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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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侯府,姜姝先去正院,同侯夫人请了安。
  侯夫人问了几句姜老夫人的情况,见姜姝眉间虽有丝淡淡的愁绪,当她只是舍不得娘家,神色倒是敞亮,知道昨儿范伸歇在了姜家,猜两人应和好了。
  这新婚夫妻,小吵小闹的是常事。
  等吵过了,感情还能更好。
  侯夫人本打算派云姑送她回东院,隔壁虞老夫人屋里,几个表姑娘正摸着牌,听说姜姝回来了,一涌而来,非要缠着姜姝,去图个热闹,“这天一直落雪,哪儿也去不成,表哥成日忙,表嫂子一人呆在屋里,岂不闷得慌……”
  姜姝不喜欢热闹。
  虞莺便同她道,“表嫂子放心,咱几个姑娘手笨,定赢不了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姝再拒绝倒显得矫情,侯夫人也松了口,嘱咐几个姑娘,“你嫂子身子弱,适可而止,可别玩久了。”
  今日贾梅不在。
  虞莺头点的如同啄木鸟,“姑母放心。”
  那一番热闹,引来了里屋的虞老夫人。
  今儿难得瞧见世子夫人也坐在了桌前,不由凑在其身后替其把关,几人摸的是纸牌,已流传了好几辈人,规矩大同小异,见姜姝生疏得紧,虞老夫人时不时地指点一二。
  两三把之后,虞老夫人便也不吭声了,笑着拍了拍姜姝的肩头,“世子夫人不适合摸牌。”
  可不是。
  三把输了近五两……
  姜姝原本没什么劲,这一输,倒是起了兴头,干脆将手里的牌侧过去,同虞老夫人一同商议,“祖母,咱再来。”
  对面的虞莺,忍不住打趣道,“表嫂子可别说妹妹们欺负你,你可是有老祖宗亲自把关坐镇……”
  几人一阵笑。
  几把过后,姜姝还是输。
  虞老夫人便笑着同姜姝道,“咱祖孙俩,摸牌的运气倒是一个样,若论摸纸牌,我只服一人。”
  众人一时好奇,都看向了虞老夫人。
  虞老夫人便道,“原镇国公府的那小世子,不过才六岁,玩起纸牌来,府上竟无一人能玩得过他。”
  虞老夫人说完,眸色有些恍惚。
  屋里却没人吭声。
  镇国公府,早成了一堆白骨废墟,哪里还有人。
  半晌后,虞莺才压低了声音问,“祖母说的可是裴椋小世子?”
  在扬州时,她曾在茶馆听说是的说过一段,镇国公府的那小世子曾聪明绝顶,可惜命薄如纸。
  当年边关正遭外敌。
  陛下却执意要在那节骨眼上废太子立文王,废皇后韩氏立朱氏为后,长公主亲自进宫找了皇上,两人在乾武殿内,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长公主一怒之下,刀剑相向。
  便是那一回,惹来了灭顶之灾。
  隔日陛下一道圣旨落在了镇国公府头上,说镇国公府勾结秦家参与党争,私藏火药,替太子谋逆,一并抄家灭族。
  抄家的那日,长安城红了半边天。
  镇国公府,无一人抵抗。
  六岁的小世子裴椋自然也没活下来,听说后来宫里的人来点查名册,找到的时候,人早就腐烂在了侯府的一个杂草堆里。
  虞老夫人年轻时,曾同先皇后是手帕之交。
  后来两人一个成了皇后。
  一个跟着穷书生,嫁去了扬州。
  身份悬殊虽大,却也没有断了联系。
  先皇后暗地里,更是让长公主认过虞老夫人为干娘。
  十几年前,裴椋小世子打算办个生辰宴,虞老夫人为此还曾从扬州赶来探望。
  只可惜人来没赶到,裴家便出了事。
  镇国公府出事后,虞老夫人便从未对家人提过一句长公主或是裴家的话,小辈们也不敢问,今日见虞老夫人主动提起,虞莺才敢问上一句。
  虞老夫人虽没答,但也默认了。
  回头见姜姝走着神,轻轻地碰了一下她,“今儿咱俩怕是玩不过这群猴子精,你先回去歇歇,明儿咱摸牌前,先拜拜菩萨。”
  姜姝点头,笑着搁了手里的牌,心里却有些恼。
  拜谁也没用。
  这些年,她可没少跟着表哥去镇国公府烧纸。
  昨日才刚去过呢。
  今儿也没见那位聪明绝顶的小世子,保佑她赢上一把。
  姜姝从正院回来,身上的荷包已经见了底,回到屋内,神色一瞬颓废。
  荷包没拿回来,银子也光了。
  第38章
  姜姝一个上午, 都没提起劲儿。
  中午没见范伸回来。
  晚饭还是没见到人。
  眼见天色一点点地暗沉下来,姜姝终是忍不住,正要差春杏去门口瞧瞧。
  丫鬟晚翠便道, “世子爷一向回来的晚,有时回来,府上的人都睡着了,世子爷怕吵着旁人,都是自个儿抹黑回的屋。”
  姜姝听完呆了一阵, 似是想起了什么, 突地开始忙碌了起来,先去了一趟侯府的厨房, 回来后又急急忙忙地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待收拾好了, 才从屋内取走了范伸的一件大氅,提着一盏灯, 去了侯府门口候着。
  ***
  范伸一早便进宫去了乾武殿。
  将前几日皇上交给他的两桩事情, 一一给了答复, “秦家当年的案宗,臣已查过, 资料上记载,六十三具尸体, 并无遗漏。”
  范伸说完,皇上便眯着眼睛看着他,“你的意思是秦家没问题?”
  “资料上虽如此记载,但不排除其资料原本就有假, 当年负责清点遗体的是府衙京兆, 臣会继续追查。”
  皇上思忖了半晌, 点了点头道,“也有些道理,继续查下去,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也好让他朱成誉早日死心。”说起朱侯府,皇上胸口突地一震,冷笑了一声,看着范伸道,“这几日朕看他朱成誉是越来越疯了,不仅说秦家的人回来了,还说这朝中一定藏了秦家人的帮凶,前些日子那宫里闹鬼,秦家院子闹鬼,都是有人在背后一步一步地精心谋划,为的就是故意挑拨朕和他的关系,你说可笑不可笑?”
  范伸立在跟前,神色不动。
  皇上也没等他答复,继续道,“他朱成誉指使自己的儿子,怂恿文王又是借军饷,又是盗墓,如今败坏了我儿名声,他倒是脱得干净,还想将这笔账算在死人头上,单凭这点,朕和他的关系,还需得人来挑拨?”
  皇上的声音陡然一厉,“可笑的是,贵妃竟还帮其说话,你说她到底是站在哪边?”
  范伸被皇上这么一问,终于开了口,平静地道,“娘娘心慈。”
  皇上沉默良久,才叹了一声,“她就是心太慈了,之前朕就同她说过,要朱侯府好好管着那孽畜,别总惯着,哪天捅出了篓子不好收场,她不听,这回是他朱澡自己不长眼,上朕这找死,朕还能如何?文儿也是她儿子,她作为母亲,怎就不替文儿想想,还上朕这来替朱家求情,这点上,她还真不如那韩氏……”
  范伸又道,“娘娘孝敬。”
  皇上气儿慢慢地消了些,口气也松了不少,“她这叫愚孝,她处处替那屋子人想,可他们又何曾替她想过?”说完又想了起来,问范伸,“侯府失踪的那位丫鬟可找着了?”
  范伸点头,“有了消息。”
  皇上倒有些意外。
  范伸便道,“昨日乘船,人已去了江南,臣打算明日便启程。”
  皇上愣了愣,脸色突地一变,冷声道,“朕说呢,怎么他朱侯爷突然请命去江南,美其名曰,主动去江南替文儿收拾那烂摊子……”
  原来是寻人去了。
  可朱成誉越是这般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皇上越是怀疑那丫鬟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下也没阻拦范伸,“行,明儿你就跑一趟,只是难为了你,这才刚新婚不过三日。”
  说完便让王公公捡了几样珠宝,交给了范伸,“拿回去交给世子夫人,这回是朕欠了她。”
  这话算是给了姜姝天大的情面。
  然姜姝的情是他范伸给的,面儿也是他范伸给的。
  她的地位如何,全凭他的心情
  范伸回到马车内,想起堵了一日的喉咙口,瞧也没瞧一眼那匣子,随手一扔,扔在了马车角落里,接着便赶往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蒋大人今日一早被‘送’到了城外,去了巫山,蒋大人一走,大理寺安静了许多,范伸临时召回了沐休中的韩焦。
  两人交接完寺里的事物出来,天色已晚。
  昨儿一夜未歇,今日又忙碌了一日,范伸脸色略显疲惫,身子靠在马车上,眼睛却没合上。
  深冬的夜色,一日比一日凉。
  车帘子被风卷起,寒风飘进来,范伸也没伸手拉下木窗,路过巷口时,马车内便传进了阵阵呜咽声。
  范伸额头两侧,青筋顿显。
  密密麻麻的凄惨声,如同地狱中的厉鬼,索绕在他耳畔,久久消散不去……
  “椋哥儿,你的生辰,母亲提前给你过了罢。”
  “椋哥儿,你得跟着我走啊……”
  “别等了,你母亲,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出来……”
  熊熊大火,尽在咫尺。
  滔天的热浪翻滚后,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