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尽管江汨罗一再告诉沈延卿, 你这种这么狗的老师以后走在路上是要被套麻袋的,他还是把课程安排发给了手下两个班的学委。
  安排表上写得很清楚明白, 两个班共计二百八十名学生, 按学号先后顺序,分成十四组,每组二十人, 周一到周日, 每天一组,在某指定位置集中, 由小组长核查人数, 在晚上八点前到达某广场, 练习时间一个半小时, 有专车接送, 两周一轮, 直到外科学课程结束。
  还注明了请假的同学必须上交请假条,可以和其他同学调换时间,也允许努力的同学天天签到, 期末酌情加分。
  再用红颜色字体标明缺席一次扣多少分。
  学生看了什么感觉江汨罗不知道, 但她看完, 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也是命好, 幸亏生得早。”
  “生得晚你就不一定能看上我啦。”沈延卿原本想调侃她, 结果话一出口又成了庆幸, 抱着她蹭蹭她的头顶, 低声叫她的名字,阿罗阿罗,一声接一声。
  江汨罗还在想这件事, “你学生会骂你的吧?好端端的晚上还要出来加课。”
  “两周才轮到一次, 一个学期结束都没几次,根本不占用时间,而且……”他语气顿了顿,侧着身,抱住江汨罗,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他们以后是要上临床的,心肺复苏都不熟练怎么行。”
  “而且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向更多人科普什么是心肺复苏,怎么做心肺复苏,有时候,只是几秒钟的及时救助,就能挽救住一条生命。”
  他抱人的姿势很别扭,至少江汨罗没有觉得舒服,但她没有挣开,而是也微微侧了一下身,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你说得很有道理,车子什么的,我来帮你罢?”
  “啊,还有,如果遇到下雨天,或者冬天太冷了,可以到广场旁边的商场一楼进行,那是杨家的产业,我去和杨旭谈。”
  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认真的光芒,沈延卿望着她的眼,有瞬间的失神,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所有的感官都被她填满了似的。
  “阿罗......”他拥着她,喟叹出声,“谢谢你。”
  江汨罗这时终于觉得这个姿势的不适已经不能忍受了,拍拍他的背,示意他起来,然后按下内线电话把秘书叫进来。
  庞文武给她安排的秘书是个长相很秀气的小帅哥,今年刚毕业,原本江汨罗对他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在意,反正她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事,吉祥物罢了。
  但这些日子看下来,工作能力还不错,而且嘴巴够严实,为人处世都很有分寸,江汨罗开始交给他一些事情做,基本就是帮她跑跑腿之类的,慢慢开始觉得有秘书真好:)
  “小杨,你去帮我找一辆大巴,能坐二三十个人的,顺便找个能开大巴的司机。”她简单交代道。
  杨秘书也没问她要车是做什么的,点头应了声好的,就转身出去了,贴心的帮她把门也关上。
  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又进来了,“江小姐,车子和司机已经找好了,您是什么时候要用?”
  他以为江汨罗是要组织人出去玩,谁知道她却问那位沈先生:“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沈延卿点了下头,“下周一。”
  说着又看了过来,“杨秘书,麻烦你帮我告诉司机师傅,是从下周开始到十二月底,每天晚上都要工作,具体到哪天我还不是很清楚,要看学校的教学安排,有些辛苦,工资方面......”
  他刚说到这里,杨秘书就立刻接过话头道:“庞经理说工资的事他会安排好,抽调的司机是会所原本的员工。”
  沈延卿愣了一下,随即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份示好,“替我多谢庞经理。”
  杨秘书汇报完工作,把人带来让江汨罗和沈延卿看过,就又出去了,江汨罗坐在大班椅上,给杨旭挂电话。
  可能是最近杜氏正值多事之秋,受“质量门”事件影响,杜氏的股价震荡起伏不小,出现了唱衰的声音,这让投资者跟合作方的信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杨氏也不例外,作为负责人的杨旭几次被董事局的老古板们追问,不胜其烦。
  况且他也不敢肯定这步棋是对是错,他承认这个方案的发展潜力很不错,但他总觉得何固熙最近表现出来的态度,有点耐人寻味,似乎不像之前刚接触时那么积极了。
  “江小姐,最近......”他斟酌着语句,想从江汨罗这儿问出点什么来,“何总最近好像很忙?”
  江汨罗笑了声,打太极道:“大小是个总裁,忙也是应该的,您不也忙么。”
  杨旭苦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董事会那些个老人,你不知道有多烦人,天天逮着我问,都给我问烦了,所以这不是跟你打听打点消息么。”
  “我能有什么消息,杨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管公司的事,最近杜氏事多,我都好几天没见过我姥爷跟我哥了,哪儿来的消息哇。”江汨罗顺着他的话也开始吐槽。
  “您与其问我,还不如直接点去问我哥呢。”
  杨旭原先也没抱很大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太多消息,闻言又笑了声,道:“我这不是想跟你先问问何总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么,你知道的,有时候男人的自尊心啊......”
  江汨罗嘁了声,“那您可放心吧,我哥没困难,倒是我有个难题想求您帮着解决一下。”
  “你说说看。”杨旭为人谨慎,没有一开口就大包大揽说没问题。
  江汨罗道:“不是大事,就是想跟您借个场地用个把两个月。”
  她将沈延卿的打算告诉他之后,那边的人立刻一口答应下来,还问:“需不需要我们在商场里帮忙宣传一下?这毕竟是大好事啊,多一个人看到,急救复苏的普及率就高一点。”
  江汨罗这时看了眼沈延卿,见他点头,便道:“那就多谢杨总了,在商场门口贴个海报就是了,海报我明天做好让人给您送去?”
  “行,你直接联系那边的刘经理,我把你电话给她,她会跟你联系的。”杨旭爽快道。
  他也是真的很忙,说完之后就要挂电话了,在他挂断之前,江汨罗又叫了声杨总,“福祸相依,谁也说不准眼前的好事会不会有隐患,眼前的困境会不会明天就有转机,还是耐心最要紧,您说是罢?”
  杨瑞本来平缓的心跳在听见这句话时猛跳几下,“江小姐,你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么意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是大家都懂的么。”江汨罗打断他的话,说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杨旭回头越想越觉得江汨罗话里有话,想了想,叫来大秘,让他安排人私底下去查一下杜氏最近的动向,多少求个心安。
  “你怎么这么促狭,明知道届时会有人给他透口风的。”沈延卿等江汨罗挂了电话,才有些哭笑不得的说了她一句。
  江汨罗摇摇头,振振有词,“我这是提前给他打预防针,是为了他好。”
  杨家真是走狗屎运,要不是碰上是杜家出事,为了维护市场稳定不好动杨家,说不定也要趁机查一查。
  沈延卿这边的事很开就安排好了,听说他要带着学生出去摆摊做急救知识科普,科室好些个医生都说有空的话一定到场帮忙,尤其是科里的实习生规培生,自告奋勇要去帮他带师弟师妹。
  杨敏开玩笑道:“你们不要去了之后一大堆错误,比他们还不如,谁要是这样的,不给出科啊。”
  在心外遇到大抢救的机会比内科要多些,入科培训里就有心肺复苏的内容,要是做得还比不上大三刚学的学生,就太不应该了。
  沈延卿笑笑,叫了声李乐,这是他这个月带的规培生,庄娜九月底出科了。
  “下午下班你和我一起过去,当一下助教。”
  李乐用食指推了一下眼镜,慢吞吞的应声好,他虽是个慢性子,也沉默寡言,但工作倒很认真,学习也很刻苦,沈延卿对他还算满意。
  说起来他和江汨罗也是凑巧了,都是一开始对新来的助手不怎么抱希望,但又很快觉得这人还不错,换句话说,李乐跟那位杨秘书很像。
  江汨罗是下午直接从魅色过去的,接她的还是丁四,他带来一个不错的消息,侦查员们已经摸到和魅色有氮气生意来往的那位陈老板的老巢了。
  “不过跟丹姐有关的事还没有查出来,另外......”丁四说到这里,顿了顿,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黄闵柔暴露了,杨局长让您小心行事。”
  这可真是个天雷,江汨罗被吓了一跳,半晌心跳才恢复正常,懒洋洋的应了句:“知道了。”
  听声音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丁四便没有再和她说话。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音乐和广播,也没有交谈,外界的声音也被隔音性能卓越的车窗阻挡,只听见轻缓地呼吸声。
  不知道又开了多远,江汨罗忽然说话了,“她是怎么曝光身份的,不会原名就叫黄闵柔罢?”
  丁四沉默片刻,点了下头,“不是,她原来叫蔺柔,组织上给她完全重做了一份档案,没想到......”
  “嗤——”江汨罗忍不住笑了一声,“就是整了容,想查还能查出来呢,没有谁能保证可以瞒一辈子。”
  痕迹是无法彻底抹除的,尤其是在杜家这样的豪门面前,只要何固熙想查,他有得是办法和门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也是第一次吧?”江汨罗顿了顿。问了句。
  虽然是问句,但又没什么疑问。
  丁四心里腹诽谁特么知道官方也能这么不靠谱,再次点头,“是,不过她的专业能力很出色......”
  “嗯,出色到暴露身份了。”江汨罗点点头,煞有介事,“幸好没和我相认,不然就是两只菜鸡闯进狼窝里,被撕得粉碎。”
  这话说的,不算错,但就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接下来的路程中,江汨罗都没有再和丁四说话,他从车内后视镜看向后座,只看见她用手撑着额头靠在车门边上,似在假寐,他便将车又开得稳了一点。
  直到进了沈延卿带学生摆摊儿的广场范围,江汨罗才抬起头来,下车之前,她说:“帮我个忙吧,查一个叫杜庆庆的人,性别女,五十岁左右,杜家村人,父亲是杜宗华,她患有据说是家族遗传的精神分裂症,现在是原发性肝癌晚期患者。”
  丁四一愣,杜宗华,“您是说杜管家的女儿?您是怀疑她有什么问题么?”
  他没见过庆姐儿,但认为江汨罗不会无的放矢。
  但江汨罗摇摇头,“不,她没有什么问题,是我......是我想知道她的事,我有疑问,关于我的母亲和她,这个与本案应该没什么关系。”
  “就当是,我欠你们的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一定还。”
  丁四张了张口,“......倒不用这么客气,自己人、自己人。”
  江汨罗笑了一声,推开门走了下去,向着广场一侧的一群白大褂走去。
  走近了,听见被围在中间的沈延卿正在做示范,“发现有人倒地,确认周围环境安全,有条件的时候记录时间,同学们注意,这一步你们考试的时候必须说出来,确认环境安全之后,再上前询问病人情况,怎么询问呢?应该是......”
  他提提裤腿,在人体模型的左侧跪下,伸手拍着模型肩膀,“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如果没有回应,下一步是什么?”
  他刚问完,有个学生就回答道:“确认患者无意识,需要抢救,请周围的人帮忙拨打120。”
  “很好,下一步呢?”
  “松解衣服。”
  周围的人笑起来,沈延卿也忍俊不已,“这一步考试要做,平时路上遇到需要帮忙的人就不用了,小心被告性/骚/扰。”
  “接下来要判断呼吸和脉搏,这里是同时进行的,首先把脸贴近患者的口鼻,感受一下有没有气流,同时目视胸廓,看有无起伏,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触摸患者喉结旁开两指的地方,看有没有颈动脉搏动,判断的时间是六到十秒……”
  他一面说,一面示范动作,整套流程做下来,花了几乎二十分钟,因为讲得极细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江汨罗站在人群里,看着他认真的纠正学生的每个动作,有好奇的市民提出想试试,他便笑着点头,旁观着学生对人家进行指导,只在他说错时才出声纠正。
  那严谨又温和的做派,让人从心底里信服。
  夜风轻轻吹拂过头顶,江汨罗看着他略显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