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大家少年英气,活的热辣光明,谁能懂他在黑暗中的悲诉哀恸。
  不合群的痛诉,听着就像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像失败的小丑在哗众取宠。
  他自己也知道。
  在人生最难过的时候,但凡能遇到个人,尝得出自己的泪是委屈咸涩而非无味寡淡,他便不至于困锁黑暗中,执拗地求索博爱的太阳泄漏出的牵丝线般的光明。
  钢琴声急促如狂风骤雨,压抑如黑云压城,黑暗如深渊凝视,绝望如无边孤寂顾简尘头脑一片空白,心脏疯狂跳动,甚至让他有了无法掌控的错觉,他蹲下身抱着胸口,唯恐下一刻就被它破了胸腔。
  直到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高潮段过去,琴声重回到柔软中带着惆怅的调子,顾简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慢慢坐到地上。
  他神情恍惚得好像被抽走了一半的元气。
  按照顾简尘的曲谱,到这儿琴声就已经停止了。
  可在顾简尘瘫坐着恢复元气的这段时间里,练习室里又响起另一首曲子,如三秋时节清泠的雨水,坠入寂静的森林。
  他得以在这样温柔的琴音中缓神。
  顾简尘忍不住想,陆貅怎么可能是那些人口中的草包不如,就冲他对钢琴的造诣,就丝毫不逊于他曾在国外听过的任何一场神探大佬的演奏会。
  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但肯定比自己优秀,比每一个学员优秀,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优秀。
  歇够了就进来,饭凉了。
  冰冷的声音让顾简尘一个激灵,转头就和陆貅来了个眼对眼。顾简尘吃惊地望着陆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后面跑到了门里面,歇着的这个地方完全暴露在陆貅视线下。
  他脸色爆红,一口气险些抽过去,僵着身体三两步冲过去把饭盒往他旁边桌子上一跺,没等陆貅说话,咻地消失在门口。
  陆貅只来得及抓住一抹残影,难得有点愣:嗯?
  他在顾简尘这个年级没遇到过知音,便把柏文卓当唯一的救赎,救赎推他入地狱,于是世界理所当然地崩塌。绝望至深,也只能把所有苦痛吞入腹中。苦是苦,甚至想过摧毁世界。可后来在任务中遇到了更苦的,更难熬的,过来了,柏文卓便不值得被他记在心上了。
  因此,陆貅没懂顾简尘刚刚跑什么。
  这小蠢蛋不是最讨厌别人指使,这时候不跳起来杠自己两句?
  第15章 被榨干
  顾简尘一路猛冲,直奔宿舍,直到被出门扔饭盒的柏文卓叫住。
  柏文卓问:你怎么回来了?
  顾简尘原地顿住,常年沉郁的脸上罕见地冒出尴尬,他表情比柏文卓还困惑,几度张口欲言,最终只张了个寂寞。
  柏文卓皱眉。
  顾简尘捏着拳头,不自觉掐上是指,懵懂呢喃:我怎么在这儿?
  柏文卓眉角微抽。
  顾简尘恍然:哦,对了,我来拿笔,我的笔昨天被压坏了。
  柏文卓看着顾简尘的胸口:我的笔不别在你口袋上?
  顾简尘低头一看,真的别在自己口袋上,他急忙把笔取下,还给柏文卓,糊里糊涂道:哦哦,对对,我昨天忘记还了,然后要去拿自己的笔
  柏文卓眉头越蹙越紧: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
  顾简尘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胸闷气短的,心脏砰砰跳,脑子跟坏掉了一样,对柏文卓他到底话多些,小卓,我是不是有心脏病啊?
  柏文卓一听,表情都变了:你爸妈有这毛病吗?
  顾简尘回忆了下:我不知道,他们从来没说过。
  柏文卓担心:怎么会突然这样?没有前兆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啊?
  顾简尘老实道:我只是爬楼梯到三楼站了会
  柏文卓表情恍然:我知道了!你这两天一直沉迷创作,饭也不好好吃觉也没好好睡再加上剧烈运动!!笨蛋,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青少年在网吧熬夜猝死,你!气死我了!!
  顾简尘如醍醐灌顶:这样啊那就好。谢谢你啊小卓,他心情舒畅起来:我刚刚差点真以为自己有病。
  柏文卓打笑:我看你是傻病。
  正午三刻,陆貅一脸阴沉地吃着盒饭。
  顾简尘姗姗来迟。
  陆貅脸色更差:脚长疮了?
  顾简尘刚治疗好自己的心理疾病,没想到一上来又要心肌梗,他试图跟这个一直凌驾于他头上的陆貅讲道理:是这样,我
  陆貅毫不客气地打断:滚过来修改你自己的谱子!
  顾简尘加速说完:我这两天没休息好刚刚差点猝死所以刚刚回宿舍休息了一下。说完一脸认真地看着陆貅,指望后者能跟他理性商量。
  可今天陆貅不知怎么回事,之前一直淡定得跟个和尚似的,现在却好像吃了炸/弹。
  只见陆貅脸若寒冰,森冷道:我让你避免不必要的时间浪费,是让你有更多时间润色你的作品,不是让你拿我给你节省出的时间,去和不必要的人作不必要的消耗。
  你在胡说什么?
  陆貅嫌恶:你身上一股怪味,出去抖干净再进来。
  这是柑橘香!
  难闻。
  顾简尘往自己身上嗅嗅,低声说:小卓说柑橘是世界上最清新的味道,所以他才会买这种香水,还行吧。
  陆貅凉凉道:你要不先在外面洗洗脑子。
  顾简尘反而走两步离陆貅更近。
  陆貅隐忍地闭眼,椅子后滑拉开距离,说:以后但凡你身上沾了这味儿,就别近我身。
  顾简尘看他好像不是开玩笑,瘪嘴:有这么难闻吗?瘪完了干脆地脱了外套,放到远离陆貅的角落。
  陆貅脸上好看了点,说:这是仅有的一次、原谅你浪费自己、也浪费我时间的行为。
  顾简尘脸上逞强,其实一进门看到陆貅的表情和反应,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坐到钢琴旁,说:就睡了四十分钟
  陆貅:如果你想一直这么一无是处的话,可以。
  顾简尘实在听不得陆貅说他一无是处,一到这个时候就忍不住想到陆貅之前那些悖逆的行为,小声地反唇相讥:至少我遵纪守法。
  陆貅让顾简尘摆好乐谱,重新调试钢琴,他随口说:遵纪守法是为人的基础,你这个年纪,德智体美劳不过是一般要求,有专业的追求算是良好,把自己的专业做到极致才算得上优秀。说完后,问了句:你在哪?
  顾简尘一言不发,慢慢昂首挺胸,双目坚韧,双手搭上琴键,熟稔地按下一串美妙的音符,然后说:路上。
  陆貅点头,继续。我标注的那三个地方节拍和升降调有问题,转折衔接不流畅,自己慢慢感受,一点点试。改好后拿我看。他看了眼腕表,补充:下午事多,最好在一点半之前完成。
  顾简尘:这么短?
  陆貅冷笑:你还以为时间由你操控,想浪费就浪费。
  顾简尘恨恨道:反正我的时间都是你在操控!
  顾简尘步入正轨后,陆貅便找了个稍远的位置,继续溜代码。
  一点三十五,钢琴声由弱转停,一分钟后陆貅从电脑屏幕中抬头,却看见顾简尘气若游丝地瘫在琴键上。
  陆貅走近,没管脑汁绞尽变得半死不活的顾简尘,拿起谱架上的琴谱,发现自己标注过的那三点附近均有黑乎乎的一大坨,凌乱的爪牙占完了行与行之间的空隙,爪牙甚至已经延伸到隔壁两行。
  陆貅看顾简尘几乎把所有可能都试了一遍,写了涂涂了写,最后在侧面空白处记处分别记下了几种可能,意思就是还没最终确定。
  陆貅拿乐谱敲了敲顾简尘的后脑勺,把他翘起来的那戳毛敲得一晃一晃的,你最后挑选出的这几种选择中,有一条线和你的作品最融合,也最适合你要表达的情感。
  顾简尘双目无神:哪条啊?
  陆貅:自己起来悟。
  顾简尘捂着肚子:我饿。
  陆貅:没吃饭?
  顾简尘神游天外:中午遇到小卓,饭给他了。
  陆貅呵了声:自找的。
  顾简尘又问:哪条线啊?
  陆貅看眼时间,去门口拿了瓶赞助商三块五一瓶的廉价色素汽水,顾简尘伸手欲接,陆貅又收回了手,汽水反手就被他扔进垃圾桶。
  顾简尘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突然觉得自己来了劲,撑起身子,握拳:你直说吧,是不是看不惯我?!
  下一刻,一个塑料罐出现在他眼前,瓶口已经打开,坚果还是满的,最上面的就是花一样的核桃肉。
  顾简尘倒出一把核桃肉放进嘴里:我不需要补脑咳咳。
  陆貅递来一瓶拧开的纯净水。
  顾简尘猛灌,抬头,执着问:到底哪条线啊?
  陆貅看着他被呛得白里透红的脸,吃完自己想。
  顾简尘一堵,拿起陆貅的罐子把剩下半罐全装进嘴里,眼神不善地盯着陆貅,嘎巴嘎巴活像在嚼谁的骨头。
  吃完喝完,顾简尘擦干净嘴巴,双手搭上琴键,平视琴谱,突然出声:我恨你。
  陆貅:
  第16章 陆貅!!
  时钟滑过两点半,导演组早就开工。
  陆貅把顾简尘领到编曲老师所在的音乐房,在各种乐器环绕的屋子里,问他:这里的乐器都认识吗?
  顾简尘诚实地摇头:认识大部分。
  会吗?
  除了钢琴,我只会萨克斯,小提琴会拉,其他的虽然会一点,都不精。
  陆貅点头,开始不紧不慢地给他讲各种编曲知识。不论理论是基础亦或是深奥,他都能娓娓道来,好像有无边无际的储备。
  眼看顾简尘表情越来越肃穆沉重,陆貅缓声说:你现在不会,无法独立完成编曲我能理解。但你如果真的爱音乐,我希望你能抓住一切能学习的机会,在你以后的每部作品里,用你自己的双手和大脑,孵化你的灵感。
  顾简尘身体微微发颤,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貅的眼睛,晶润的眼眶微微发红,突然问:你,你你相信我?
  陆貅被顾简尘眼里小心翼翼的希冀刺得心口疼了下,这小子算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示了弱。
  陆貅一直冷冰冰的心肠软了几分,拍拍顾简尘的肩膀,很平常地嗯了声。
  因为从未质疑,所以这个答案甚至没有郑重回应的必要。
  顾简尘身体却小幅度地颤了颤,他急忙低头,牛头不对马嘴地小声说了句:好。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你看到陆貅了吗?没有?怎么办,刘导快把房顶掀了!
  顾简尘看了眼手表,有点担心:完了。
  陆貅只朝门口飘了眼,表情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说:给你讲得也差不多了,今天下午你自己找编曲老师帮忙,礼貌些。记住,你现在自己无法完成编曲,但这是你的作品,至少你要全程参与,把你的感受和建议说给老师听,他会采纳你的意见的。
  顾简尘看到远处莫名其妙聚在一堆窃窃私语的几个编曲老师们,忍不住发怂:我一个人?他们可都是大师。
  说完看了眼陆貅,眼见后者嘴皮子开了条缝,怕他又损自己,顾简尘立马先发制人:我礼貌点,你快去录节目吧。
  陆貅闭嘴,点头。
  离开前,陆貅对坐在音乐室角落擦哨片的一个中年男性看了眼,二人对视,对方朝陆貅浅浅笑了笑,在胸前竖了个拇指。
  陆貅走到音乐室门口,眼看就要被人带走。
  这时,那四个编曲师里突然窜出来一个,快速道:陆老师你好,我是Sunleaf工作室的卢靳,这是我名片。
  那张名片因为主人的紧张而布满湿润的汗液,陆貅抿唇,停顿片刻,他伸手接过,放进口袋中,朝他点了点头。
  旁边助理在催,陆貅说了句抱歉。大步离去。
  诶卢靳对陆貅的背影尔康手,还想多说点至少多留下点印象的。
  他真不懂,陆貅这种对一切乐器原理如数家珍、对编舞理论了如指掌的人,为什么要进娱乐圈,还混成那!个!样!子!
  巨想挖墙脚啊!
  突然,卢靳转换目标,双眼狼光地看向顾简尘:小朋友,你他眼睛往顾简尘胸口一瞄,没看到名牌。
  顾简尘露出一副僵硬的礼貌脸:老师好,我叫顾简尘。
  卢靳经常和这样的偶像团体合作,当即熟稔道:简尘啊,好,陆老师似乎很喜欢你啊,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顾简尘眉头一皱,对这种可以的亲昵,下意识感到不适。
  卢靳尴尬。
  顾简尘想到自己承诺的,要礼貌,于是回答道:他是导师,我是他学员。
  卢靳:这样啊,那你知不知道
  顾简尘心里无比烦闷,这位卢靳老师的态度让他难受,他若出口打断,这里好几位编舞师,肯定会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陆貅留给他的任务就夭折了
  卢靳试探道:那个,你能不能给我陆老师的电话?
  顾简尘脸色微微挂不住,说:节目组不能使用手机,我也刚认识他,没存电话。见对方沉默,顾简尘没眼力见地开口:老师,我想为作品编曲,能不能麻烦你?
  卢靳蹙眉,问了半天并没有问道任何有意义的的内容,心情不太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