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迷妹儿
  能遇见舍得花五块钱买裤子的顾客就不赖了,售货员眉眼里闪过几分挣扎,托她代卖的亲戚给的底价就是五块,卖的多她能挣得多,也没指望真就挣五块,这不是寻思你可以砍一两块钱的价儿嘛。
  “太少了,这可是上海货,又不要布票……”
  “没有就算了,不是着急的事儿。”锦瑟表现的云淡风轻,“我衣服不少,今儿想买个现成的裤子,是因为裤腿脚脏了,嫌埋汰。”
  她微皱起眉头,抬起一只脚查看,皮拖鞋差点儿掉落,草绳早断了。
  玩脱了!
  孰料售货员的声音惊喜:“我在亲戚家见过这样的鞋子,老贵了,上海才有,我亲戚说了,我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定买得起,面儿底儿全皮老手艺。”
  这姑娘是个上海迷妹啊!且思维跳跃飞快。
  锦瑟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就是循循善诱的狼外婆:“哎,我新买的,这不图新鲜今天穿它出门,走路正觉得拖拉,想换双跟脚儿的老布鞋,也省的下地干活儿不方便。”
  “穿这老贵的鞋下地干活儿?”售货员捂住了胸口,太心疼了,“我脚上的鞋倒是我娘新做的,可不好意思跟你换,你的贵……”
  纯手工纳底子黑色方口鞋,带袢带儿,锦瑟倒是不挑剔样式跟手工,但是她不喜欢穿别人穿过的啊!
  “当然不能夺人所爱,我是想请您帮我在供销社买一双,再扯块儿薄布料给我,我得做个上衣,不拘什么颜色质量,我没有票。”锦瑟笑吟吟,“换了鞋以后也不方便带着皮拖鞋,就送给你好了,我不是你的大表姐嘛!”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的……”售货员脸蛋绯红,外面顾客的喧嚣声越发大了,她做决定很快,“姐你穿多大的鞋?我这就给你拿去。”
  “37码。”售货员风一样冲了出去,外面响起她的安抚,“再等等,马上来……”
  皮拖鞋沾上了不少泥污,但是仍能看出来簇新的痕迹,售货员用一双新布鞋跟一块布换,不亏。
  锦瑟长长的出了口气,感受到衣襟被拽了拽,低头对上小石头的大眼睛,晶莹剔透。
  当着孩子的面儿撒了谎……也是出于无奈。
  锦瑟心虚的解释:“姨以后……”
  “娘——”小石头弱弱的叫了一声,自己不好意思了,额头抵到锦瑟的腿上。
  小朋友的思路一直在“娘儿俩”上转悠,他不想叫“姨”了,人家都说他们是“娘儿俩”,还说长得像哩。
  锦瑟全身僵硬,瞠目结舌,她跟“娘”这个称呼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幸亏售货员跑的飞快,递给锦瑟牛皮纸包着的袢带布鞋跟布料,喘着粗气说:“姐,你还得买口粮呢,这条裤子就给我五块钱吧。我去前面,你赶紧换衣裳。”
  这是个实诚姑娘,还心细,知道锦瑟着急换裤子。
  “石头你去……帮姨挡着门口,别让人进来。”锦瑟窘迫的指派小不点儿,换裤子呢,她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小石头的大眼睛闪了闪,真就站到小仓库门口了,两条细弱的胳膊伸开。
  锦瑟光速更衣,裤腰确实肥了点儿,但是多钉了一个大扣子,换过去,正合适。
  再蹬上袢带布鞋,长出来的裤腿翻个边儿,整个形象气质,登时接地气了。
  锦瑟弯腰捡起包鞋子的牛皮纸,细细的擦拭掉皮拖鞋上的脏污,然后用另一张干净的牛皮纸包起来,装进自己剩下的那只帆布包里,出售货物,包装也很重要。
  没办法,喜欢完美,尽量完美。
  这也算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支付完五块钱,剩下的钱票可以装入裤兜。
  接过帆布包的售货员感动的要哭了,这个大表姐仗义!
  “姐,我叫小慧,你以后来找我……”
  得嘞,今日出门大吉大利,收获两个妹子的友谊。
  果然没有白白在商海沉浮十几年,买卖的路数儿,咱门儿清。
  锦瑟又去买了不要票的针头线脑,剪刀要票,她买不起,得回去另想办法。
  买口粮的时候就简单多了,有粮票,有钱,折算了几样粗粮,锦瑟坚持要了二斤富强粉,小石头很不赞同,村子里谁家舍得吃恁白的面啊,能换好几斤粗面子呢。
  裤兜迅速瘪下去,最后两毛钱拿出来,换了粗盐。
  满载而归哈。
  钱花没了,神清气爽,心无旁骛,回家呗。
  “是不是又饿了?姨抱着你走,省力气。”锦瑟弯腰,小石头有点儿不对劲,出城一路不给抱,小脸绷着,要哭不哭的模样。
  人家有要求滴。
  “娘——”
  那神情,你再坚持叫“姨”,就哭给你看了。
  “傻孩子,你有亲娘对不对?甭管她现在在哪里,我敢保证,她心里肯定记挂着你的,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锦瑟忽然转头,手背迅速擦过眼睛,她想起小没良心的陈丹阳了。
  选择了跟着渣男父亲过日子,陈世坤会不会已经把小三小四乌七八糟的女人带回家?会不会糊弄威逼女儿叫她们“妈”?会不会打骂虐待她?
  林锦瑟骤然崩溃,转身向着旷野蹲下,双手捂脸,无声,双肩抽搐。
  小石头被吓坏了,抱住了锦瑟的一只胳膊,放声大哭,哭声惊醒了锦瑟。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你喜欢叫‘娘’就叫吧。”到底是成年人,情绪收拾的快捷,眼泪瞬间止住。
  还抽噎着的小朋友也擅长转换情绪,揉着眼睛问:“真的?”
  “真的。”
  “嗝——”小朋友欢喜的打了个嗝儿,小声喊,“娘。”
  “诶。”
  “娘——”
  “诶——”
  路人不明白这对神经母子在玩什么游戏,为什么需要时不时喊上一声应上一声。
  还纳闷这个当娘的长得年轻,并梳着两根姑娘家标志的大辫子。
  神经母子继续绕河沿儿走,还挑了不少较嫩的苦菜叶子,结果刚拐弯儿就看见自家破栅栏门口蹲着个百无聊赖的秃头小子,五六岁的样儿,看到他们立刻小跑过来,满脸不高兴的说:“俺爹叫俺等着你们回来,问咋地今儿没上工?害俺都没得玩儿。”
  倔倔的模样,莫名有点儿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