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闻发布会租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豪华会议室,与会的代理商与媒体接近三百人,场面气派、热闹,又不显得拥挤,这一切的细节显然都在罗贝贝的预料之中。作为新闻发布会的主持人,罗贝贝的穿着打扮也非常符合HD中国的地位和品质,银灰色的西装套裙融合了时尚的元素,嫩黄的丝巾和胸口简单却闪耀的胸针映衬出低调而非凡的气质。当天有1/4的来宾是国际客商,而她白皙的皮肤和弯弯的丹凤眼又非常迎合老外的审美……
  一切尽在掌握,完美地让罗贝贝有些心旷神怡。她仿佛看到HD中国市场部总监的桂冠,就在三年后的某天向自己招手,那已经是中国女性员工的极限了,没错,那时罗贝贝正好32岁!
  但是,精于计划经验丰富的罗贝贝却忽视了一点——自己是一名孕妇,而且正处于妊娠反应期。
  发布会在下午两点开始,罗贝贝从书本中得知,反应剧烈的时候一般是在早上,为此她有意将发布会的时间放在了下午,这一点她充分考虑到了。可是她无法预知,怀孕的过程就像坐过山车,将处处险象环生,而游戏才刚刚开始——
  酒店的空调是恒温的,但是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每个人都在呼出二氧化碳,每个人都在散发热量,而且聚光灯在不停闪烁……这种细微温度变化,却让罗贝贝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变闷,她清晰的感觉到一团异物从胃的底部开始升腾,经过食道继续向上,而此刻,喉咙还要兼具另一项工作,那就是发声——她必须介绍“下面有请HD中国区总裁黄伟良先生向来宾致辞!”莫非出租车上的尴尬要在会场直播?黄总裁已经在调桌子上的麦克风了,罗贝贝狠心下咽,那团异物又顺着食道安全着陆……
  但是明显的,食物回流和干呕的声音已经完全被麦克风放大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当时音响调试的效果就是必须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清晰的听到发言。
  难道是叶酸的问题?书上说,并不是每枚孕妇都需要补充的……那一刻,罗贝贝恍然变成了一个被丢到街边的乞丐,尴尬、羞耻、无助等各种感觉纷至沓来。可是,已经有摄影记者条件反射地把相机瞄准过来,或许他们并不是想留下什么珍贵的镜头,但是在满头冷汗的罗贝贝看来却是如此。
  “各位代理商朋友,各位媒体记者,各位HD中国的朋友大家下午好!”那边的黄伟明显然是一派水波不兴的淡定,在他波诡云维的商海生涯里,一点不合时宜的声响何足道哉?
  可是,“下午好”的话音刚落,罗贝贝似乎为了配合这声问候,已经回流到胃里的食物,以更大的反冲力迅速窜出来。虽然当事人反应迅速,用手捂住了嘴,但是依然有部分液体顺着罗贝贝白皙的手指流下来,在聚光灯的映衬下,很像是变态电影里的镜头,会场中已经有个别人产生了反应。
  几乎是夺命而逃,此刻的罗贝贝除了嘴角挂着污秽物之外,眼泪已经飞流直下。她组织和参加过很多场发布会,但是这无疑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噩梦,而她竟然是难堪发布会的女主角!
  看着卫生间镜子中那个狼狈的女人,她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罗贝贝紧忙从抽纸箱中抽出几张纸,擦干嘴角,漱了漱口,清理泪痕的的同时,才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她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会议室了!可是,黄伟明的讲话只有三分半钟,她不能让大老板去讲说结束语吧?更何况善始善终是做人的根本,哪怕散会之后就被开除呢……
  再次回到会议室的时候,黄伟明已经自行开始了现场互动环节。罗贝贝心里暗自佩服,什么是老板气质,肯定有一条叫处变不惊谈笑风生。似乎也正是这份镇定自若给了罗贝贝无限的勇气,所以她婀娜多姿若无其事地走回主持台。黄伟明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也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非常感谢各位代理商朋友、媒体记者朋友来参加HD中国的新品新闻发布会,正是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才让HD中国取得了今天的成绩。作为HD中国的一员,我非常感动,或许是我肚子里的小宝宝也感受到了这份热情,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对大家表达谢意,可是选择的方式明显不合时宜,作为他的母亲,我在会后对这个调皮的小朋友提出口头批评!”罗贝贝说着深深向台下鞠了一躬。
  “哟,孕妇啊?真看不出哦……”
  “是小男(lan)孩还是小女(lv)孩?”不知是谁用港台腔开始提问,会场的气氛也在笑声中回归原点。
  罗贝贝并未作答,甚至完全撇开了之前烂熟于胸的答谢词:“其实珠三角地区的市场对大家来讲,也是一个新生儿。如果把HD中国比作孩子的爸爸,那么各位代理商朋友就是孩子的妈妈!这个宝宝能否健康成长,完全取决于父母双方的共同努力。”
  “候总,还有长成您这样妈妈?”
  “不服气?跟俺们这儿,谁销量好,谁就长得俊!”台下的打趣声已不绝于耳。
  “你们对这块市场的消费者最熟悉,并且拥有更多的经验,而我们的产品大家也知道,在欧美畅销了50年的品牌,所以有理由相信,有产品过硬的爸爸和了解市场的妈妈,相信我们的合作将会非常成功,期待HD中国和各位的爱情的结晶能尽快诞生!“
  这已经完全不像是一场发布会了,愉悦与祝福的因子在空气中蔓延,待罗贝贝发言结束,全场顿时掌声雷动,大家纷纷表示愿意与HD中国喜结连理早生贵子。有个没头脑的记者甚至跑过来询问,如此新颖的活动主题,很有舞台剧的效果,是哪家公司设计的?罗贝贝有点哭笑不得,她偷偷瞄了一眼大老板,黄伟明正与代理商们握手寒暄,冷峻的脸上显然乐开了花。
  等人全部散场,黄伟明径直朝罗贝贝走来,她希望总裁走得慢点,最好片刻后自己可以选择性失聪,这样她就不会听到“youarefire!”。坦率地讲,重返会场后的那份故作镇定,在这一刻已到了极限。
  黄伟明并没有因为罗贝贝的犯错而大发雷霆,他昂首阔步走向战战兢兢的罗贝贝,口吻回复了以往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agoodidea!“
  罗贝贝确实如愿失聪了,为了证实黄伟明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赶忙拉住了上海的同事钱多多,“多多,刚才大老板说了什么?”
  “贝贝姐,老板夸你呢,夸你呢!”钱多多兴奋得像只孵化成功的小母鸡。
  巨大的恐惧感终于调频为劫后余生的欣慰,罗贝贝这才想起来有必要大哭一番,刚要放声就意识到还有公关公司的人在收拾场地,随即换成了小声啜泣。
  多多忍不住安慰道,“贝贝姐,你都怀孕了,以后就别出差了,这种高度紧张的工作……”
  自从老婆怀孕以来,孟子就得出了一个结论,孕妇的危险,堪比洪水猛兽。所以,一瞧来电显示,他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晚上回到酒店,罗贝贝远程地直播了一场嚎啕大哭,搞得孟子手足无措,恨不得马上飞到上海把老婆接回去。
  刚表达了类似意愿,罗贝贝就不高兴了:“老公啊,你现在学会铺张浪费了,你知道这一趟飞机票可以给宝宝买多少尿不湿吗?“
  “好,为了宝宝的尿不湿,那我不去了!”,
  “你真没良心!是不是有了宝宝,我就不重要了?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刚来的时候还被司机欺负,是不是当了孕妇就活该被欺负啊,现在连你还欺负我……”罗贝贝哭得愈发理直气壮。
  电话打了两个小时,孟子完全晕了,作为一家IT企业的技术主管,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逻辑分析能力,这也是自己能镇得住老婆的唯一武器,可是他忽然发现,自从罗贝贝怀孕之后,他的武器全部哑火,因为人家已经完全不按逻辑出牌了!
  飞机票、尿不湿、司机……这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硬生生的被扯到一起,而最终的结论是,孟子在欺负罗贝贝。
  罗贝贝在被孟子欺负完之后,安然入睡,而欺人的孟子却陷入了无限惆怅——以前的罗贝贝虽然刁蛮跋扈,但是思维条理上还是清晰可理喻的,可眼下自己完全搞不清楚她的脑子在想什么?
  现在的老婆会不会是六耳猴假扮的?或者是穿着罗贝贝外套的外星人?
  要知道,女人怀孕的过程实则是新一轮的大浪淘沙,陷入漩涡的男人们,有的被塑造成全能冠军,有的被鉴定成“无能之辈”,有的沦落成了出轨混蛋,还有一小部分,会像孟子这样,变成了科幻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