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今日(5)
  猎猎北风带雪寒,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
  大雪纷飞,蓝城上空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飞落。
  城中千檐百宇染上一层银白,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偶尔出现几串冒风而行的脚印,不久又为雪花所覆。
  整座城市沉寂在银装素裹之中,难见人迹,家家户户关闭门窗,有家的缩身暖室之内,期盼着这个刚刚开始的寒冬快些结束。
  天地无情,苍生无幸!
  无家可去的只得四处游荡,敲遍各家各户的门口也无半分回应,最后和衣瑟瑟藏身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赖着背心倚靠门板时得来的一点点温度,干望着这无尽的飞雪。
  那少年只觉全身热气正在一点点流失,可他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反而觉得有点庆幸,至少还有一个大门可以托庇。
  若是他是这家主人,说不准还会将自己赶走,毕竟没什么人愿意有个不相干的人冻死在自家门口。
  他已准备冻死在这风雪之下,一个无家可归,无处可依的人最后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
  渐渐僵化的四肢让他忍不住希望着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出生在一户温暖的人家。
  他四肢渐觉不归自己所有,眼神渐渐迷蒙,意志也将丧失,在这一瞬间里脑袋反而是一片空白,没有再想到什么!
  一个人可以这样的死去是不是幸运的?
  谁又说得准呢?
  风雪铺地的道路上忽然随风飘来了一条人影,顶着的一个大斗笠上落满了雪花。
  在这雪花漫天的时节下,那人却不拥暖裘,只身轻装。
  来得既快,脚步更稳。
  他想去哪?
  那人停在了这少年的身前,取下头顶的斗笠,抖落了满地的风雪,露出了一脸和蔼的微笑。
  这就是八年前险些冻死在冬天下的杨朔第一次见到沈轻弗时的情形。
  是沈轻弗给了杨朔温饱,让他有了重新活过一次的机会。
  自此以后杨朔在这世间就有了一个亲人——弗叔!
  那时弗叔的微笑还是那么地温暖。
  可等到弗叔传授给杨朔刀法以后,杨朔杀了第一个人以后。
  一切就都变了。
  杨朔的生活不是每天枯燥之极的运刀、挥刀,就是偶尔出一趟门。
  每次出去都只是为了杀人!
  从那以后,杨朔脸上就少了笑容,弗叔也忽然变得冷漠了。
  四年前杨朔偶尔还能看到弗叔那张冷漠的脸,四年后弗叔只肯让杨朔瞧见他的背影。
  不知为何的冷漠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
  身暖了,腹饱了,心却空了!
  渐渐地,杨朔就忘了怎样笑,麻木地按着弗叔的要求一天天的过着。
  近来杨朔有时心里会忍不住在想——还不如就冻死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天儿。
  或许老天爷怜悯,现在已经重新投胎,过着另一种并不冷漠着的生活。
  可他毕竟还活着,毕竟还是弗叔给了他现在的一切——就因为这个,弗叔让他怎样,他就怎样。
  只是人总会变的,心思也会转的。
  “……像你这小子,我看着喜欢,就对你好点,哪里想过让你报答我呢?施恩若索报,跟买卖又有什么分别……”马迟迟的话突然回荡在了心间,慧施晚间的话同样也在杨朔的心头生澜。
  “我应该问问的,问问为什么要杀少林和尚?问问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杀那么多本来与我无关的人,纵然他们为恶……”
  很快,杨朔又回到了那间小屋。
  沈轻弗仍是盘膝而坐,一如往常,若不是顶上的窟窿犹在,适才那场大战真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杨朔又站在门外,他还是他,可他的人已经悄悄在变。
  一种不愿提线木偶般听从安排的心情淹没了他整个人。
  沈轻弗冷冷道:“你没杀了那和尚?”
  杨朔道:“我斗不过那慧施。”他的心剧烈跳动着,却要让语气尽量平淡些。
  若是太过于害怕,从弗叔嘴里就问不到什么。
  沈轻弗的语气多了一丝讶异,道:“就是号称少林寺百年来的年轻一辈中佛法武功最为高深的慧施?”
  杨朔道:“是!”
  沈轻弗突又冷笑道:“倒也未必,他们五个围你一个依旧损不了你分毫,少林僧人也不过如此。”
  杨朔道:“不敢。”
  “在我面前不必谦虚,说你是便是。”顿了一顿,沈轻弗又道:“下去休息吧。”
  杨朔道:“是!”
  沈轻弗点了点头,这时才露出一丝微笑,然后笑声骤然凝固。
  杨朔居然没有走,沈轻弗的脸色变了,“为什么还不走?”
  杨朔道:“弟子还有话想问。”
  沈轻弗沉声道:“问什么?”
  杨朔缓缓道:“弗叔之前让我杀的说是恶人,那这几个少林僧人又作了什么恶?还有,弗叔为什么一连四年都不肯见我一面?”
  沈轻弗陡然厉声道:“这些话是你该问的吗?”
  杨朔神色居然不变,一开始他还有点怕,可等到他下定决心以后,反而渐渐坦然。
  “弟子已经问了!”
  沈轻弗冷冷道:“那如果我不肯告诉你,你是不是会把我杀了?”
  杨朔立即五体投地,惶声道:“弟子的命都是弗叔给的,弗叔若想取回去,随时可以,只不过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想做个糊涂鬼。”
  他一直过着这种麻木的生活,已将习惯,可就在这短短的一两天里,遇上了吴山青、马迟迟、慧施这些人,每个人都给人的生活带来了一些变化,使他的心境有所转变,更要紧的是,他天生就不是那种很会忍受人压迫的人。
  听了杨朔的这些话,沈轻弗的呼吸忽然变得越来越粗重,粗重的呼吸声中似已有几分杀气伴随而生。
  可是很快又随着沈轻弗语气的平淡而消散。
  “你一定要知道?”
  杨朔仍旧五体投地,语气更是恭敬道:“虽死无悔!”
  “好,你站起来!”沈轻弗道:“你替我去取一样东西,等你回来时我就告诉你!”
  杨朔道:“取?”
  沈轻弗冷冷道:“你若想说成偷或者抢,也随便你!”
  杨朔想了想,道:“好我去!但不知是什么?”
  “是一把刀!”沈轻弗忽然笑了笑,道:“七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