流光的眼眸莫名的暗淡了一下,只一瞬就换成紧紧的担忧,说到最后苍白的脸色竟有红晕隐现,若不是如此近的距离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哪有那样娇弱!”我仍嘻笑,伸手平了平褶皱的被角,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仍让我感觉吃力,面上却不敢显露,“再说我也不知道门口会有那么多的丫环嬷嬷候着,不然,我才不费这个力呢!”
  “你呀,就会嘴硬。”他弯起嘴角,笑的宠溺,转而托起刚放到桌子上的小碗送到我面前,“饿了吧?这份荧果汤可是我亲手做的,旁人求都求不来呢,来——尝尝!”
  边说边执起勺子舀上一勺吹嘘着送到我嘴边。
  我感觉别扭,抢过汤碗不敢看他:“我自己来吧!”
  他倒也不阻撞拦,微笑吟吟的看着,在我端着汤碗哆哆嗦嗦颤抖的时候,他才半带好笑半带心疼的接回汤碗:“看你还逞不逞能,抬手平个被角都觉吃力,哪里还端得起这么重的碗?你都昏睡了五天,五天滴水未尽,能有这样好的精神已经不错了,还逞着要来拿碗,你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啊?来,张嘴!”
  昏睡了五天?
  这着实让我小小的惊讶了会,我只觉得昏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听着他霸道中满载柔情怜惜的话语。看着近在咫尺的汤勺,我微微红了脸,手上无力,肚子又实在饿的难受,只得乖顺的张嘴,咽下一口诱人的幽香,一口下肚,顿觉清明舒爽,手上的酸软也跑了大半,只是,这一次的汤却少了清苦之味,只有润滑浓密的甘甜。
  一碗见底,康玄阳才满意的放回汤碗。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你刚醒来,身子虚弱,故而去了寒菊,又增添了银耳莲子以润滋补,太医开的一些补药,我终是信不过。”
  吃了汤,更有了精神。便打趣起他来:“没想到堂堂的五皇子竟然也懂医理,知道这些和润滋补之方,不简单啊!”
  “略懂而已。外祖父家里世代行医,母妃入宫前跟着学了些,后宫寂寞,父皇又无暇顾及,她便学着打理自己,我自小跟着,也学了些,然当不及母妃百分之一,跟外祖父更是无法相提并论。行医问诊皆是不会,只懂得些膳食调理,跟旁人相比,自是略胜一筹。”
  “你倒是不懂得谦虚!”我望着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撤下托盘汤碗,原还指望他再盛一碗的心不禁有些急了,”你就这样把汤碗都撤了啊?我肚子还饿呢!”
  他微微一笑,带了无限宠溺:“当初枫儿生病的时候,你可是说过空腹不益过食,还说的那么铿锵有力,怎么如今轮到自己,就控制不住了?”
  我微低下头,他说到枫儿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很痛,迷糊的梦里似听到他哀伤的呼唤,那一声声荡气回肠的声音让闻者如有切肤之痛。
  “枫儿……怎样了?”
  面前的人明显一愣,流光的眸子瞬时暗淡,他在床头坐下,亦是不肯抬头:“他……很不好……”
  “很不好?”很不好?枫儿他不好?枫儿……
  我倾刻失去了理智,掀起被角就想跳下床,脑海里想的,心里念的只有康玄枫,那个一脸病容、弱不禁风的枫儿啊,没有我在身边的他会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又乱发脾气,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东西?
  “阿离——”康玄阳愣了愣,既而惊慌的的拦住我,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去宁安王府吗?你身子那么弱,怎么禁的起如此折腾?你就不能好好爱惜自己吗?”
  我无力的推他,心急如焚,“我要去见宁安王府,我要去见枫儿,你若是真心对我好,就带我去,我要知道枫儿他现在怎么样了——”
  浑身还是酸软,虽然不及刚才那般无力,可也是站身不起,一番折腾,已让我气喘吁吁。我攀着康玄阳的双臂,借助他的搀扶才能勉强站起,祈求的望着他,希望他答应带我去宁安王府,“你不也是最担心枫儿的吗?求你带我去……”
  我话音未落,身子已被紧紧的拥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那里心跳沉缓,连带着我心里也哀伤沉痛起来。
  “你求我?你竟然求我?一向清傲如你,竟然求我?”
  他嘶喊着,不敢置信般,耳边又听见他近乎绝望的哀叹:“他没事,你放心,枫儿他没事,你那么在乎他,我怎么能让他有事?他只是脾气见长了些,身子无碍!阿离,你的心里能不能不要总想着他,能不能为我留出那么一点点空间?”
  “五皇子……”
  听得他说康玄枫没事,我才安下心来,他是真心待康玄枫,他说无事,那么康玄枫便真的无事。只是他忽然这样抱着我,又让我心下慌乱,本能的伸手去推他,这种亲昵的举动让我着实别扭,不知是我精力没有恢复,还是他力气太大,竟推不动他分毫。
  刚想愠责,忽感脖颈一片温热,竟是他滴下泪来,推他的双手就那样僵硬着,心里一片茫然。
  此刻的康玄枫像是回到了那晚他回念母妃时的伤心无助,许是见我没有再反抗,他更紧的抱着我,仿佛是怕稍一松手,我便会消失,永远不得再见。
  他用力的吸气,抑制着咽喉下的哽咽,但沙哑的声音仍带了丝丝颤抖。
  “阿离,你知道吗,那一晚,看你那么安静的躺在这里,安静的仿佛不复存在,浑身冷如冰雪,似乎是一个透明的冰雪娃娃,稍稍一触,便会四下碎裂开来。即使盖了十余床增厚的锦被,依然回暖不了半分温度,反而愈添愈冷。不久太医来看,竟说……说……说你睑呈死灰,脉膊微弱,几乎停止,全身僵冷如冰,再无回望的可能。我闻言如遭雷击,只觉得天塌地陷。
  我就那么望着你,手足无力,就像当年眼睁睁的看着母妃离开一样,你能了解那种宛若天毁地灭的心痛吗?母妃走的时候我已经深深的体会过了,为什么连你也忍心撇下我?你是母妃派来保护我的神女啊,你怎么可以睡的那么安静,让我们在一旁为你担惊受怕??……”
  后颈的泪水不停的滴淌,后来串成流水,浸湿了我后肩处一大片衣襟。
  他全然不顾,只是不停的说着,仿佛积聚了千年的怨气终于找到泄口,又似乎今日不说,以后再也无法说出口,身子也跟着他忘乎所以的述诉不停的颤栗。他环抱着我,坚硬如铁的双臂愈收愈紧,似有把我全身骨血全部捻碎,再融入自己体内之势。
  我双臂从他的腋下伸到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这样脆弱无助的他,让我无法推开,更不忍心伤害。
  “好不容易请来了凡尘之外的渡空大师,大师却说,是你的心在外面游荡,不肯回来……我知道你心有所牵,定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他的身边。阿离,你当真狠心,狠心丢下我,丢下枫儿,若是有选择,我情愿不曾遇见你,更不会靠近你,可是我没得选择,便只能任自己一点一点的沉沦下去。所幸,大师说你只属于这里,不该回去,便做法,请你回来。你可知那一刻我多么惊喜?可是昨夜,你开始高烧,浑身烫的像是一鼎火炉,站在十步开外都能感觉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火热。我真的怕,怕下一刻你就会被……被……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可……还好,老天是长眼睛的,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粒粒豆大的泪珠灼伤了后肩一大片肌肤,我忍着眼眶的酸涩,展臂紧紧的回抱着面前悲痛欲绝的人儿,心里亦是一阵胜过一阵的痛。静静的听他倾诉着,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塞在喉,只能用沙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害你那么担心,对不起,我让你再次品尝撕心裂肺的痛楚,对不起,你对我的好,我不能回应半分……
  “不要说对不起……”他把头埋进我的发间,蹭了蹭,又深深吸了吸气,哽咽声恢复几分平静,“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不需要,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的……珍惜自己……”
  泪,终于抑制不住的滑出眼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好,只是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身,给他片刻的温暖。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身子僵了僵,复又更紧的收拢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