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请问,王爷没带些什么出府?”歌细黛想寻些蛛丝马迹。
  叶姨如实道:“只带上了柔玉和穆盈。”
  歌细黛道了声谢,目送着叶姨离开院落,她缓缓的抬起了眼帘,望向天际。难道是因为圣旨?回想起他流露出的感伤之意,想必他已知晓要分别一段时间?
  景荣去了哪?为何只带上柔玉和穆盈?
  歌细黛足足三年才知道答案。因为,这一别就是三年,三年后他才回来。
  ☆、第24章 《荣华无量》0024
  是领五百两银子离开闲清王府,还是继续留下?
  歌细黛没有领银子离开,偌大的京城,她需要有一个歇脚的地方。
  会是什么原因,使景荣突然的离开王府,显得很匆忙?
  歌细黛仔细的回忆上一世,难免,上一世与景荣并无交集,不知道他的一生是怎么的。不过,她倒是突然想到皖国的一个传统:去皇陵守陵。
  自皖国开国以来,便有一个传统,每三年就会有一位皇族王爷去守陵。事先无人知道是谁,由皇帝亲定并下达密旨。当王爷接到密旨时,一刻也不得耽搁,必须立刻随同护卫军前往皇陵。此举,有利于查探王爷们可有异心。
  上一世,景世开称帝后,歌细黛就曾以下达密旨的方式,将对他们有威胁的王爷调去皇陵,在途中一一诛杀。
  景荣是王爷,是有可能被皇帝派去守陵。
  且不管景荣去了何处,歌细黛首先要做的,就是安心把手腕的伤养好。然后,安顿母亲,无论如何,她要让母亲有幸福的晚年。
  眼瞧着府中的女子有半数拿着银子离开,歌细黛由一名丫环的照顾,在留连宅里闲适的静养了三个月。确切的说,那并不是丫环,有景荣的叮嘱,叶姨分配给歌细黛的是个嬷嬷。嬷嬷以前在皇宫里侍候皇太后的,还曾是景荣的奶娘,后来生了病便出了宫,因无家可归,被景荣留在了王府。
  在闲清王府里隐了三个月后,歌细黛的手腕已痊愈。于一个夜晚,她回到了歌府,来到了母亲住的厢房。
  当她立在院中的树上,准备找个时机进屋时,却发现,爹与娘在房中亲热。她没察觉到娘的抗拒,便离开了。
  她接连去了十个夜晚,爹是总在娘的房中留宿。
  歌中道与仓央瑛的关系何时这般的融洽过?
  直到第十一个夜晚,仓央瑛遣退了丫环,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赏月。
  观察了好一会,歌细黛才轻轻的上前,唤道:“娘?”
  仓央瑛挽发一笑,似是料定了女儿会来,道:“你怎么才来?”
  “女儿来过数次,见爹在。”歌细黛发现娘的气色很好,眼神里流淌着细腻的喜悦,被爱情滋润的女子,大多如此。
  “他倒是爱我的,我只不过对他表现出一点点温柔,他就黏住我不放。”仓央瑛仰头望着月亮,很美的夜,很美的月,那是只有心中充满了新的希望的人才能懂得的美。
  仓央瑛已是多年对他冷漠,如今,歌中道很珍惜那来之不易的温柔。
  “娘喜欢现在的生活?”歌细黛本来是打算向娘说出她的打算,却又不忍心毁坏娘失而复得的东西。
  “把你小脑袋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仓央瑛慵懒的手托着下巴,瞧着在纠结的女儿。
  “女儿本是希望娘能归隐山野,寄情山水。”歌细黛坦言了,一字字的道:“带上娘的嫁妆,那本来就是娘的,不能留在这里让别人用。”
  说罢,歌细黛又道:“如果娘已原谅了爹,并与爹重归于好,便罢了。”
  仓央瑛揉了揉太阳穴,眸中的倦意渐渐的浮了出来,幽幽念道:“我也是爱他的,只是,没有了非要跟他在一起的执念。”
  很多年了,她怀揣着的对爱情的憧憬,对生活的激情,慢慢的淡了,心里那团炙热的火焰不知不觉的燃尽了她的青春、幻想。她本是想浑浑噩噩的打发日子,待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后,她便另寻归处的。
  “娘的意思是?”
  “我要离开这里,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否则,我会枯萎腐烂的。这些年,我一直向黑暗、阴冷、潮湿的淤泥里沉陷,我不能再让自己向下沉。”仓央瑛说得很激动,可见,这个想法在她的心里已经积压了很久,她一直在压着,只因为怕连累了女儿。
  歌细黛重重的点头,看到了母亲眼里升起的温暖的曙光。
  “但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仓央瑛摸了摸歌细黛的头发,轻道:“你先为我选一处大的宅院。”
  “其实,女儿已经为娘选好了一处,在京郊,”歌细黛眨了眨眼睛,“就是没有银子买下。”
  仓央瑛牵着女儿的手进了屋,取出了许多银两,并将准备好一箱珠宝交给了女儿,她说道:“娘嫁入歌府时,正值娘是受宠的公主,带的嫁妆足有上百轿,你帮娘一点点的搬进娘的新家。虽说我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带走我的嫁妆,而我还是想给黎芷一个‘惊喜’,毕竟相处了十余年。”
  “姨娘知道爹与娘最近很亲密,心中应是苦涩极了。”歌细黛想通了娘的打算,娘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却要与爹显得很相爱,一方面是为了让爹到时有心里落差,另一方面便就是气气黎姨娘。
  仓央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要怀上身孕,希望能产下一子,便就是嫡子。”
  她不过二十八岁,完全可以再育一子。
  歌细黛跟着笑了,不得不说,她也是这样想的,她希望娘能生个歌府的嫡子。自古的规矩,嫡子为长,能继承府中的一切。若娘不产个嫡子,便就是庶子继承,岂不白白让黎姨娘得了便宜。
  她们相视而笑,都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良久,歌细黛道:“娘怎么不问女儿,为何不与宁潜在碧湖山庄?”
  “因为你对宁潜没有男女之爱,”仓央瑛的笑容里带着懂得,“宁潜是对你有好感,当你爹把你交给宁潜时,他对你的好感就过渡成了责任。两个人在一起的前提是真心诚意的相爱,而不仅仅是责任。”
  “宁潜一定会是个好夫君,女儿是不是很不知好歹?”歌细黛小心翼翼的说出了团在她胸口的耿耿于怀。
  “你有没有给他留下错觉,让他以为还有希望?”
  “没有,在他面前,我决心已定的跟着闲清王走了。”
  “使你无法释怀的是什么?”
  “女儿不想再辜负自己,女儿想要尝尝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的,那种我爱他,他爱我,爱得很纯粹,”歌细黛的声音变得很轻了,“我只当宁潜是师傅,是朋友,我不知道这种放开他的选择,有没有错。”
  尽管上一世被爱情伤得很痛,歌细黛仍然相信爱情,她想要真挚的爱情,不是委曲求全。只是,她希望至亲的人能懂得她的选择。
  她需要让娘的那句叮嘱成为实实在在的:努力找一个你真爱的,并且敢真爱你的男人。
  “你没有错。”仓央瑛郑重的望着女儿,不是安慰,而是认真的道:“你对他的放开,就是在成全他一直以来的自由、洒脱、随性、似林中仙人般的高雅。他能让你走,说明他有能力支配自己的情感,理解并尊重你。”
  听到娘的话,歌细黛舒心的笑了。
  前日,她曾去过一次山中找宁潜,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待九儿出嫁时,无论师傅在天涯海角,都要赶来喝喜酒。
  宁潜能懂她话中意味,也懂他的九儿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子,不枉他的初次心动。
  歌细黛在京郊买下了一处大宅院,开始在夜间频繁的往返,将仓央瑛的嫁妆一点点的搬运回新宅。日复一日,用了两年半的时间,能搬走的嫁妆都悄悄的移走了。
  与此同时,黎姨娘见仓央瑛怀了身孕,恨之入骨,百般暗中使坏,屡屡被仓央瑛不露声色的化解。仓央瑛表现出歌中道希望的那样,温柔大方,既然是在黎姨娘几乎要控制不住愤怒的拿刀捅死她时,她也选择了息事宁人,保持着府中的一团和气。
  仓央瑛与歌中道缠绵亲密,以及孕期中的每一天,黎姨娘无时无刻不在气恼,她快被折磨疯了,有八名仆人被她活活打死,她的牙齿咬断了两颗,嘴唇被咬破很多次,指甲抓断很多次。那是一种内心的折磨,比毒打她的**还让她煎熬。
  歌中道对仓央瑛一直是深爱,当然,这种深爱如那十余年一样,并没有明显的表现,依然是隐忍的、强硬的、悸心的、刻骨的、深沉的。
  仓央瑛很幸福的产下了府中的嫡子,歌中道为孩子取名歌丰年。
  歌中道很开心,时常不在脸上表现出情绪的他,抱着刚出生的男婴,笑得眼眶含泪。他久久的拥抱着仓央瑛,说着感激。不是感谢,是感激,感激她陪在他身边,感激她这些年的付出,感激她帮着他一起维持着和气的家。
  仓央瑛接受他的感激,几乎就想放弃离开歌府。她承认当她看到他眼中的泪时,她的心软了,整个人都融化了,然而,她还是需要让自己的静一静,让萧条了十余年的灵魂见一见阳光。
  当歌丰年半岁时,仓央瑛抱着他不告而别,只留下简单的字条,写着六个字:我们会回来的。
  可想而知,歌中道看到字条时的震惊,他跪地发出了悲痛的嘶吼。当他以为他与仓央瑛从此幸福下去时,仓央瑛竟残忍的离开,比生挖他的五脏六腹还要残忍。
  仓央瑛带着歌丰年住进了新宅,与她一同离开的,还是丫环绮云。在歌细黛的帮助下,厨房的那名叫秦涛的庖丁,也进了仓央瑛的新宅。秦涛与绮云两情相悦,仓央瑛做主,让他们成了亲。
  歌丰年的后背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并且,歌丰年的脖子上带着歌中道为他在寺庙求的玉坠,还有,歌丰年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有一颗痣。这三个特点,在歌府是人尽皆知。仓央瑛要让歌府的人记住歌丰年的特质,因为,当歌丰年长大后,她要让他回歌府,继承属于他的一切。
  当仓央瑛与歌丰年离开歌府后,她先是奔去库房看仓央瑛的嫁妆,望着空空如也的库房,她先是由恨转怒,一想到仓央瑛母子从此消失,她由怒转喜。在若干年后,他们会回歌府,到时,必定会给黎姨娘一个‘惊喜’。
  仓央瑛在新宅旁办了一家私塾,请了个教书先生为附近的孩童教书。她闲坐庭前,看日升日落,心情在恬静中慢慢沉淀。
  时光流逝,景荣已离开三年,如果真的是去为皇陵守陵,该回来了。
  歌细黛每日都会在闲清王府中逛一圈,瞧瞧府中还有那些女子,看看府中的格局,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府中女子们的见闻。
  虽然景荣不在府里,女子们的争斗可是不会消停,歌细黛从不参与,因为有人想找她麻烦却常找不到她的人影。
  这日,歌细黛如往常一样逛着,在逛到何园的东南角时,又看到了那熟悉的一幕。那一幕常在不同的地方发生,以前她看到时,如果有别的分岔路可走,她就视而不见的走开。这里,唯有脚下的一条路,她不喜欢走回头路,只有向前走,只有慢慢的接近那一幕。
  是怎样的一幕?
  ☆、第25章 《荣华无量》0025
  在何园偏僻幽静的东南角,一条蜿蜒的石子甬道穿过一簇簇的仙人掌。这里的仙人掌枝叶繁茂,足有近百株,株株都超过六尺之高,花冠密集扩展。
  歌细黛第一次见到这群仙人掌时,不由惊叹于它们的高大,傲然屹立,是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致。此时正值八月,是仙人掌开花之际,每株都盛开着百余朵花,在细密的倒刺间,绽放多种颜色的花——黄色、红色、白色、紫红色……,花瓣娇艳夺目,泛着似天鹅绒的光泽,流苏般的花穗与日月相映成辉,美丽异常。
  这是一种少有人欣赏的美,何园中的闲人都聚在茉莉、木槿、桂花树旁。
  歌细黛可不能错过仙人掌的花期,便赏花来了,谁知,又遇到了那样的一幕。
  又是那个女子,她身着颜色艳丽的裙裾,纵使脸上扑着厚厚胭脂,仍遮不住她的貌由心生的嚣张跋扈,鬓珠作衬,尤显得此人刻薄尖利。她手持着蛇骨长鞭,面色狰狞,毫不留情的在抽打着一个少女。
  还是那个像小绵羊似的丫环,单薄瘦弱的身子,蜡黄色的脸上那双眼睛黑得发亮,轻飘飘的像幽灵一样,却比幽灵骨头硬。她匍匐在地,任由长鞭一下下的打在身上,咬牙一声不吭的。
  歌细黛已经不是一次见到此少女被打,有时是在东北角的乱石处,有时是在空置的楼阁顶层,有时在深夜的荷塘边,有时在宠物苑里。都是一些僻静鲜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别人的恩怨是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就视而不见。
  根据她的观察,王府里还有二十余名女子,大多性格迥异,秉性多样,容貌有美丽的也有平庸的,只有一点相同:年轻。
  二十余名女子,有六名丫环服侍。看样子,挥鞭的女子是受服侍的,被打的少女是丫环。
  前方施暴的场面在她眼前上演,她慢悠悠的在石子甬道上走着。她不喜欢走回头路,也来了兴致,想近距离看看那个少女有多大的受虐倾向。
  “你服不服?”挥鞭的女子厉声喝问。
  歌细黛不经意的暼了被打的少女一眼,那少女咬着牙,倔强的眼睛里写着的应是:不服,你只有本事偷着打我。
  难怪少女多次被打,原来是遇到了想要别人服软的霸道女子。也是,反正王爷不在府中,闲着也是闲着,能收服得了如此倔强的少女,心中自是有成就感。
  “我今儿非打到你求饶不可。”听口气,挥鞭的女子从没有打到少女求饶过。
  少女就任鞭子抽打着,显得很有骨气,闷声不语,横竖就是一死,死也不服。为了显示骨气,每次被打得半死,她也不向叶姨告状,用瘦小的身躯死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