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9.颤抖
  西凉王府,湜琦苑。
  重楼、景天、雪见和紫萱,都守护在明月夜身边。
  她躺在厚厚的锦被中,正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她本来就瘦弱的身体,益发显得羸弱。一张白皙近乎透明的小脸,下巴尖尖的,只剩下了巴掌大。
  她似乎正做着恐惧的噩梦,披散着的黑发,一缕一缕的被不停冒出来的冷汗浸湿,黏在脸上和脖颈上。
  她遍体鳞伤,能看到的肌肤上,都留下了或轻或浅的擦伤。当然,最厉害的要属右掌的贯穿伤,即便裹了厚厚的布巾,也有隐隐鲜血洇透出来。
  哥舒寒坐在床榻边上,盯着御医官索源为明月夜诊脉以及包扎。他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左手。他的神情凝重,双唇微抿,唇角微微颤抖,心疼不已。
  “本王没有想到,十七的伤会这么重。是谁伤了她,本王必要血债血偿。”他冷冷道。
  “启禀王爷,王妃的伤势虽重,但……总会好起来的。”索源写好了药方,站在哥舒寒身侧,小心翼翼道。
  “索源,十七至今还未苏醒?除了董怀义,御医馆数你的医术最高。难道,你都束手无策?嗯……”哥舒寒音调缓慢而寒冷,仿佛隐匿着怒气。
  “王爷,属下无能。”索源眼见哥舒寒眼底,氤氲起山雨欲来的风暴,赶忙跪倒。
  他脸色苍白:“王妃已经服用了千年老山参做药引的还魂汤,很快就会醒来,您……稍安勿躁。王妃的伤……伤……还请王爷移步外厅。有些医嘱,属下还是交代给王爷,别让病人听了,增加……不安。”
  “重楼,照顾十七。”哥舒寒俯身,他轻轻在明月夜的额上啜吻一下。他依依不舍松开了她的手指。恰在此时,他听见她嘤咛着挣扎般,呼唤了一个名字:“苗逸仙,别死……苗逸仙。”
  哥舒寒微微愣了片刻。他隐忍着怀疑,将她身上的锦被轻柔的往上拉了拉,又掖好了被角。这才恋恋不舍,跟着索源出了寝殿,走进外厅。
  “王爷,属下无能,并不能完全治愈好王妃的右掌。因为已经伤及筋脉,又多次受到剧烈的外力撞击。有三分之二的筋络已断,即便华佗在世也再难接续。”索源战战兢兢的跪倒,他被哥舒寒阴晴不定的神情,着实吓得不轻。
  “你的意思,十七的右手……废了?”哥舒寒脸色惊白,终于颓然坐倒在座椅中。
  “残废倒也不完全。日常起居不会太影响,但天阴下雨会骨痛。只是,王妃是医官,这么重的掌伤,即便痊愈之后也不能再施针或者手术了。恐怕,拿剑也会不稳。”索源嗫喏道。
  “不能施针,不能拿剑,这对十七来说,跟残废又有何不同。索源,本王命令你,必须治好十七的手,不然本王便将你索性一族的双掌,尽数斩断。”哥舒寒冷冷道,遂黑重瞳闪过一丝阴翳。
  “王爷,属下十六岁就在暗军担任末等医官,如今已经十年了。若斩断属下的双掌便能治愈王妃的掌伤,别说手,就算砍了属下的脑袋,属下也心甘情愿。但……王妃的掌伤,实在太严重了,属下实在不敢冒险。除非找到最初为她接骨续筋的医官,他的医术实在不在王妃之下。更在属下和董怀义之上。多半,多半就是鬼眼神医苗大通。”索源战战兢兢道。
  “苗逸仙,又是苗逸仙。蒙云赫,挖地三尺,把这个鬼眼神医给本王带回王府来。”哥舒寒朝着窗外厉声道。
  蒙云赫利落应诺。一阵疾步声远去,可见离去者的焦虑与迫切。
  “王爷,无论如何,还是要恭喜您,即将要迎来小世子了。”索源悄悄偷瞄着哥舒寒,后者正微微蹙眉。
  哥舒寒叹息一声,眉目之间多少闪现一丝喜悦:“索源,十七受了这么重的伤,可对孩子会有什么影响?”
  “放心吧,王爷。即便深受重伤,但王妃的胎相却还算平稳,实在算幸运至极。看来这一胎,深得上天佑护,必能保佑王妃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索源不吝马屁道。这下小祖宗一高兴,就不会再惦记自己一大家子人的手了吧。
  “保胎固然重要,但你务必先要保证十七的身体无碍。什么千年人参,便是万年成精的人参娃娃,只要十七需要,本王也会为她寻来。”哥舒寒重瞳之中,泛现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唇角染笑:“索源,你可能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启禀王爷,这……这……属下可不知道。如今王妃有孕不过一个半月,都未显怀,又如何得知胎儿性别。不过,王爷一定喜欢世子吧!”索源不禁偷笑,谄媚道。
  哥舒寒犹如被雷电突然击中一般,他的笑凝固在唇边,一双重瞳风云变幻,蓦然的就阴晴不定了。
  索源畏惧,赶忙低头,实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突然激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再说一遍,王妃身孕,已有多久?”哥舒寒垂下眼眸,低语。
  “一个半月,千真万确。”索源眼珠骨碌碌转着,忐忑不安:“若王爷不信,可请来御医官的董怀义,他更擅长女科。”
  哥舒寒沉吟片刻,他一掸衣袖,面无表情,声音不波不澜:“索源,你乃暗军出身,本王信你。如今长安城内局势并不安稳,为了安全起见,防止小人陷害,王妃有孕之事不得声张。特别脉象以及月份之事,若敢与其他医官议论,当心本王让你不能再说话。懂了吗?”
  索源略一思忖,心中不禁大惊失色,却只能表面上强作镇定。只能重重叩头,口中惶恐:“属下明白。王爷,放心。”
  “下去吧。”哥舒寒有些疲惫的坐回座椅,他用颀长手指抚住自己的额角。长长的黑发垂散下来,他的侧影有些阴冷而寂寥。
  “一个半月,一个……半月。怎么可能?”哥舒寒用眼角余光,看到索源提着药箱,灰溜溜离开。他凝视着桌几上摆着的石绿色花瓶中,正在争艳怒放的白色芍药花。
  “十七,十七。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些什么事……你……还是我认识的十七吗……”哥舒寒遂黑重瞳闪过稍纵即逝的杀意,他一掌便扫落了花瓶。一声脆响,满地碎片与淋漓的清水,花朵也被摔烂了,残缺不已。
  哥舒寒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他的眸中纠结着难以言述的情绪。
  这一边,索源抱着药箱,匆匆忙忙从湜琦苑出门。他趁人不备,悄悄溜进了绾香馆。
  “怎么,该办的,都按照我的吩咐……办好了?”裴绰约喝着一盏热气淼淼的桂圆红枣茶,她细长的凤眸闪现犀利之光,上下打量着索源。
  “夫人,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王妃有孕的月份少说了一个月。但是,若王爷不信,再找董怀义来诊脉,这纸可是包不住火的。王爷,王爷会杀了属下。”索源扑身便跪,重重磕着头,他迫切道:“索源死了就死了,请夫人放过属下的家人吧,他们是无辜的。”
  “好了,好了。怕什么……”裴绰约不耐烦道,她重重的把茶盏顿在桌几上。
  她冷笑道:“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戴上绿帽子这件事,弄得天下皆知的。你是他的人,他一定信你。就不会再找旁的医官,来验视。一个半月,就是和汪忠嗣夜不归宿的那几日。至于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时机到了,我自会放回你的家人。如今,你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索源深知自己已经闯下大祸,他颓然坐倒在冰冷的青石地上,一颗心备受煎熬。
  “还有,我要你准备的药,都备下了?我肚子里这块肉,反正也不可能足月落地,是时候让他为我,做些事情了。也算他对得起,我们这一场母子缘分。”裴绰约爱怜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阴狠:“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哥舒一族,断子绝孙。”
  “夫人,您已经落胎多次。这一次,若再强行落胎,恐怕以后再难生育。”索源哆哆嗦嗦提醒道。
  “我知道。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索源,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吗?”裴绰约斜着眼睛,盯住索源。
  后者不禁觉得凉气逼人,仿若被一条巨大的毒蛇盘绕在首尾之中,她伸出长长的舌芯,不怀好意的舔着他的脸颊。
  “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您……还是给自己,积些善缘吧……”索源哀叹道。
  “索源,你又能比我好多少?”裴绰约一掌扬了过去,她的赤金甲套锋利的指尖,将索源的喉咙划出了深深的伤口。
  索源任由鲜血淋淋漓漓滑落,叹息道:“自作孽,不可活。索源已是死人。若有一日,王爷知道真相,他能绕得了我吗?”
  “那你就烧香拜佛,求他永远不知情。”裴绰约不屑道。
  “夫人,王妃到底如何得罪您了,您非要置她于死地?”索源忍不住悲切问。
  “如果没有她,阿寒会一直爱我如初。我想要的人,财富或者权势,就一定要到手。敢挡住我的人,就该死!”裴绰约的脸狰狞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