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拜托你。”郑央坐正身子,严肃的脸蛋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拜托你最近不要来找我。”
  “什么?”黑司靳猛然俯身过去,直逼近她,“你再说一遍。”
  她被他突然靠近的凛冽气息所逼,身子微微往后,吞了吞口水:“你冷静点听我说完啊!我拜托你最近不要来找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黑眸沉沉,不放过她。
  “沈……凝凝。”郑央伸手抵着他越发逼近的胸膛,没错,她是做好了心理让自己冷静,可是他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这个男人是祸害,会影响她的呼吸频率。
  黑司靳顺势扣住她的腰,揽近自己,气息逼向她的脸颊:“你怕见到我?”
  “不是。”郑央摇摇头,她已经不再害怕见到他,相反的从那夜暴风雨看他不顾一切寻找自己和孩子后,她就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依然存在,只是埋得太深太深。如今一下子全然想通,最希望的却是每天都见到他。
  不过,这份感情,还不到揭开的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不是?不是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黑司靳撇撇唇,慢慢放开她,“哦,我知道了,你怕小星喜欢越来越我,越来越离不开我,夺走了你对他的母爱,所以不让吧?”
  少了他身体传来的压迫力,郑央重新坐正身子,拢了拢长发道:“我不怕你夺走小星,因为你夺不走。”
  黑司靳意有所指地勾出一抹笑:“是么?”
  “你让小星感觉快乐,我也就感觉到快乐。如果你有时间,我倒是希望你能帮我陪陪小星。”郑央不想再绕话题,直视着他,“但是,有个人比小星更需要你的陪伴。”
  “谁?”他有些生气。
  “凝凝啊!”她不理会她的生气,突然大胆地触摸他紧拧的眉心,“阿靳,你对小星这么有爱心,说明你并不是个无情的人,是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他想都不想地应道,尤其知道小星就是自己的儿子以后,再冷酷无情他还算是人么?
  “那么,我们可以来个约定么?”
  揉了揉她的眉心,刚想收回手,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低沉地问:“什么约定?”
  “接下来的时间,希望你能陪在凝凝身边,鼓励她,照顾她,让她也感觉到幸福快乐,可以么?”
  “郑……忧,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么?我以为我有几颗心?如果你真看得清楚的话,就该知道我的心——”他抓紧她的手拉到胸口,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只给了哪个该死的女人!”
  郑央望着他,深深地望着他,说不感动是假的……
  “阿靳,可以跟我约定么?”她的眼睛蒙上了雾气,声音沙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三个月后,你就会承认你的身份么?会愿意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么?还是这是你的缓兵之计,想把我推给沈凝,只因为她是你的姐姐?
  见他抿着唇不说话,她叹了口气;“那两个月好么?这两个月无论如何让凝凝保持快乐的心情,算我拜托你了。”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她现在的拜托一定让人觉得很奇怪,不过两人对某些真相都是心知肚明,只差没直接点破当场核对而已。
  黑司靳还是拧着眉,目光锐利地想要剖析她:“两个月后,你会答应我任何要求么?”
  郑央咬唇,用力地点点头:“好。”
  黑司靳突然捧起她的脸蛋,嘴上有了丝暖意:“好,那你现在告诉我,凝凝发生什么事了?”
  “她……”
  “她怎么了?又为什么需要两个月?我对她关心呵护两个月,又能改变什么?”
  他毕竟是聪明人,马上找到了问题的结症所在,不过最高兴的就是无论凝凝出了什么事,眼前的这个女人都没再像从前那样逃避。
  郑央慢慢垂下眼眸,以一种悲哀的语调说:“她患了重病,只有接受手术,才能安然活下去。”
  黑司靳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像他这么习惯性冷静的人也被震住了,放开她,低哑道:“什么病?”
  “先天性肾衰竭,八年前接受过一次换肾手术,药物控制排异现象。最近反应严重,如果进行第二次手术,还有可能继续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她不愿意住院,只想呆在你的身边,她……爱你。”她干涩地叙述,知道迟早瞒不过他。
  他苦笑,仍不能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你说的是真的?”
  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脸上流露真切的悲伤:“我何必骗你?沈老爷子亲口说的。”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所以你离开了我家,是要成全她?”
  郑央咬咬牙,突然提高了声音:“喂,你到底答应不答应?我成全她又如何?她那么爱你,你难道不该为她做点什么吗?她现在需要的是勇气,是一份好好活下去的决心。你可能不知道,订婚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她因为你……”
  “我知道。”他飞快地打断她,审视着她,“那你告诉我,她那样骄傲和固执的一个女人,手术过后呢?是否能接受失去我?”
  她沉默了,良久,抬起头:“我不管,反正你要负责想办法不但让她愿意接受手术,还要让她愿意接受失去你。”
  黑司靳咀嚼着她近乎刁难的话,眼中不觉浮现出一丝深意,低问:“女人,那你已经准备好了么?”
  明白他的意思,她握紧了手指:“恩。”
  他突然往她的耳朵上咬了一口:“好!记住我们今天的约定!”
  黑司靳离开时,心情虽复杂,但也有压抑了许久之后的轻松。
  从四年前失去她的那天起,直到刚才的那一刻,他的心都没有真正快乐过。
  他愧对她,更没有怪过她,当年是他伤她在前,那么深重的伤害,她对自己所有的不信任、不接受是理所当然的。他无数次想,如果换成自己,被一个女人稍微伤害,都会像只被惹怒的豹子一样反咬对方,一辈子也不可能再信任对方。
  终究,小央现在选择了坦然面对。
  他深深地感谢她。
  在最痛苦的时候选择留下孩子,在生活最艰辛的时候,也不曾生存的压力而抛弃孩子。如果说从前他就不可自拔地爱上她,那么现在对她的爱更是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
  他爱她的温婉体贴,爱她的宽容善良。因为他曾经那么担心地试想过,如果小央的性格跟江弈的母亲一样,那小星的童年简直让人无法想象。跟江弈比较起来,他从小就失去母亲反而是种幸运……可是,天知道,他多么思念母亲啊!至少小星还能在母亲的身边成长。
  他看得出来,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充斥着矛盾和挣扎,归根结底,只因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让她失去了安全感……
  走下楼梯,回望窗户透出的那点温馨的灯光,他微微扬唇:“小央,你的心因我破碎过……但是我会用余下的半生,一点点将它重新拼凑起来,谢谢你重新信任我。”
  **
  隔着玻璃窗户,看着高大孤拔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的那头,郑央抿着唇许久没有出声。
  小婶的眼中有着释然:“我很开心,小央,你终于自己打开了心结。”
  郑央转过头来,眼眸有些湿润,语气并没有之前那么乐观:“小婶……我只是怕了!当爷爷站在我面前含泪说只想让姐姐好好活下去时,我望着他苍老而沉痛的面容,忽然觉得好怕。我想起死去的爸爸,人生是这样短暂,我怕姐姐失去生活的斗志,就那样死了,我怕爷爷和奶奶经不起打击也……我怕我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没做时,最亲的人都突然离开我……”
  小婶何尝不明白那种历经生离死别的感觉,笑容停滞:“当年,你小叔就是这样,知道发生意外时,我整个人都傻了……后来想着,这辈子真的还有太多事没跟他去做,太多话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唉!我很年轻就守了寡,也没有要再婚的意思,只因为觉得对他有太多遗憾。”
  郑央长长吐了口气:“小婶,我醒悟得还不算晚吧?”
  小婶上前欣慰地点点头:“当然不晚啊!血缘真是很奇妙的关系,原本我还一心一意鼓励你跟楚先生交往,觉得楚先生会好好照顾你和小星。结果小星反而跟看上去最冷酷的黑司靳投机,当真是父子亲情割舍不断呢!我也真期待小星快点认回亲爸爸,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开心的事了。”
  “是啊!对于小星来说,我可能是个自私的母亲。因为不相信那个男人,就剥夺了孩子知道真相的权利……”她何尝没有自责?
  “小央,别这么说!也不要理会旁人怎么看待,任何没这种经历的人都没资格批判。没人比小婶更了解你在生死挣扎时的痛苦,一个人的面孔重生并不难,难的是心!在你没真正信任黑司靳之前,你没告诉孩子真相是对的!否则,万一黑司靳还像从前一样,他还对小星冷酷残忍,教孩子如何承受?”
  小婶说得一点也不含糊,她活到这把年纪,见过太多只生不养、不负责任的母亲,而小央最大的错误就是太为孩子考虑了,以致于害怕孩子的心受到半点委屈。若非肯定了黑司靳的态度,小央依然不会去拿孩子最大的“心愿”去冒险,她赌不起。
  “小央啊,这就是命!如果当初你遇见的是阿睿,那就好了!”
  提到楚子睿,郑央黯然惭愧:“阿睿这几天似乎在躲着我,别人伤我,我却伤他,他一定很痛苦……我相信如果小星跟了他,他一定可以做个好父亲,可是,看到阿靳那么真心疼爱小星,我的天平就突然倾斜了。我的自私一直这样伤害了他们……”
  小婶看着她微微发青的眼圈,心疼道:“这几年,你太辛苦了,从来没有哪天轻松过。当初是我想错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心底终究还爱着黑司靳,就算你嫁了楚先生,恐怕也不会快乐吧!”
  郑央回到沙发上,将娇小而疲惫的身子深深地靠进软垫,方枕紧抱在怀中搁起下巴,皱眉道:“或许吧!反正我是想了很久才豁然开朗。阿睿待我极好,家世人品完美到无法挑剔,但跟他在一起,总觉得不是爱情,亏欠了他,我压力很大,无法坦然接受……所以我也矛盾了许久,姐姐那么爱阿靳,阿靳的心却好像没办法回报她,这样的话姐姐会幸福吗?”
  “所以,你愿意承认自己的感情了?”
  “小婶啊,愿意承认是一回事,真正能放下过去重新接受又是一回事。毕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她用力做了个深呼吸,“但是我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
  小婶赞同道:“我看哪!他根本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是故意没说。”
  郑央震动地望着小婶,自己也曾这样猜测过,但黑司靳深沉得教人看不透,似是而非。不过,她不愿多猜了,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等姐姐做完手术,自己都会给他个交代。
  夜已深,小婶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手臂:“这么重的结你终于打开就好,今晚可以睡个安心觉。明天开始,就是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