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云卿哪里还能多想?僵硬坐下时,脸色都有点发白。若是她有了身孕,若是果真要有一个孩子,像昭和那么体贴,像曦和那么漂亮,成天成天跟在慕垂凉和她身后嬉笑哭闹喊爹娘……
  “裴子曜……”云卿深吸一口气,伸出手腕,极力稳住声音,“我、我是说……”
  裴子曜神色黯然,却坦然道:“你要相信我。我是物华最好的大夫。”
  这话裴子曜并非头一回说,云卿晓得医药裴家的能耐,又早知裴子曜的勤奋与天分,因而也素不过多怀疑。
  裴子曜搭上手指,低眉敛目,沉思不语。云卿大气也不敢出,脸色看来愈加不好,裴子曜察觉她如此不免笑了。云卿只道他要说句什么,正有些羞愤,哪知裴子曜开口却是问:“近日里是否心焦气燥了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想是怕她有所顾虑,又立刻改口问:“不大愿见我,我能懂。但方才那么大的火气,气到自己头痛,我便有些不能懂了。”
  云卿一颗心都放在他号脉的手指上,一时也不甚仔细斟酌字句,只是又被勾起了火气,烦躁说:“不是不愿见,是见得累。是否如今但凡算得上聪明些的,都非要把好好的话儿说得云里雾里,让旁人听不明白才够?”
  裴子曜示意换一只手腕,却接着话茬儿笑说:“这是哪里的话。蒋大爷的事,难道不是你在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云卿冷哼一声,抬头盯着他说:“蒋宽那事在你眼里也算得件大事?你倒我看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帮我不过是卖我一个面子,日后对我说起来,终究是帮了我一把,对蒋宽说起来,终究是我算计他。你哪一面都充得好人,这算盘打得精明。不过我还就明说了,只要不是今时今日说,日后你即便推卸责任,告诉蒋宽此事乃是我云卿一人所为,我也断不会抵赖的!”一咬牙,又盯着他说:“若你现在去告诉他——”
  “云卿,”裴子曜重重一叹,无奈打断她说,“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如今比谁都希望能与你和睦相处,只要你不来对付我,我是不会故意跟你过不去的,单单这一点你就信不过?”
  云卿恨恨低头,催促说:“还不好?你是哪门子的神医?”
  裴子曜无奈摇摇头,继续号脉。云卿却看够了他如此神色,恨道:“裴子曜,你说我信不过你,你敢说你现下这人前人后的姿态便没有一点装模作样的地方?咱们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对方的性子都一清二楚,却还要如此遮遮掩掩的,当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之所以头疼,便为此故。”
  裴子曜却淡淡然收了手,轻声说:“你头疼不是这一两日的事了。看来除了我,另有他人也是如此对你说话的,是谁?凉大爷?”
  云卿“砰”一巴掌拍在桌上“蹭”地猛然站起,眼看着裴子曜若无其事喝茶,终于火大地转身要走。大步走了两三步,方听裴子曜在身后冷静地说:“不问问结果?”
  云卿猛一顿,听身后裴子曜并不接着往下说,当即又要走,裴子曜却在背后紧盯着她道:“没有。不是喜脉。十分确定。”
  云卿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难辩滋味,暗暗握紧了拳,接着往前走。
  “我的茶快赠完了,”裴子曜紧接着道,“最多,最多撑到六月上旬。想必慕老爷子催得紧,所以你只能拿蒋宽开刀。要知道,我在裴家也是一样,不是蒋宽,就只能是你。”
  云卿恼火地回头瞪他一眼,却见裴子曜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四目相接时他瞬间低头,再抬头已恢复惯常温良君子之态,他若无其事地淡然笑道:“至于我裴家将至的贵客,看来至少要让四族之子心下有数才好。”
  云卿暗暗咬牙,让她,转告慕垂凉,说裴子曜告诉她,裴三叔公要回物华了,让慕家做好准备,共同对付蒋家?
  简直不可想象。然而裴子曜仍旧盯着她,虽目光无害,但云卿晓得他知晓清溪茶之事,那本就是个极大的要挟,于是心情十分之差,半晌方挤出一个笑来,规规矩矩行一礼甜甜腻腻地说:“妾身替拙夫多谢裴大爷提点。裴大爷慢用,妾身告辞。”
  裴子曜捏紧茶杯,神色骤变。
  云卿气了裴子曜,裴子曜也没让她好过,她带给慕垂凉的话让慕垂凉冷笑了好一阵子,直笑得她头皮发麻。她转生正欲避一避他不大寻常的目光,却听他轻叹一声说:“啧,说起来倒真有些想念裴大爷,他小的时候,我可是没少调教他呢。”说得云卿只觉脚底有股子阴风窜起。
  经过她五月份的经营,如今蒋宽的新茶“碧波流岚”名虽未起,味却远扬,几乎人人都尝过那味道,甚至许多人已喝惯这味道了。
  自然了,也花了好大一笔银子。
  所以及至六月上旬,都有大笔的银子经云卿之手流入蒋宽手中。六月初十之后,慕老爷子已不愿再让她在账上支银子了。
  他要看到实实在在的结果,而不是花钱如流水的过程。
  云卿了然,就此收手,吩咐所有渠道一律停止再送所谓的清溪茶。清溪茶凭空出现又突然消失,喜欢它的人自然不免怀念,那些觉得味道平平的,听旁人日夜念叨不免也跟着想念那味道,而极少数素来没有喝过的,更加觉得遗憾。说来去哪里找味道那般美妙价钱又如此低廉的茶呢?
  这一来,物华城人人皆谈清溪茶,蒋家那些高高在上的贵重名茶似乎一夕之间开始不得人心。自然了,该买的还在买,该卖出的也照常卖出,然而若仔细论说起来,满城人依旧觉得天下之大,清溪茶乃是最妙,其次才是蒋家茶。
  但蒋家人素来高高在上,这些子寻常百姓家的话,他们如何能听得见?这些子乱七八糟的门外汉胡言,他们又如何会放在心上呢?
  可是好在,慕大姑娘和裴三太爷,在六月底的时候终于在四族期盼中抵达物华了。
  074 接亲
  六月二十五,日头比往日里更红艳些,而天色却泛着亮白,无风无云,似画中景象。因慕大姑娘如今有了身子,所以繁文缛节一并省了,只慕大姑娘的二叔、慕家二老爷慕九折带人往城外略迎了几步,早早儿就接回了家里。
  马车到了慕家大宅正门,便换乘一顶四人抬的紫玫红底儿浅鹅黄团蝠团花轻便小轿,抬轿的是慕家儿辈儿的二老爷慕九折,孙辈儿的二爷垂冽、三爷垂凇,和阮氏娘家兄长、慕大姑娘的舅舅阮鹏举。轿子从正门入,沿着中正甬道一路向前,宅子里一应仆妇都跪地磕头相迎,过了仪门,自有慕老爷子率嫡孙慕垂凉、嫡重孙慕昭和跪地相迎,慕大姑娘仍不下地,只向轿外低声吩咐了一句,便有随行一嬷嬷唤作莹贞姑姑的规规矩矩行了礼,落落大方笑说:“小主说,若论尊卑当她下轿受慕老爷此礼,却有损孝道,若论孝义当她下轿跪拜祖父,但毕竟身怀龙胎于礼不合。原近乡情怯,又限此两难,忧思甚重。是以不敢贸然下轿,恳请慕老太爷恕罪。”
  慕老爷子原就跪着,听闻此言腰略低了些,却还未曾开口,便听那莹贞姑姑接着道:“再者,若可,但求先去祭拜先严,再论他事。”
  提起原慕家大爷慕九歌,慕老爷子也略略红了眼圈儿,颤颤巍巍说:“是,小主孝感动天,如何能有不可?”说着在慕垂凉搀扶之下起身,在前领路,几人一并往宗祠去了。到了宗祠,便有跟前儿太监打了帘子,莹贞姑姑上前扶了慕大姑娘起身出轿,便见慕大姑娘一袭烟紫对襟褙子,对襟深紫色,上绣金丝祥云纹,下是素色留仙裙和深紫色金丝祥云五福绣鞋,肚子略隆起了些,人看着倒是纤瘦。慕大姑娘下轿略一环视四下,每人都看到,却每人都不多做停留,而是平平和和浅浅淡淡,将目光落在了前头宗祠上,一时就红了眼圈儿。莹贞姑姑当下会意,便见慕大姑娘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搭在莹贞姑姑手上,小心翼翼向前。
  却不知何时,慕垂凉人已在宗祠内了,神色淡然点了香,待慕大姑娘近前时,恰恰好能够递给她。慕大姑娘彼时眼圈儿泛红,目光点点带泪,接过香时却自然而然地轻声道:“多谢哥哥。”却也不多看,直拿了香在莹贞姑姑小心搀扶中费力跪下,人还未语泪已先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然而身后毕竟多人等候,待哭了一会儿,便就将香交给了慕垂凉,慕垂凉便接了上前小心插好,慕大姑娘又磕了个头,方才起身。
  及妥,那莹贞姑姑便人前劝慕大姑娘歇歇,此话自然不在提点慕大姑娘,慕老爷子等人便目送慕大姑娘重又上了轿子,此番毕竟算是过了礼数,轿子便换由宫中跟过来的几个内监抬着出了宗祠,便就罢了。倒是慕垂凉因是名义上嫡亲的兄长,又是平辈儿,便又多送一程,在前带路往下榻的楼台去。因是皇上格外恩准的探母,并非正儿八经的省亲,所以忖度适度,照慕大姑娘的意思,并未新建楼阁,只将旧日闺房重刷了清漆、新换了幔帐,余下桌椅摆设一应用具都是旧什。
  那一处原是个好地方,就叫做不厌台,乃是原慕家大爷慕九歌题的字,正是和他“敬亭”的字号,足见他对这女儿的宠爱。慕大姑娘远远儿看见,便叫停了轿子,在莹贞姑姑搀扶下往前去,站在那题字下再度跪拜磕头,此番却是实实在在的痛哭了。
  莹贞姑姑见状,虽面上仍平和,神色却显然略有不安起来。慕垂凉在旁留意着,自然不曾看漏丁点儿,于是在旁低声劝慰说:“小主,悲痛伤身。”不过这几字罢了,却见慕大姑娘果然顿了一下,静默一会儿,开始拭泪,就此止住啼哭,乖顺在莹贞姑姑等人搀扶下进去了。
  慕垂凉毕竟男丁,若严守规矩,原不该进去,慕大姑娘眼看便要进门,却又转身道:“太太果然在此间等我吗?”
  慕垂凉点头道:“果然。”
  慕大姑娘眼中尽是不忍,稍滞片刻,便哀求道:“我如今自持不能,怕稍后必要失态。还望哥哥随同进去,若见太太因我伤心,也可稍劝慰些,免我母女难过。”
  莹贞姑姑和近旁内监显然生怕慕大姑娘过度伤心,听闻此言便都看向慕垂凉。慕垂凉似为难了一会儿子,然而终是笑笑,说:“但凭小主吩咐。”莹贞姑姑等人便都松了一口气,再看慕垂凉时也都和善了许多。
  进了门,自有云卿作为长嫂在旁陪着阮氏。早在慕大姑娘进门之前便有人通告,因而阮氏早已手软脚麻,分明激动至慌乱,却又觉手脚不听使唤,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了。云卿便不时柔声做劝:“说是已往不厌台过来了,太太莫急。”话音刚落,便听院子里头一阵呼呼喝喝跪拜之声,阮氏眼前一亮猛然起身,却差点儿背过气儿去。慌得云卿连忙将其扶稳,灌了两口茶压了一压,这些才做完,门已开了。
  却说慕大姑娘在众人簇拥下进来,第一眼便看到阮氏瘫软在椅子上,身旁女子正柔声劝慰,端得是体贴入微。一旁泥融和蒹葭自然看到外头人有人进来,皆皆跪下磕头去迎,此时阮氏已痛哭不能自已,如何还能起身?云卿一时放不得阮氏、跪不得慕大姑娘,无奈苦笑着看向慕垂凉,却见慕垂凉神色略显冷淡,与云卿四目相接,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个头,然后随慕大姑娘等人上前来,接着便借慕大姑娘与阮氏抱头痛哭之际暗暗揽了她腰将她拖到一旁去了。
  此时早不早午不午的,不是吃饭的时候,照莹贞姑姑意思,慕大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就不妨歇歇脚儿,和阮氏说说话儿,待到用午膳时候再去跟老爷子、老太太等人正经请安。泥融等人自然听从吩咐,着人往外捎了话儿,一时便也无旁人再来打搅了。
  这厢母女情深各自垂泪,那厢慕垂凉却悄悄携云卿往里去了。慕垂凉熟门熟路带她去了一间房,云卿不免悄声问:“怎的了?我在那里可是有什么不妥?”
  慕垂凉重重一叹,示意她坐下,蹙眉道:“不是你的事。咱们这位正四品的慕美人,如今恐是遇到坎儿了。听二叔说,她一进城头一件事便是吩咐送裴三太爷回家,不止如此,还亲自下马车送进了裴家大门。”
  云卿眼睛一亮,低声惊呼道:“裴家?”
  “是了,”慕垂凉眼底一片阴翳,声音压得极低,透着股子冷意,道,“如今怀着龙裔,头等要事就是保胎,却把医术最精湛的裴三太爷当着众人面儿恭恭敬敬一分礼数不差地亲自给送回去了。”慕垂凉模样看着有几分凶狠。
  云卿倒抽一口凉气,稳了稳心神,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慕垂凉目光比往日里更敏锐些。
  云卿见她如此,低头便笑了,上前将一手搭在他肩上,低声问:“我明白你的意思。这都是迟早的事,不过换了次序,我心下有谱儿。”
  “次序?”慕垂凉抬头看她,不禁笑道,“好一个换了次序。看来在这之前,你心里的次序果然是先蒋后裴?”
  云卿点头道:“对,我的次序是蒋宽,蒋祁,蒋初,蒋婉,乃至整个蒋家。蒋家根基虽大虽稳,但无人如何承业?从人算起,家业自毁,原就简单些。但若慕大姑娘此行果然是为了裴家,那显然裴家已在宫里先行下手,若如此,不止是为慕大姑娘出气,咱们为求自保也该调整些策略。家族与后宫向来是分不开的,自然互相扶助,同心协力。”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慕垂凉却一手覆上她放在他肩头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头,默默攥着,默默看着,一时无话。起初云卿以为他在埋头苦思什么,却不料他渐渐收敛了凶煞之气,极轻极轻地笑出来,神色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抬头一味看着她轻笑。过了一会儿,云卿突然顿悟,一时手便有些僵了。
  “再者,”云卿抽出手,不冷不热道,“说到底我与裴家的关系远不如你与裴家关系深,你这裴家女婿都下得了手,我与裴家不过七万八绕的关系,你又何须特特试探我?我有眼色,知轻重,不会坏你大事,这点你大可放心。”
  云卿话是如此说,心底哪能不生气,慕垂凉素来心思机敏洞察人心,如何能不知她意思。干脆伸手拉了她一把,由着她跌坐在怀中,云卿心知慕大姑娘仍在外头,不欲在此争吵,却听慕垂凉在她耳畔柔声道:“我不是试探,我是怕你善心作祟,面儿上凶狠,心里百般纠结难受。若有朝一日你开始为裴家抱屈,记得此事全是因我,而你只因是我妻不得不听令行事罢了。”
  075 寻常
  云卿晓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慕垂凉仍是在提醒她一定要无所顾忌听令行事。然而这话说得讨巧,乍一听全是为她着想,惹得云卿心里头门儿清,却一时也不能嗔怪于他,干脆作罢。
  慕垂凉何等心思,见她一番怔然后微微轻叹,无奈浅笑并不多言,便知这话是说到位了,便也跟着笑了,转而柔声道:“还有,你是我吴家的媳妇,我是你夏家的女婿。旁人不知,咱们二人心里得明白。”
  云卿心底微微轻颤了那么一下,像是心尖儿上抖落下来一点子灰,又像心口处接了一滴清透的雨水,说不清楚是喜是忧,然而抬头看向他,便见他目光笃定,一时也觉得心头满满皆是安定。指尖儿攥紧又松开,终只是一声叹息:“慕垂凉,你开始算计我了。”
  声音平稳,并无疑问。
  慕垂凉神色一滞,半晌未言,云卿便笑道:“出去吧,哪有咱们为兄为嫂的倒躲起来的道理。”
  出了门,恰见阮氏与慕大姑娘相互扶着正过来。方才未能细看,如今看去,便觉这慕大姑娘与阮氏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皆是平梢柳叶眉,盈盈水杏眼,看起来分外端庄大方,端的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之态。但只二人四目相接那一眼,云卿便知这慕大姑娘和阮氏绝不是一个性子,因这看似温润实则冷淡的眼神云卿实在太熟悉了,且刚刚她就见过。
  慕大姑娘亦将目光定在云卿之上,她自然晓得自己哥哥又娶了妻,且是不经旁人插手亲自选定的,不免就多看了几眼。若说容貌清丽脱俗,然她自深宫出来,环肥燕瘦都见得多了,面前这一个也不觉如何出挑。若说天资聪颖,深宫里心思婉转的比比皆是,如今这一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而若说知书达理,若说仪态端庄,若说娇俏柔媚,自然更不稀罕,一时不免纳罕自家哥哥如何单就看中了面前这一位。
  恰是此时,慕垂凉淡然从房里出来,当着几人面儿伸手稳稳捉住了云卿腕子,攥着,不放开。
  慕大姑娘方收回目光,抿嘴笑了。心道,果然是他自己选的,那其间原因如何也就罢了,到底无甚重要。
  阮氏母女身后只跟着莹贞姑姑及四个宫女,一双小内监,并阮氏房里大丫鬟泥融、慕垂凉房里大丫鬟秋蓉。云卿略略看去,并无蒹葭,便知自己此刻并不是云卿,而是他慕垂凉房里人,如此一想,自知身份,便挣脱了慕垂凉之手欲行礼。
  慕大姑娘看在眼里,因想起方才初见时云卿对阮氏如何体贴,未待言语便已存了三分感激,遂笑着抢先道:“见过嫂嫂。”
  云卿即刻跪下行了大礼,守着礼数道:“民妇叩见,小主金安。方才不便行礼,还望小主恕罪。”
  慕大姑娘笑道:“嫂嫂何须多礼,快快请起。”倒也不多说什么。慕垂凉便扶她起来,对慕大姑娘道:“既是母女团聚,饶是我等恐也不便打扰,便就先行告辞。若尚有何事需得差遣,便打发人过去喊一声,即刻也就过来了。”
  慕大姑娘倒也沉得住气,点头答应了,还吩咐莹贞姑姑亲自送送他二人。
  莹贞姑姑送她二人到了门口,眼见要出门去了,便听慕垂凉忽问:“姑姑跟了小主有些日子了吧?”
  那莹贞姑姑一看便是个慧黠的,闻言眼睛一转看尽四下,方笑答说:“小主初初进宫时,奴婢便分到小主房里了,一直跟到现在。”言下之意,乃是深宫里头最亲近之人了。
  云卿不知慕垂凉是何用意,慕垂凉却分明沉思了一会儿,那莹贞姑姑倒也不急,仍笑颜盈盈等着慕垂凉继续问。片刻之后,便听慕垂凉问说:“那么,姑姑大抵该认得清音和绵画二人?小主入宫时带的两个贴身婢女。因入宫时是我亲自挑了嘱咐好了送过去的,如今小主身子重正是需要好生伺候的时候,竟不见她二人服侍左右,不免叫我觉得是我错选了两个懒怠的人,多半也算个罪过,心下不安得紧。”
  莹贞姑姑歉然笑了,答说:“自然认得。不过……怕是回不来了。”
  云卿低低惊呼,慕垂凉却只淡淡一声“哦”,半晌,对莹贞姑姑点点头,郑重道:“多谢姑姑照应。姑姑不必送了,请回吧。”
  “分内之事。”莹贞姑姑道。
  二人话已说完,却都不动,云卿正不知所以然,却见莹贞姑姑笑着看了一眼慕垂凉身后秋蓉。慕垂凉旋即了然,吩咐秋蓉道:“小主与你也算熟识,你便在不厌台伺候着,不必回去了。切记凡事不可自作主张,一切听从莹贞姑姑吩咐即可。”
  莹贞姑姑也不拖泥带水,笑着行了个礼,转身带着秋蓉进去了。
  那一日纷纷乱乱,全是围绕慕大姑娘转,也无暇顾及旁的事。用午膳前,慕大姑娘人在不厌台,老太太周氏便带着二太太洪氏、三姑奶奶慕九姒、姨娘柳氏、二奶奶孔氏、二姑娘垂络、三姑娘垂缃、四姑娘冯月华、小二姐儿曦和、小三姐儿昕和一并过来行礼问安,云卿自然也在内。这一众老的老小的小,身边伺候的人甚是多,便是柳氏那样利利落落的身边也还带着两个丫鬟,小的如曦和身旁则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熙熙攘攘挤了一堂。虽说礼数合宜,并不觉杂乱,但于不厌台来说到底是嫌挤了些,慕大姑娘又是有了身子的人,不多久便露倦意,众人便就寒暄两句,适时散了。
  午膳原是要一起用,慕大姑娘也有意一处坐坐,和姊妹多聊聊,然而虽满心欢喜,毕竟一脸倦容,莹贞姑姑担待不起,便就劝了两句,还惹了慕大姑娘一句骂,说她没眼力劲儿不知分寸。众人却都齐齐作劝,要慕大姑娘好生休息着,于是慕大姑娘便就挪回不厌台房里吃,只有阮氏在旁陪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切没有任何不妥之处,除去慕大姑娘初抵物华便送裴三太爷回家之事,旁的没有任何古怪地方。
  云卿虽好奇,但慕垂凉蹙眉凝思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她便不好去问。
  入了夜,云卿伺候慕垂凉歇下,自己方去铜镜面前卸下钗环,慕垂凉并不睡,只从旁默默看着她。她假意没看见,如常洗漱,待最后吹熄了灯摸上床去,让慕垂凉趁机抱了个满怀。云卿挣扎两下,见挣不脱,也就罢了,乖顺地趴在他胸膛上,慕垂凉摸黑给二人盖好了被子,却分明仍无睡意。云卿看了他一会儿,翻身下来枕着他手臂,是要睡了。
  慕垂凉便笑:“竟沉得住气不问。”
  云卿困意上来,迷迷糊糊道:“你都叫我乖顺听话了,我何苦还要在你说话前就开口呢?这慕大姑娘回来便是来找你的,你不费心琢磨,她也迟早要让你知道的,何苦费那心思?你不睡我可要睡了,我还有蒋宽的事要忙着呢!”
  076 做事
  云卿这几日确然有些倦怠之意。连着与慕垂凉争吵了几回,虽最后都无大事,但她已隐隐察觉哪里不妙,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妙她却又不愿多想,几番挣扎纠结,终究是对许多事都意兴阑珊,如今只盼着先前盘算好的几件事都不出差错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这厢才睡下,便听慕垂凉沉声问:“你与蒋宽约的最后期限是哪一日?”
  “初七,”云卿迷迷糊糊道,“便是七夕了。”
  “唔,是个好日子,”慕垂凉在她耳畔低低笑,“照我说,不如就往前稍挪两日定下局面,莫耽误我带你去看七夕斗灯。你不曾为我画过,总也要亲自为我挑一盏,否则我定不饶你。”
  云卿愣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床帐顶子上海棠盛开,如今深夜之际也看不见分毫。呆愣了一会儿,方觉慕垂凉亦翻了身,像收拾一件易碎的物件儿似的将她妥妥帖帖抱在怀里,接着小心掖好被角,下巴低着她头顶亲昵蹭了两蹭,眼见是要睡了。
  夜色浓重,床头上悬挂的篮子里茉莉花幽香袭人,云卿不免想起许多事来,七夕斗灯,桥上偶遇,雨地诀别,踏雪寻梅,诸多故事纷扰繁杂,最后九曲回环,她二人竟成了一家子,果真世事难料。
  可是既然世事难料,他是以怎样强大的自信,从区区十几岁就认定到最后一定是他赢呢?如此一想,不免脱口而问:“喂,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