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郑南声是谁呢?是何秋水长长二十六年人生里遇到的一个巨大的奇葩。
  好些年前何秋水才念大三, 系里有一个去国外交流学习的名额,要去半年, 她很想去, 于是拼了老命的复习,以每门专业课都满分的成绩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那会儿她可真是意气风发啊,别人都嫉妒她的优秀, 于是她沐浴在众人的目光里, 走路都自带一股风。
  黄玥玥跟她说:“你别一出去就找到了人生的春天,然后领个洋鬼子回来。”
  何秋水不以为然, 撩撩头发, “我是那样的人么, 当然, 很帅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进口, 但不能出口, 不然我们太亏了。”黄玥玥拎得那叫一个清。
  就在这样的调侃中,何秋水踏上了去美国的航班,过了两天, 她在办理好一应手续以后, 进入了宝格纳艺术团。
  艺术团当时正在排演一出与国内艺术团合作的歌舞剧, 主要讲述民国著名诗人徐志摩跟名媛陆小曼的爱情故事, 选中了何秋水作为陆小曼的b角, a角是宝格纳艺术团的一位华裔女舞者。
  郑南声是艺术团的首席大提琴手, 是个华人, 据说毕业于意大利著名的音乐学院。秋水经常会在排练的时候见到他,或许因为同是华人的关系,郑南声主动过来自我介绍, 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之后他们的交往越来越多, 郑南声很热心的带她去参加艺术团成员的活动,聚餐,或者生日party,让她很快就融入了艺术团众人之中。
  何秋水生得桃腮鹅蛋脸,柳眉杏眼,又是跳汉唐舞的,举手投足有股古典气,很符合外国人对东方美人的想象,加上她只待半年,并不会影响到原有团员的地位,大家很快就接纳了她,并且相处愉快。
  在宝格纳的日子是另一种惬意,何秋水第一次正式接触到了现代舞,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对于传统舞蹈也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
  在这个过程中,她跟郑南声也越来越熟悉,经常同进同出,一起吃饭一起游玩是常态。
  她甚至能感受到来自郑南声的刻意献殷勤,比如假托是楼下花店送的玫瑰,还有说是去旧货市场随手买的古董八音盒。
  那会儿何秋水还小,哪个少女不怀春,后来她跟黄玥玥回忆起这段时光,提到了郑南声,“他生得也蛮好,又会讨女孩子欢心,我喜欢上他不是很正常么?”
  所以这个故事到这里都很老套,异国他乡,遇到同胞本来就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加上男方的殷勤小意,女方的顺水推舟,眼看着就要成就一段姻缘。
  就在这个时候,骚操作出现了。
  何秋水某天吃饭的时候,饰演陆小曼的a角来找她,“何,我想了很久,觉得实在不能再隐瞒你,你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子,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何秋水当时就愣了,不知道对方何出此言,于是请她详细解释。
  对方说了一句:“其实郑有个同□□人,是另一个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但是他们闹翻了,那个人要和郑分手,郑为了让他吃醋,所以才故意接近你。”
  何秋水当时就懵逼了,连忙问她这是不是真的,对方赌咒发誓自己说的一定没错,因为信息的来源是她的男友,而她的男友是郑的爱人的室友。
  而且她还告诉何秋水,那个人的家里是混□□的,她跟黄玥玥说的时候,都快了哭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怕他找人追杀我,你说我咋那么倒霉,恋爱没谈成就算了,还有生命危险!?”
  回过神来,她一把推开安慰她的小姐姐,冲动的去找郑南声要问个清楚,“你是不是骗我的?”
  “……是,对不起。”郑南声沉默片刻,没有再犹豫,直接就认了,甚至还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过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这个狗男人,很久以后何秋水都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跟生吞了一坨翔似的恶心。
  她不觉得喜欢同性有什么不好,喜欢什么样的人有时候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对吧,但你不要去祸害其他女孩子啊,这叫欺骗啊!
  对郑南声那一点刚刚冒头的喜欢就像被踩了一脚的幼苗,啪叽一下就夭折了,再也寻不到痕迹。
  接着何秋水摁着郑南声打了一顿,在美国的街头,差点就引来了警察,然后跟郑南声老死不相往来,拉黑了他,不管他怎么道歉都不原谅。
  一个月后交流期满,她连散伙饭都跟大家吃,收拾了行李买好最快能走的机票,就回国了。
  这一别就是五六年,她跟郑南声一点联系都没有,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接到他的电话。
  “你说啊,到底怎么找到我家电话的!?”何秋水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脸迅速涨得通红,语气恶劣得凶巴巴的,“你是不是又想来骗我!?”
  郑南声在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对不起,秋水,我当时……”
  “不许提!再提那件事老子弄死你!这里可是我地盘了,你这个假洋鬼子!”何秋水气呼呼的放着狠话。
  “好好好,不提以前的事了。”郑南声连忙道,然后叹了口气,“我爸爸住院了,我回来看看他,然后找黄玥玥要了你的电话,顺便帮她把东西拿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拉倒吧,你请的饭我没福气吃!”何秋水气哼哼的,忍不住就呸了一声。
  郑南声又一阵道歉,听他低声下气的跟自己赔不是,何秋水想想自己当初气的也不是他不喜欢自己,更气的是他的欺骗,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气也都过去了。
  于是她便哼了声,有些不耐烦的道:“算了算了,那些以前的事我大度,就不跟你计较了,先说好啊,你把东西拿给我就赶紧走,咱俩无话可说。”
  “是是是,小的明白。”郑南声连连保证道,记下了她的地址。
  她挂了电话,转回身来抿着嘴鼓着脸,一副我要跟人打架的模样,温妮好奇的瞅了她好几眼。
  “怎么了这是,谁的电话让你这么生气啊?”看那脸红的,不是羞的,一看就是气得七窍生烟。
  何秋水的表情顿时就僵硬了一瞬,当初因为觉得这事太过丢脸,她回来后根本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要不是黄玥玥问起她在外面有没有认识帅哥,她也不会说的。
  当然现在也还是觉得很丢脸,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个关系不太好的无关人士。”
  温妮见她实在不想多提,虽然心里有些担心,但还是没有多问,笑笑就过去了。
  总而言之,这一天对何秋水和严星河来说,都不是什么很好的日子,各有各的烦恼。
  但好在天亮以后觉得好多了,至少能暂时放下片刻烦心事。
  何秋水一早起来仍然是练练基本功,然后在院子里看老何炒芝麻,说起天气越来越热,该卖龙眼冰了。
  龙眼冰是夏天很受欢迎的一道甜品,龙眼肉和淡奶、冰块一起做成冰沙,上面铺着椰果和爆爆珠——起初是西米,后来在何秋水的强烈建议下更换成了据说更受年轻人欢迎的爆爆珠——当然,老何觉得这是她的一家之言。
  “好啊好啊,我昨天看到医院对面的水果店有卖龙眼的了。”何秋水立刻插了句嘴,央求道,“今天就做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老何还没说话,何天就立刻应道:“行,一会儿我去菜市场买龙眼。”
  何秋水立刻就高兴了,哼着歌儿去柜台后面坐着,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严星河没想到自己都到了急诊科,还有会诊来找自己,忽然接到十七楼神内科的会诊电话,他愣了一下,“……这个、老赵啊,我都到急诊了,你找我们科其他人?”
  “别啊,我开都开了,你来看看吧?”赵医生忙道,“你就来看看她,她是髋关节置换术后的,十年前做的手术,现在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就给她请个会诊看要不要做什么处理。”
  “那你找林枚他们不也行?”严星河挠挠头,有些无语,说实话,十七楼啊,他并不很想等这个电梯:)
  赵医生哎了声,“这个不是你老本行么,一说髋关节置换,你最厉害啊,不找你找谁?”
  “行行行,你开个平会诊,我一会儿忙完了再上去。”严星河没法子了,又来了病人,忙应了声就挂了电话。
  一直忙到快十二点,他才得了个空,跟同诊室的高医生交代了声,急急忙忙往楼上去。
  找到赵医生,看了病历,然后一起往病房去,查了半天,严星河道:“先做个ct重建来看看假体松动程度和髋臼缺损程度,要是决定翻修的话,得等你们这边出院,重新到骨二科去住院,再制定合适的手术方案。”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科现在已经可以通过3d打印出与需要翻修的髋臼相同的模具,进行精确的判断髋臼骨质缺损的位置及骨量缺失情况,可以用来做术前的模拟操作,这样在术中就可以更好更快捷地完成髋臼翻修,减少手术时间及出血量,更安全。”
  病人一听就道:“可以可以,只要更安全就好,我们家不缺这个钱。”
  “那好,您现在这儿好好治疗脑出血的问题,髋关节疼痛这个先完善检查,然后做些对症治疗。”严星河点头笑着道。
  病人连声应好,严星河又嘱咐了她几句注意事项,就和赵医生走出了病房。
  到了走廊上,赵医生用手肘碰了碰严星河的胳膊,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可以啊严医生。”
  严星河微微一笑,“你这个病人,戴的珠宝是整套的梵克雅宝,一看就不缺钱,当然可以建议她接受更好的治疗手段,而且这样一来,我们科就可以多收几个新农合的病人了。”
  医院自负盈亏,很多的病人他们都是能帮就帮,但到底也是要吃饭的,有时候实在有心无力,于是只能从这些有经济能力可以接受更好治疗的病人这里开源,用以贴补其他困难患者的窟窿。
  赵医生点点头,小声道:“我们卢主任也是这么说,她的费用都超过三万了,只能让她走大费用。”
  严星河闻言立刻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呐,已经过了月中了,你别在这半个月里把她转到我们科去,要去也得出了院重新入院。”
  本院规定,月中以后转科的病人,产生的医疗额度全部划归转出科室,纳入该科室本月收入额度,也就意味着这个时候的转入科室一毛钱不得,白干活。
  赵医生眨眨眼,嘿嘿讪笑了两声。
  严星河拍了他一下,推着他进了办公室,看见熟人,打了声招呼:“祁师兄。”
  祁承淮正在做课件,抬头看了他一眼,“哦,星河来了,会诊?”
  严星河点点头,嗯了声,低头开始写会诊意见,写完以后他没多留,立刻就走了。
  电梯下到十二楼,停了一下,进来一个穿着衬衣西裤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喷了香水,一进来就有一股冷冽的香气在轿厢里弥漫开来。
  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件西服外套,手里拿着一张心电图单,病人信息那一面朝外,严星河看到姓名栏写着“郑光明”,这是昨天刚入院的郑伯的名字。
  严星河的眉头一挑,看来这个男人是郑伯那在国外工作的儿子了。
  他们只有这一面之缘,原本严星河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是这天傍晚下班,他在医院门口看到有人在发传单,从车窗伸进来,他下意识就接了,一看,是舞剧《花木兰》的新一季巡演宣传。
  秦曼莉的照片在红色的传单中央,醒目非常。
  他忽然便想到了何秋水,莫名的有些想见见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便把车开向了糖水铺,停好车,刚走近门口,便听见何秋水的声音传了过来,“哟,郑南声,你挺人模狗样儿的啊!”
  他好奇的踏进门去,看见何秋水站在一张桌子前,她对面坐了个男人,严星河看了一眼那人的长相,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