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严星河从手术室出来, 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病人被送到骨二科的病房, 他没有跟上去, 转身拿了白大褂就回门诊。
  他踩着一双洞洞鞋,身上还穿着深绿色的洗手服,胸片湿了一片, 白大褂敞开着, 走动时会微微向后扬起衣角。
  平时当然不可能这样做,但现在是深夜, 又没院感办的人来抓, 他实在累了, 索性不管这么多。
  下到一楼, 老远就看见他们一群人正在冲洗地板, 个个戴着口罩手套,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他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院感办来人让洗地板?”
  边说边准备把白大褂扣子系上。
  值班护士伸直腰,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严医生你快进办公室去罢, 别在这儿, 以防万一接触到病毒。”
  “……什么病毒?”严星河还是有点懵, 怎么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这世界有点变化?
  “hiv。”值班护士头也不抬,继续卖力刷着酒精,对地面和墙壁进行消毒。
  严星河吓了一跳, 连忙走去医生办公室, 推开门就问:“什么时候来的hiv患者,哪床?”
  林海摇摇头,苦笑道:“就你刚上手术那会儿,来了个扎到腿动脉的小年轻,说是跟男朋友吵架的时候摆弄刀子,不小心扎的,来的时候还流血呢,碰的地面跟墙壁到处都是,人都快不行了,凶险得很。”
  “一来就要进手术室,高哥都去了好一会儿,检验科才打电话过来报说术前四项hiv阳性,我们赶紧给手术室去电话,这不,正张罗着消毒呢,连之前的120随车医师也叫回来,抽血检查去了。”曾文野补充道。
  虽然对于hiv病毒离开人体后的存活时间学术界尚未有明确定论,但按照《医学微生物学》相关章节中,“hiv对理化因素抵抗力较弱,常用消毒剂0.5%次氯酸钠、5%甲醛、2%戊二醛、 0.5%过氧乙酸、70%乙醇等室温处理10~30分钟即可灭活。”
  办公桌的一角两本教科书都翻开放着,除了微生物学,还有一本《病毒学》,严星河看了眼,点点头,收回目光。
  又回头看了眼门口,“老高还没下台?”
  “还没,不过也快了吧。”林海摇摇头,问他,“你那个怎么样?”
  “右侧肱骨远端骨折,简单。”严星河淡淡的应了声,患者在右侧臂丛麻醉下行右侧肱骨远端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术,这种手术他早就轻车熟路了。
  “头没事罢?我看他半边脸都是血。”林海又问了句,喝口茶提神。
  大晚上忽然来这么一出,谁都不敢提去休息的话。
  严星河摇摇头,“头皮破了,没有太大损伤,不过应该有轻微脑震荡,卧床几天就行了。”
  正说到这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家扭头一看,就见同是外科的高医生从外面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白大褂衣摆高高扬起——跟严星河一模一样的穿着。
  “卧槽!我特么@&%&……”进门二话没说,先来一串国骂,然后从柜子里摸出一瓶医用酒精,不要钱的倒在手上。
  林海跟严星河还有几个学生见状不约而同的往旁边倒退一步,尤其林海,一下就钻到严星河背后去了。
  “……老高,你下来的时候没有手消毒?”严星河有些无语,盯着他谨慎求证道。
  高医生头抬起头,双手在半空中扇了扇风,嗅嗅空气中的酒精味,呼了口气,“哪能啊,不重新消毒手术室护士能让我走啊?”
  “那你那么紧张干嘛?”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林海从严星河背后钻出来,“酒精不要钱啊,赶明儿护长发现东西用那么快又要骂人了。”
  高医生嗐了声,“我都快吓死了,手术快做完了还破一个手套,吓得我……”
  又是一阵后怕的国骂从他口中飙出来。
  严星河听到这句话时眼皮重重一跳,想起另一个人来,忙问:“你不会只带了一层手套罢?沈师兄去年也……”
  “没事没事,我没老沈那么倒霉,刚上台检验科就打电话来了,大家赶紧又下来加戴手套,每个人都戴了三层。”高医生摆摆手,又无奈的笑一下,“没办法,人命比东西要紧太多了。”
  “破了一层还有两层呢,上面也彻底消毒了,没事。”高医生很确定自己是安全的,安慰严星河道。
  可是严星河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还是去检验科抽个血,图个安心。”
  高医生看着他,张了张口,终究是又想起他之前提到的那人,点点头,抬手摸摸自己圆胖的脸,开玩笑道:“这一来我岂不是又要面对我的高血脂。”
  一句玩笑话,将办公室原本已经有些沉凝的氛围瞬间打破,林海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病人来,便喊大家搞点宵夜来吃。
  休息室还有一箱泡面,冰箱里刚补过可乐,高医生道:“去办公室吃罢,万一真来人了,还可以跑快点。”
  “艹!你这个乌鸦嘴!”林海咆哮一声,推了他一把。
  严星河失笑的摇摇头,想起何秋水之前送来的宵夜还在护士站那里,忙要取。
  小杜医生还年轻,又来得迟,看着刚才有片刻变异的气氛,有些好奇,悄悄问曾文野,“曾师兄,严老师跟高老师刚才说的师兄是哪个啊?”
  “哦,是军区医院的一位医生,跟严师兄跟高师兄都是二附院出来的。”曾文野应道,声音又低了点,“那位师兄因为意外不能上临床了,你别在他们俩跟前提。”
  其实他也不太知道其中关窍,毕竟不是本院的事,不过当时闹得蛮轰动,很多人都有耳闻,因严星河与当事人熟悉,便有人去问,没想到被向来以好脾气著称的他给骂了回来。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当着严星河的面提这件事。
  小杜医生听完曾文野的话,忙点点头,抬手在嘴边比划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红烧牛肉口味的泡面香气很快就弥漫在办公室里,一水儿的红色桶面盒里严星河的饭盒最特别,蓝色的哆啦a梦便当盒,深深的,满满一盒炒面。
  “干嘛你的搞特殊?”高医生手指一划,“你这样格格不入是要被踢出去的晓得吧?”
  严星河闻言眼角微微一皱,笑意从唇边蔓延出来,“嗯,买糖水送的,不吃多浪费。”
  高医生让他噎了一下,回过神来啧了声,“哦——我知道了,你女朋友送来的,哎哟喂,长得帅多好,找的女朋友都格外贤惠,我们家太座,嗐——”
  高医生家太太是老师,带毕业班,还是班主任,要紧关头管学生都来不及,哪有空管老公哟。
  “一起?”严星河想了想,到底还是有点怕自己惹众恶,主动提出分享。
  “就等你这句话。”林海动作最快,举着叉子就叉过来,叉走一大勺炒面。
  温妮装的时候用了这个能保温的饭盒,而且把放菜的那层拿掉了,所以里头的面格外多,每个人都挖走一大坨,还剩半盒。
  严星河低头瞅瞅,觉得怪心疼的。
  炒面还是热的,很香,鸡蛋红肠丁跟面条混在一起,用方便面的餐叉一卷,一起入口,满口都是口感丰富的材料,每一次咀嚼都有种填满心里每个角落的满足感。
  “好吃哎,这怎么做的?严师兄你问问嫂子啊,回头咱们值班室买个电磁炉跟锅,反正有冰箱。”曾文野说了句。
  林海斜他一眼,“你想屁吃,你以为有了工具它能自己搞出炒面来?”
  完了,这么一说,更羡慕严星河了:)
  严星河沐浴着同伴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低头吃起面来,动作斯文优雅,像是在品尝五星级饭店大厨特地精心准备的米其林大餐。
  看得林海他们想打人:)
  严星河可不管,慢条斯理吃完面,再打开那碗豆花,一阵辣油的味道飘来,还是榨菜丝和虾米一类的码子,豆花嫩滑爽口,有着黄豆的浓郁香气。
  他眼里漾出笑意来,想到何秋水一定会在心里骂他异端,就觉得很有趣。
  大约是老天爷觉得前半夜的惊吓已经送够了,下半夜倒平安无事,来的无非是头疼脑热腹痛一类的患者,快速给处理好了,四个人分两班轮流去休息。
  严星河三点多的时候睡下,沾枕头就着,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冲了个澡后回办公室,高医生塞过来一张纸,满满当当的,详细写了昨晚接收到的病人。
  这次的早交班严星河没有再让小杜医生读,而是自己上,将所有事说得一清二楚,其他人向他们几个值班医生投去了惊叹的目光。
  满脸都是:“卧槽!牛批啊!幸好昨天不是我值班!”
  洪主任是早就知道了的,毕竟这么大的事是要上报院感系统的,他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评论此事。
  交完班,严星河准备下班,今天没有主任大查房。
  蓝色的便当盒已经洗干净了,他找了个袋子装好,拎着就出了办公室,开车直接往糖水铺去。
  老何正在门口喂小胖和二白,见他来了,目光微闪,“严医生下班了?”
  态度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严星河听着却莫名有些赧然,总觉得怪怪的,“……呃、是啊,我……我来还饭盒,多谢您。”
  “饭盒啊……”老何站起来,看了眼饭盒,笑道,“这还是囡囡以前住校时候用的,她喜欢这个机器猫。”
  严星河愣了愣,眨眨眼,“原来是这样,怎么今天……”
  他飞快打量了一下店里,不见何秋水的影子,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放着个趴着的娘口三三玩偶,斜着眼,表情揶揄。
  老何眉头一抬,“她还在楼上练舞呢,早饭也没吃,要不然……你上去叫她下来?”
  “……可、可以么?”严星河又是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反问道。
  问完了才觉得哪里不对,这下更不好意思看老何了,目光一撇,有些躲闪。
  “可以啊,去罢,就在二楼,你又不是没上去过。”老何眯着眼笑了一下。
  严星河抿着唇,努力不叫自己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是眼睛却弯了上去,也不吭声,只点点头。
  等老何一进厨房,他立刻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了楼梯,没发现老何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啊哟,年轻人你也太着急了点:)
  严星河上到二楼,这里他来过,不久之前曾在这里借宿一晚,他循着记忆,找到了跟卧室反方向的练功房。
  门虚掩着,他刚抬起手想敲门,就有一阵风从阳台吹来,拐了一个弯,将门无声无息的吹开了。
  里面有整面墙的镜子,衣柜里挂着满满当当的舞蹈服,他梦里见过的年轻女郎,穿着黑色的练功服,盘着头发,露出窈窕玲珑的身材和光洁的额头。
  她下肢双腿并起,左臂高亮翅式,右臂体后下垂,像一弯月亮立在场地当中,仿佛马上就能长裾随风而起,充满了搦纤腰而互折的袅娜姿态。
  严星河看着她的身影,失声半晌,慢慢就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