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楚狂笑了一下,“这八百年前的事了,提它干什么。”转而望向若萱道,“那我也没干什么啊,哪儿让你害怕了?”
  李若萱不说话,靠在嫂嫂身边,李安然笑道,“依着女孩子的心思,你把人痛打一顿赶跑了就算了,谁想你全杀了。”
  楚狂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顺手喝了杯茶,对李若萱道,“就因为这怕我啊?你放心,别说你现在不怎么淘气,就是你可着劲气,四哥也不舍得杀你。”
  李若萱的心偷偷地动。李安然问他,“那刀,练好了?”
  楚狂嘻嘻笑了,唤若萱热壶酒来,他和李安然小酌了几杯,去后花园,试刀。
  李安然拿了把剑,楚狂一刀砍过来,“叮”一声响,火花四溅。李若萱只看到两个人如影随形誓死纠缠,一时懵懂,眼神胡乱地跟着人影,不明所以。
  身边的楚雨燕蹙起了眉,握紧了拳,李若萱见了嫂嫂的样子,更加纳闷,正欲发问,突觉强劲的冷风袭来,一下子旌旗蔽空,风卷着积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
  嫂嫂拉了自己的手,掠出三丈外,在一株梅树下站定。李若萱急道,“这是怎么了?”
  楚雨燕道,“他们俩动用了内力,动起真格了。”
  李若萱“啊”了一声,聚精会神地看。哥哥的身形在白雪中不甚清晰,四哥的黑衣醒目可见,如旋风,如游龙,如蝙蝠,伴着刺耳细长的刀叫声,瞬息变化。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席地卷起,翻动,风雪霸道地灌进她的口鼻,窒息,昏厥,狠狠地跌下,摔得浑身都撕裂般痛。
  李若萱一瞬间失去了声音,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李安然和楚狂七手八脚把她从雪堆里拉出来,她狼狈着想要哭,不想觉得嗓子一咸,“哇”地吐出一大口。
  不是血。就是吐了。吐在楚狂身上。楚狂看着胸前那一大片,笑骂道,“你个死丫头,你哥哥也在身边,干嘛不往他身上吐!”
  李安然把她抱在怀里,捶背抚胸顺着气息。李若萱苍白着脸,良久才心神回位,颤声问着,“哥哥,四哥,你们,你们怎么打我啊!”
  楚狂道,“谁打你了,瞧你那点出息,被我们发散的内力扫到一点边,就变成这样。你不知道躲啊?”
  李若萱惶恐地望向李安然,楚狂道,“你看他干什么,跟了他这么久,总算是有了点抵抗力。你若是吐血了,你哥哥一生气,非得花时间好好收拾你。”
  李若萱似懂非懂。转头看见哥哥手里的剑,一节一节细碎地断裂成十多段散落在地上,她崇拜地望了望楚狂和他手里的刀,他在淡月梅树中气宇轩昂地站着,可一看到他胸襟上被自己吐的秽物,李若萱突然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起来,楚狂掐着她的脸道,“你还笑,你吐的,你给我洗!”
  第91章 情动云初宫
  邱枫染站在冰清的雪地上,他第一次在那么清幽的地方,看见那么家居随意的面具人。
  面具人邀请他赏月,喝酒。
  他不喜欢赏月,他只喜欢看星星。
  事实上,他也不喜欢喝酒。即便是浅浅地喝几杯,有一点熏然便止住,他不喜欢自己变得感性,变得没有拘检。没有拘检那是楚狂喜欢的事,楚狂喜欢喝酒,尤其喜欢醉酒。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楚狂。他们本来应该是互相厌弃的人物,他嫌他脏,他嫌他爱干净。
  面具人似乎很好的兴致,邱枫染淡淡地看了眼他空虚的左臂,那昭示着残酷搏杀的痕迹。
  杀不了,不是吗?
  面具人为他倒酒,邱枫染很快就发现,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酸而甘甜,酒香清淡而醇。
  不过是,开胃的果酒。
  他喝了两杯,味道真的不错。
  面前的菜简洁而朴野,没有谢小倩做的那般精心精致。
  可举箸一尝,却瞬间感受到,菜本身固有的清香和做菜人似乎温暖的心意。
  很微妙,但很神奇。
  邱枫染明白,面具人,怎么可以委屈自己,即便是最普通的青菜,也有人为他做到极致。
  看似清简,随意。可处处是高于人之上的优越,处处是臻于完美的极致。这飘雪的云初宫,在来的路上,却要穿过了三五个芬芳馥郁,奇芳异草的山谷腹地。
  绝对的静谧,没有人走,没有人声。
  面具人似乎在笑,问他,“喜欢这里吗?”
  邱枫染道,“喜欢。”
  他的确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面具人道,“那我就送给你?”
  邱枫染望着他,没说话。望着他也看不见啥,就是一张冷硬俊美的青铜面具而已。
  面具人道,“芬芳馥郁,少有人迹。你喜欢竹林,那边同样有,比你的还要茂密,还要宁静,还要大。我的房间就在竹林里,这一点,我们大同小异。”
  邱枫染静静地喝酒,没说话。
  面具人道,“我死了,这里就给你。全是你的。我膝下无子,心仪的人就只有你。还有,我的侄女儿。”
  邱枫染抬眸看了他一眼,静静地听。面具人似乎在笑,笑得诱惑但是慈祥。他对邱枫染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么短时间就足以对抗李安然。我思来想去,你虽然冷,不会照顾我的侄女,但总是,配得上她的人。配我侄女的男人,一定是一个可以雄踞天下的男人。”
  雄踞天下,这在不停地挑动邱枫染心中难言的欲望。
  邱枫染对他道,“我无心再爱。”
  面具人道,“我不介意你爱或不爱。我的意思你懂。”
  邱枫染冷冷地道,“我不懂。”
  面具人笑出声,喝了杯酒道,“我就喜欢你这样。你不懂,说得好极!我看上的男人果真不让我失望。这么直接的拒绝,我还真很少遇到,真是妙极好极!”
  面具人仰天笑,起身道,“你不贪恋我的云初宫,可是我贪恋你!我越来越欣赏你!”
  那夜邱枫染半醉,回去。时至午夜,他听到悠扬的,断断续续的曲子。
  这么静的夜,这么静的云初宫,悄无人迹,谁在吹曲子?
  难道是,他的侄女?
  邱枫染几乎失笑。他这是安排一场相聚吗?家有爱妻,何须再与女人相聚?
  曲子断断续续,细碎的尾音像极了空谷中远而寂寞的叹息。
  邱枫染很少好奇,可是那夜,他就好奇了。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很丑,还是会美到极致?还是会戴着青铜面具?是温柔可人,还是会出手狠厉?
  突然就再没有声息。碎裂的曲子转瞬而逝,像是花,落了被踩在脚下,细细地碎裂,下脚的人,淡漠,随意。
  邱枫染的心就一下子纠结。当年卑微的自己,带着强烈的渴望小心翼翼凑过去,被人一手甩在地上,一脚踹过去,出脚的人,也是那样的,淡漠随意吧?
  没有声息,他突然就忘记了,曲子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不远处有一条清溪。邱枫染抬脚就走过去。
  淡月朦明。一个女人出水的胴体。美而洁净,令人瞬间屏住呼吸。
  他见过女人的胴体,可是没见过,那么美的胴体。
  她踩着青石板,一双玉足白而纤丽。她妙曼有致的曲线,仰头甩发,掠起细碎的水珠,一粒水珠在她的下巴处流连打转儿,闪着清亮的光。
  看不清她的脸,她从容地擦干自己,穿上宽大的白衣。
  流动的清溪,飘着洁白的花瓣。她半躺在青石板上,撑着左臂,惬意地晾着长发,随手抓了片卷耳的叶子放在唇边吹。
  邱枫染静静地在树丛后看着,直到她转身一回眸,看到他。
  邱枫染无数次想,她发现自己,会尖叫,逃跑,还是冲过来打自己?
  琳儿发现有人,几乎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了看他,抱着腿缩起身体坐着看着他,几乎是带着笑。
  她的眸子,那么静,那么净。像是清泉在山,野云出岫般静美纯净。
  她的长发在肩上飘,白衣在凌乱地垂,不惹纤尘地望着邱枫染,吐了卷耳不再吹。
  她的眼神让他自惭形秽。
  从来都是他嫌别人形秽,可今天他自惭形秽。
  琳儿对他道,“你是今晚和叔叔喝酒的邱大哥吧?琳儿手拙,做的小菜,不知可否合邱大哥的胃口?”
  邱枫染突然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是木讷地道,“刚才,对不起。”
  琳儿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回眸笑道,“邱大哥也,这样拘礼?”
  邱枫染突然浑身不自在,有点紧张。平日都是他厌烦世俗的礼数,今天被人家说,邱大哥,也这样拘礼?
  他邱枫染也有一天,手足无措,木讷拘礼吗?
  他盯着琳儿的回眸一笑没有动,她含笑的眼眸,再没了刚才清空的平静,而是充满了温情,像是一朵香花,在风中摇曳地笑。
  如朝阳般,温暖而不浓烈。像是一个不知怕人的小动物,不胆怯也不狂野,不取巧,也不拒绝。
  她举头望月,回眸一笑。对于她来说,风吹花香,去留无迹,但对于邱枫染来说,绝不仅仅限于此。
  邱枫染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扯了片卷耳叶子放在嘴里吹。
  吹不成曲。
  琳儿望着他笑。她随手扯过片叶子,一吹,韵律悠扬。
  邱枫染看见她的眼睛,像是两汪鲜活的溪水,碎落万点星。
  很美,荡人心魄。邱枫染不自主地对她笑了。
  谢小倩从来都觉得,邱枫染笑的时候,很美。
  琳儿也觉得,这个男人笑的时候,真的很美,很动人。
  琳儿对他道,“邱大哥很少笑,为什么吹不成曲子,却要笑呢。”
  邱枫染道,“为什么我就做不了,这么简单的事?”
  琳儿看似无意地望了他一眼,邱枫染一下子就惊觉,似乎没有事情,能瞒得过这个女子。琳儿对他笑道,“我们女孩子才喜欢吹,回家你问问我嫂子,她一定知道,会教你。”
  邱枫染淡淡笑着沉默,她已经知道,我娶妻了。
  琳儿望着他,他沉默的浅笑,柔和的线条。一阵风吹动她的裙裾,邱枫染突然觉得她会冷,他想怜惜。
  琳儿仰天叹气。邱枫染静静地听着,他感觉琳儿有话要说。
  琳儿幽幽然望着夜空,浩渺的银河,闪亮的星。邱枫染望着琳儿,内心忍不住轻轻地动,难道这个女子,也爱一个人看星星?
  不想琳儿幽然浅笑,语出惊人,她叹息道,“天上烟花,尘世繁华,邱大哥不也是,一条爱慕繁华的鱼吗?”
  邱枫染望着她,目光冷冽。琳儿道,“白首为功名,争斗一生是你们男人的宿命。理想志向与富贵荣华,本来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的吧。”
  邱枫染不说话。线条冷硬。琳儿回头望着他道,“其实世人,全部爱慕繁华。只不过有的人热烈地爱,明目张胆;有的人是冷冷地爱,咬牙切齿。邱大哥你,不是一条爱慕繁华的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