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考
  2002年的夏天,向晚有些烦燥,确切的说是有一点恐慌,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惆怅。在前来安慰她的各色亲友们看来,这种无措茫然便越发显得可怜。在被第n次用怜悯的目光关照过之后,向晚胸中忽地生起一股无名之火。
  今年的中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各所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却迟迟没有公布。
  若是按照往年的分数线,向晚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她的第一志愿———第二中学,简称二高。
  尽管此时最终结果尚未揭晓,可是向家人却仿佛已经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一般。
  向爸向妈倒是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大抵因为他们原本也没有对她寄予什么厚望。毕竟从小她便不是那种优异出众的孩子,什么三好学生,优秀干部都与她无缘,在父母眼中,这是一个不爱说话、甚至有些古怪孤僻的孩子。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中流靠前,家长会上从不会被老师表扬,当然,更不会被点名批评。
  好在向爸向妈只是两个普通工人,也从没有产生过类似望女成凤的强烈愿望,因此向晚在他们眼中便是个省心的好孩子了。
  考不上也没什么的,向爸向妈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第一时间召集了所有的亲戚来家中小聚,因为他们觉得,既然女儿“落榜”了,自然需要好好安慰一番。
  向晚大姑家的表姐前年刚刚中考结束,表姐之前就一直是向晚父母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年年三好,成绩优异,然而不知为何,却意外的在中考中失利了,没能去成第一志愿一高中,而是落在了二高。因此,在这番兴师动众的慰问仪式里,表姐看着她的眼中满是同病相怜。
  “我懂你,真的!”表姐冯玥如是说。
  向晚低头运气,在无人看到的角度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没人懂我!分数线还没有公布,你们凭什么可怜我!我不需要!
  大姑此时正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安慰向妈妈,倒是向妈表现得毫不在意,因为向晚的第二志愿是十三中学,这学校并不是重点中学,向晚的分数肯定够了,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离家近,出门过两条马路就是,真是省心省力。
  晚饭后终于曲终人散,亲戚们感到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向爸向妈自认尽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在这个夏天的夜里,仿佛人人都心满意足的睡了,只有向晚还没有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我落榜了吗?他们都这样说,可是明明还没有公布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还怀着期待吗?向晚偷偷的擦掉眼角的泪,有些委屈的想,还没有公布分数线呢,万一我考上了呢?
  她睁着眼睛在虚空中发着呆,家门口的那所高中,风气似乎并不很好,经常能看到染着黄头发的女孩子结伴在小店里买冷饮,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自以为很酷的话。她想象着自已也在那些女孩子之间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冷战,继尔又有些茫然。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虽然与班里的尖子生没有什么可比之处,但至少也不能算差。不能否认的是,向晚是个好学生,从不迟到、早退,上课认真听讲,下课按时完成作业。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些又似乎是她不够努力的证明。毕竟对大多数学生而言,以上这些难道不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除此之外呢?我没有上过课后辅导班,或者我大概有买过额外的练习册和模拟试卷?……好像也没有。
  好吧,假如那时,我跟爸妈说要去补习班,会怎样呢?
  他们大概会很惊讶吧,也是有够奇怪的!
  不,我压根就开不了口,我根本不会主动要求上补习班,这太奇怪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要补习哪一科!
  或者,要买课外习题?
  向晚眉头皱的死紧,把钱花在那些枯燥乏味的习题上!
  我本就不多的零花钱就全完了!这可不行!而且,我哪有时间做啊?事实上,各科老师们布置的试卷就够我忙的了!
  哦,这样一想,向晚一阵心虚之后很快就释然了。如果不上补习班和做课外题就考不上重点高中的话,那家门口的高中就是我的宿命!
  向晚感到有些悲壮的情绪涌上心头,含着泪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窗外的蝉鸣声好似在为她配乐般,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向晚用手背擦干眼角,在这配乐声中渐渐睡着了。
  等待结果的时间既不漫长也不难熬,然而结果确实出人意料。
  这一年的中考考题难度太大,因此学生们的普遍分数创下了历史新低,在这种对比下,向晚的分数就有些惊艳了。想当然,她收到了二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向晚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想跳又想叫,恨不得把喉咙喊破,然而面对家人惊喜的眼光,她觉得自己必须表现的淡定从容,哼,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相比她的强自淡定,向爸向妈简直有种中了彩票的惊喜。
  与那个时代的大多数父母一样,向家夫妇养孩子的方式很简单,尽其所能提供衣食,关爱孩子的身体健康。因为两人都要上班养家,所以孩子年幼时不是送去爷爷奶奶家就是交给外公外婆,稍大一点就送去幼儿园和学校。男孩子或许更淘气,女孩子就省心些,而向晚则是几乎从不惹是生非,乖巧的令人感动。除了家长会,他们对于女儿的学校可以说是陌生的,甚至不太记得孩子初中班主任的样貌。
  如今他们第一次开始关注女儿的学业,意识到考入重点高中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大学的校门,甚至还可能是名牌大学的校门!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向家夫妇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高中三年在他们眼中简直要比任何一段时间都要重要,它几乎能决定女儿的前程!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一生!这个认知无疑使他们倍感压力。
  在这个中考之后的夏天,向晚感受到了来自父母的比以往更加强烈的爱与关注。
  这令她十分的别扭。她早已不是需要依赖父母的年纪了,也已经习惯享受一个人的独处。她知道自己有些内向,平时并不是很经常跟朋友出去逛街游玩,更喜欢待在家里,捧着一本书消磨一天的时光。
  可是,这个暑假有些不一样。太过热情的爸妈恨不得24小时都围在她身边,时时刻刻都用慈祥的目光笼罩着她,令她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他们会大惊小怪女儿居然有这么多的课外书,写过的日记本竟然装满了两个大抽屉!天啊,别的女孩零花钱都用来买零食和发卡,我的女儿居然全部用来买闲书!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由于父母“太过粘人”,原本应该无比轻松的暑假,向晚却过的有些煎熬。同时还有几个坏消息也在等着她。
  坏消息之一:她初中最好的朋友韩夏没能顺利考入二高,万幸是她家里能够负担起不菲的助学费,因此她反而要去一高中了。这表示,此后三年的高中生活她们势必将无法朝夕相处。虽然韩夏告诉她这个噩耗时,一边哭一边发誓绝不会因此与她疏远,向晚还是隐约看见了两人渐行渐远的未来。悲观主义者向晚同学心中无比清醒,一高和二高名字上离得这样近,然而实际上,两个学校一个在市北,一个在市南,哪怕她的家乡只是个小城市,但是跨越城市的南北之遥,对于两个中学生来说无疑于天南海北……
  坏消息之二:二高今年的入学军训将不再进入当地的军队实操,而是改为从部队请几位现役军官来学校对学生进行训练。对,就是在学校的操场上!那个一眼望遍的操场上。
  这个消息其实受到了绝大多数女生的欢迎,韩夏甚至热泪盈眶的表示,她真的很后悔没有更努力一点考上二高。然而向晚却跟大部分男孩子们一样,悲愤不已的哀叹自己即将不完整的高中生涯。要知道,向晚的初中军训原本也是计划要去地方军队的,当时向晚还特意看了很多相关的书籍,脑子里充满了对绿色军营的期待。结果出发当天,大家正排队等候大巴车来载他们的时候,一名晕倒的女学生成了这一计划的休止符,直接导致她们只能在拥挤的操场上晒成黑炭。可想而知,向晚有多么的期待高中的军训之行,然而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向晚忧心忡忡的想,总觉得她的高中生活即将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一去不复返,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可惜时间总是追随它自己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这一年的暑假终究还是走到了尾声,开学的日子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