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尽
  卫瞿按照关息所说,先将陆阳秋关入了大牢,待这个年一过,那些人,就被送上断头台。
  这个案子结束以后,所有人都回去了。
  枢密使见到洛远珩后,叹气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道:“远珩,回家看看吧,有人想你了。”
  洛远珩冲他行礼,道:“多谢枢密使挂心,我爹交代我的事我尚未完成,等那事完成以后,我自会回家。”
  枢密使的眼中有些泛光,什么话都未说,就跟着皇帝离开了。
  我走到洛远珩身边,望着枢密使远去的身影,问:“你爹让枢密使劝你回家?”
  他点点头,道:“我爹自己不敢来见我,只能让枢密使来找我。只可惜,他当初说了,我若不帮你走完你所走的路,我这辈子都不能踏入家门颁布。”
  我愣着看他,他爹…是惠帝的旧臣吗?
  若是这样,洛远珩从皇宫救出我也就说得过去了。
  钱民礼被洗清冤屈后,被卫瞿一道圣旨直接封为了礼部尚书。
  日近年关,所有人都开始忙起来了。
  只有我自己,还是闲人一个,每日坐在屋内,跟着孟柒学琴棋书画。
  女红于我来说,虽说难,但我也学会了一点。起码绣梅花,能绣出个花形了,不再是粉红的一片。
  只可惜,跟孟柒想必,我这手艺望尘莫及。
  孟柒绣出的绣品,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而我绣出来的,能看的过去。
  至于那琴棋书画,我也就会个书画。
  腊月二十这天,钱民礼突然来了洛府。
  他搓着手,身上也没披件裘衣,一进大厅,就开始吐槽外面的寒天。
  “这老天爷可真会玩,它要是下个雪这么冷还能说得过去,连个雪都不下,还这么冷。”
  洛远珩招招手,让一旁的侍女上了一杯热茶,递给了钱民礼,道:“不知钱大人来寒舍有何贵干?”
  钱民礼接过侍女的热茶,道了声谢,就拿自己那被冻红的手捂着茶杯,调侃道:“连你这里都叫寒舍,那我那一间房还能叫什么?”
  听罢,我蹙眉看向他:“皇帝没给你赐个府邸?”
  不应该啊,按照新官上任,朝廷都会赐一处宅子。
  钱民礼道:“赐了啊,只不过我没要,那宅子太大了,看着很冷清,哪有我那小屋看着舒服。”
  我被钱民礼这句话成功给逗笑了。
  看来,江太师这个伯乐为朝廷看中了一匹千里马。
  待他将那杯热茶喝完,对洛远珩道:“刚才被冻傻了,忘了说正事。洛兄,你之前委托我的事,我是来给你一个结果的。”
  洛远珩听后,激动地站了起来,道:“如何?”
  “洛兄,你先别这么高兴,虽然说我找到了你要找的东西,但是那几本书,从皇宫里带出来,很难。”
  “在皇宫里?”洛远珩疑惑地看着钱民礼。
  他点点头,道:“不错,就在皇宫,而且在皇宫中的长平殿。”
  长平殿!听到这个殿名,我立马不镇定了,洛远珩扫了我一眼,示意先让我坐下。
  “你继续说。”
  钱民礼懵懵的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长平殿现在是一座冷宫,前朝的那些档案都被丢进去了。要不是我买通一个老奴才,我都不知道长平殿这冷宫里藏着那么大一个秘密。”
  洛远珩又问:“能抄录吗?”
  “应该可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洛远珩没有吭声。
  钱民礼放下热茶,道:“洛兄,你若是想看,不妨等除夕夜入宫偷出来,除夕夜的宫道上,没几个侍卫。”
  “不用了。钱大人,我还有一事想托。”
  “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就一定帮你办。”钱民礼给了他承诺。
  洛远珩走到钱民礼身边,在他耳边呢喃了一两句。
  钱民礼听后,脸色微变,看着洛远珩,道:“你确定要个答案?”
  他点点头,道:“就算将前朝的档案偷出来,我也只是验证个猜想。”
  钱民礼答应了他,临走之前,又嘱咐了他一句:“好,我帮你看,但是这件事能不能瞒住,那就要看你自己了。”
  他走后,洛远珩看着我,道:“想不到你那长平殿居然是惠帝用来藏秘密的地方。”
  我在长平殿住了十八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长平殿里藏着什么秘密,惠帝也从未和我说过。
  快到晌午的时候,太阳出来了,这天不那样冷了。
  我问洛远珩,道:“陆阳秋是不是快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洛远珩一直以为我只知道陆阳秋是年后处以死刑。
  在听到我问他的时候,充满了惊讶。
  我笑笑,道:“好歹我也认识了卫瞿六年,他那点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
  以前,在皇宫中,惠帝的后妃常说我没心眼,什么都不懂。
  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头发短,心眼也短。
  洛远珩告诉了我,陆阳秋被处以死刑的真正日子:“皇帝有意在二十二那天将陆阳秋给杀了。”
  还有两天。
  “怎么,你想去看看他?”洛远珩挑眉看向我。
  “看,怎能不看,好歹我之前也叫过他一声舅舅。”我自嘲了一声,是啊,他可是我舅舅。
  亲手杀了我母后的舅舅。
  洛远珩同意让我去看:“那我带你去。”
  到了大牢门口,门口的守卫并没有拦着我们。
  “你进去吧,我去找关大人说说话。”从我这里看,洛远珩的身上好像有着光。
  一种让人很安心的光。
  我端着木篮,朝牢里走去。
  狱卒还是上次的那个,他认出了我,对我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商姑娘来了啊,你是来…”
  牢内的规矩我懂,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狱卒,道:“麻烦狱卒大哥通个情,我来见见陆阳秋。”
  狱卒拿着银锭往自己的衣服擦了擦,笑着对我道:“商小姐不必这么客气,我带你去见他。”
  狱卒领着我来到了陆阳秋的牢房,就对我道:“商小姐先说着,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
  临走前,他替我打开了陆阳秋的牢门。
  陆阳秋的牢房很大,而且四面的牢房也没关押着其他的罪犯。
  “你来干什么?”陆阳秋对我的到来很不满。
  “探监。”我将木篮放在一旁,将里面的酒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酒:“你最爱的九酝,没下毒。”
  他犹豫了半天,这才拿起酒杯,一干而尽。
  喝完,他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爱喝九酝?”
  “我母亲告诉我的,她在世的时候曾经和我说过,我两个舅舅,一个爱九酝,另一个爱兰芷。”我将自己眼前的那一杯酒倒在了地上,继续道:“我买不到兰芷,就只买了九酝,来孝敬我两位舅舅。”
  陆阳秋听我说完,手中的酒杯滑落到了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我弯腰捡起那个酒杯,用丝帕擦干净,又给他续上一杯,放在他眼前,道:“舅舅,请喝酒。”
  “你不是商钰吗?我外甥女是长平公主宁凝。”陆阳秋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我。
  见他不动筷,便主动替他布好菜:“对啊,我不仅是商钰,我还是宁凝,您的外甥女长平公主。”
  陆阳秋见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大笑了两声,道:“难怪啊,难怪那日你死后,卫瞿要将那具焦尸随便埋了,合着那是个假公主啊!”
  听他说卫瞿将‘我’的身体随便埋了后,有些慌:“卫瞿知道那是个假的?”
  陆阳秋并未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只是说“知道能怎么样?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反正你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凭空变出一个宁凝来。”
  他面前的那杯酒,他并未动。
  我将那杯酒端起,递到他面前,道:“我今日来,只要是因为一件事,当年你为什么要帮助卫瞿,将宫门打开?”
  陆阳秋这次接下了这杯酒,道:“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这个舅舅倒酒呢。”他将酒喝完,这才道:“因为陆家。你父皇在世时,我们陆家虽然出了一个皇后,可是并没有一个皇子,只有一个公主。朝中五位皇子,除了姜弈,每个皇子都有靠山。我们陆家就像是找不到方向的鸟,四处乱飞,最后撞到了大树,撞晕了脑袋。是卫瞿救了我们陆家,他告诉我,只要他当上皇帝,我们陆家才会像之前那样辉煌!”
  “再投靠卫瞿之前,我问过你外祖父,你外祖父告诉我,陆家最重要,让我跟了卫瞿。我就答应了,并打开宫门,让他的兵马进来,造成了宫乱夺权,新皇出世。”陆阳秋将这一起都说得那么的平平淡淡。
  将那场宫变说得那么的轻描淡写,好像那场用血洗出来的新权,就像是被蚊子叮一下。
  “舅舅,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那么做吗?”我强行忍住心中的恨意,看着他。
  他给我的答案,让我对他的恨意更加深了:“会!陆家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陆家现在被卫瞿毁了啊,舅舅,你不后悔吗?”
  “后悔?”陆阳秋哼笑了一声,看着我:“我从一出生,就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怎么写。既然选择跟了卫瞿,那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又什么可以后悔的呢?”
  我用尽全力,将眼前的那个桌子给掀翻,眼神迸发着恨意,怒瞪着他:“现在的陆家,就是你的报应。你的女儿,陆茗婧将要被充当军奴了,你连这都不后悔,你还是个人吗?”
  “我不是人,罪孽深重的人,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鬼。”陆阳秋眼神突然泛起了泪光,他抬头看着我,突然跪下来乞求我:“宁凝,我这辈子没求过女人,现在我求求你,救茗婧一命好吗?只要不让她当军奴,就算当乞丐也行。”
  我冷眼看着他,道:“可以,不过…我要亲口听见你道歉。”
  “我答应你,我陆阳秋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宁氏!”陆阳秋跪在地上,那副样子让人看了,很容易让人笑话。
  我离开这牢房时,回头看了看他,冷冷地说道:“你最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我母亲。”
  “商钰,你能让我看一眼你吗?等我死了,我就可以向你父皇母后交代了。”陆阳秋的声音想起。
  我并没有摘下面罩,让他看我的脸。因为他没脸向我母后交代。
  腊月二十那天夜里,洛远珩告诉我,陆阳秋死了,咬舌自尽而死。
  死之前,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散。
  听到这个消息,我并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