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心魔难灭
  你笑一笑,你笑一笑好不好……
  ——摘自某人的少女心事日记本
  陆小凉一直在天台待到天黑,哭得眼泪都干了,被风一吹,眼睛涩涩发疼,她安静下来想了很多,把所有事情在心里过完一遍拍拍屁股站起来,小脸凝着一股孤勇。
  她边走边翻手机,奇怪科室没人催她去干活,担心沈书辞挨院长骂,还要操心论坛上的争论——
  此时血液科沈大夫与1号病房里的病号有私仇的帖子已经顶到了最高处,回帖数甚至超过了当时他们俩被发现恋爱的那个帖子。
  省协和的人分成三派:
  一、没医德,丢了协和的招牌。
  二、有些人圣母心太重!以为这是拍电视剧呢?大夫也是人,也有选择的权利!
  三、好啦好啦,大家别吵啦!
  目前还是内部吵吵,要是闹到城市论坛或者电视台就完了。
  陆小凉划开通话记录打算给沈书辞打个电话,心不在焉地推门出来,眼尾无意扫见外头立着一个人,隐在阴暗里,陆小凉当下心里一惊,再定眼一瞧,沈书辞两手插袋,不知究竟在这儿守了多久。
  他孤零零一个人站着,面庞已不复少年时的柔软,线条愈发坚韧锋利,目光沉沉看着陆小凉,似乎要将她印在虹膜上,他了然:“去见他了?”
  陆小凉点点头。
  “说了什么这么难过?”
  她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沈书辞伸开手将她搂住:“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陆小凉静静两秒,点了点头。
  他松开她,低头凝视:“说吧。”
  “小辞哥,你救救他吧。”陆小凉仰着头,手指攥着沈书辞的白袍,“他人其实不坏,他给救助站当义工,救了好多狗狗。”
  “你再说一遍?”
  陆小凉:“你救救他。”
  沈书辞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小凉,语气越来越淡:“我说了,让你别来劝我。你现在帮他?陆小凉当年死的不是你爸。”
  本来以为已经哭够了,没想到下一秒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少女丰满圆润的脸庞滑下,在微弱的灯下反射出一道银河。
  陆小凉的眼刺痛,晃了晃他的袍子:“你别犯浑,小辞哥我不是帮他,我是怕你会后悔!”
  “呵。”沈书辞凉薄一嗤,“我后悔什么?”
  气氛骤降,他扯走白袍,动作鲜明地与陆小凉划开了道,愤怒涌上心头:“你忘了他当年怎么救的你?他死了我还得去救杀人犯的儿子?我爸的命就这么不值钱?陆小凉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陆小凉想解释,可怎么解释?将严天煜的话告诉他吗?不可以,陆小凉明确的知道那样不行,他会更难过,更抗拒。
  沈书辞冷冷看着她,总是护着他的小姑娘如今偏向外人,还说什么永远陪着他?
  如果她真的爱他,还会这样吗?
  他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沈书辞眉心深深打了个褶,撇开眼不想再看到她,他的神情让陆小凉感到不安,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我不走!”陆小凉用力跺了一下地板,双手握拳,指甲狠狠戳进肉里,那股倔脾气也上来了。
  下一秒沈书辞突然伸手将她扯到怀里,低下头精准地咬住了她的唇。暴雨疾风般的吻搅乱了陆小凉的思绪,这是个很不温柔的吻,弄疼了陆小凉的唇,她呜呜闷哼出声,却尽数被沈书辞咽下肚,他发狠地碾磨她的唇瓣,像在惩罚,直到陆小凉被抽干了肺里的空气挣扎地捶他。
  沈书辞嚯地放开她,胸口剧烈起伏,他赤眼问她:“你缠着我是不是就想这样?我给你,够不够!”
  啪!
  陆小凉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这动作不过脑子,等反应过来时沈书辞偏白的脸上已经显出了红印。陆小凉的手掌火辣辣地疼,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扭头跑了。
  沈书辞的目光一直停在对面白墙,直到脚步声消失,才用舌尖顶了顶脸。
  ***
  心中的愤怒愈演愈烈,这一切都是那该死的严天煜搞出来的。
  沈书辞回到科室,拿走了严天煜的病历本,大办公室里以赖主任为首不知在争论什么,见他进来都停下,沈书辞垂着眼走出去,背脊挺直,唇角紧绷,一手推开了1号病房的门。
  护士站旁,毛毛和一德瑟瑟发抖互看一眼,之前凉凉哭着跑回来,现在老沈又这幅杀神模样,这日子没法过了!
  门推开,里头有受了得意弟子的委托代班的刘玫,看着年纪轻轻的严天煜,她一声叹息。
  沈书辞低声道:“护士长,麻烦您出去一下。”
  刘玫走后,他反手锁上门。
  严天煜无力地靠在床上,冲着沈书辞阴冷地笑,沈书辞不知什么时候脱的白袍,此刻身上半点身为大夫的标识都没有,他穿一件衬衫,手上戴一块精致腕表,他立在屋中,只可惜对面再也不是当初旗鼓相当的小男孩,他变得如此羸弱,让沈书辞心中一阵痛快。
  可他心中也痛,每次见到严天煜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压断脊梁埋在废墟下?他又做对了什么?他救了一个白眼狼!
  两个男人,幼时因为父辈的事而针锋相对,他们各自信仰着自己的父亲,将对方视作仇敌,少年骄傲敏感的心不容妥协,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他们都在等对方认输的那天。但严天煜不可能认输,就算他错了,就算父亲的忏悔颠覆了他从小到大的骄傲,他都不可能认输。
  只恨,他已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沈书辞居高临下的目光让严天煜愤怒,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生气,生气就输了。他让他瞧,仿佛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少爷,仿佛自己还是那个能一拳把他揍趴下的少年。
  ***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沈书辞淡淡启口:“霍奇金淋巴癌日后罹患第二类癌症的风险比普通人群高出2.4倍,30%有家族癌症史的霍奇金患者患第二类癌症的风险比普通人群高2.8倍,直系亲属患有癌症的霍奇金患者罹患第二类癌症的风险比普通人高3.4倍。如果我没记错你大伯去年在肿瘤科住院吧?”
  严天煜在被子下攥了攥拳头。
  “肺癌,他们告诉你了么?”沈书辞看了看严天煜绷紧的脸,无情地宣布结果,明显看见严天煜震了震,他心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话如刀子插进严天煜的伤口里,“世事无常,欠的债总要还。”
  “你是不是很高兴?”严天煜一阵猛烈咳嗽,突然暴躁地胡乱拔掉手上的针头,血瞬间飚出,溅在白色被套上,他死死盯着沈书辞,突然有了幻听,耳边是小时候他一遍又一遍拍着手唱的自创歌——
  “撒谎精,撒谎精,沈书辞是撒谎精!
  小寡妇,小寡妇,寡妇的儿子会上树!
  可怜虫,可怜虫,死了爹的可怜虫!”
  他学着父亲的腔调辩驳,渐渐的,满院的半大孩子都跟着他唱,他请所有人吃最贵的零食,他们就跟他好,一起欺负沈家小子,那个人,闷不吭声不爱说话,拳头倒是很硬,不过再硬也没用,他只有一个人,而自己有一帮人。
  高烧让人意识模糊,想着想着,严天煜点点头:“是了,你应该高兴,不过我不会让你太高兴。”
  沈书辞站直了身体,准备迎战,此刻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心中对这个人没有丝毫怜悯,都说医者父母心,不,他没有,他其实想看他死。
  两人都隐着心中的愤怒,表面上不泄露半分,严天煜费力地睁开眼:“喂,告诉你,不是你的话我不接受其他人的治疗,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这么干,我死了以后你也不会好过,吊销执照应该没问题吧?恩,那就可以了。”
  “那就试试。”沈书辞瞥了一眼,年少时所有的不甘、愤怒和委屈,都是来自此刻躺在床上的这个人,他走出病房,结束这场谈话。
  心魔难灭,成魔成神只在一念之间。
  ——
  南春碎碎念:
  捂心口~~~~老沈~~~~~~
  你这是作死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