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男人的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 可是他却没有吻下来。
  他垂着眼,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的主动。
  白绿盎和他对视片刻,脸越来越烫,迟疑了片刻后, 她踮起脚尖, 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唇。
  他的大手就势扶在她的腰后,大有一种如果不让他满意就不放开她的意味。
  她努力了半天, 可是霍权宗就是不张嘴,又羞又恼的她恶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唇瓣,男人终于扯出一点笑, 然后反客为主,将唇压了上去。
  后背是汽车坚硬的壳,她的肩胛骨都被硌痛。
  男人的吻又急又凶, 似乎在惩罚她刚才的任性。
  终于, 在白绿盎肺部的空气被榨干后, 他终于放开了她。
  男人抵着她的额头,深邃的眼窝中泛着黑色的海, 他轻笑一声评价道:“这个还不错。”
  白绿盎推开他,“我要回去了。”
  霍权宗说:“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你爸?”
  “怎么?这么着急要见家长了?”白绿盎笑嘻嘻地问道。
  霍权宗双手环在胸前, 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是,想要持证上岗。”
  “……”
  白绿盎白了他一眼,“过了试用期再说。”
  “试用期?”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难道我工作的时候,还不够卖力,你试用的还不满意?”
  “……”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白绿盎敷衍了两句说:“急什么嘛,到时候再说吧。”
  霍权宗挑了挑眉毛,没再开口。
  ……
  申景山知道白绿盎回上海以后,微博上又邀请了她好几次,她终于拗不过他,约了个时间,准备去他的店里坐一坐。
  她也着实没想到,一段旅程,萍水相逢而已,居然被他记挂了这么多年。
  白绿盎跟着他发给自己的定位,在学校的商业街附近找到了这个餐馆。
  她和申景山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钟左右,这个时候不忙,店里的人比较少。
  餐馆店面虽然不大,但是装修的还挺温馨有格调的,原木色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墙面刷成了乳白色,看起来干净温暖。
  在厨房门口还有一个出餐的吧台。
  当白绿盎踏进这家店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台前的申景山。
  “欢迎光……”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到白绿盎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你来了!”他快步从吧台后面走过来。
  “几年不见,你变化好大。”白绿盎惊叹道。
  那次在动车上见到申景山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穿着朴实,脸上带着憨厚的农家小伙儿,虽然五官不错,但是那副拘谨和局促的样子总是带了点土气。
  现如今眉眼已经完全舒展开,一身干净的厨师大褂穿的整整齐齐,头上白色的厨师帽将他头发全部遮住,只露出了明朗的五官,看起来精神干练。
  听到她这么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说:“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白绿盎挑了挑眉尾,“不错嘛,现在嘴巴也这么甜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这个店生意怎么样?”
  “还可以,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是大体还是不错的。”
  “那就好。”
  “对了,给你做的菜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等我一下,尝尝我的手艺。”
  白绿盎点了点头。
  申景山走到门口,将玻璃门上营业中的木牌翻了个面,变成了休息中,然后才走到厨房开始烹饪。
  由于食材是他提前备好的,有的需要炖煮的他提前已经闷在锅里了,所以做起来很快,白绿盎就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菜就上齐了。
  “啊,你怎么做了这么多菜,哪里吃得完啊!”
  “没事,你每样都尝一点,这些都是我的拿手菜,想跟你分享一下。”申景山笑起来就像一个大男孩,两排整齐的牙齿明晃晃的。
  “看卖相就很不错啊。”白绿盎说着,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放进嘴里。
  “怎么样?”
  “非常好啊!”
  “真的吗?”
  白绿盎点点头说:“真的很不错呢。”
  申景山这才放下心来,“那你多吃点,再尝尝这个锅包肉还有东坡肉。”
  “好。”白绿盎放进嘴里,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很棒啊,比我吃过的一些星级酒店的大厨味道都好。”
  申景山递了一张纸巾给她,“真的吗?之前师傅也说过我很有天赋,嘿嘿。”
  “真的很不错。”
  一顿饭下来,他又是递纸巾,又是倒水的,搞得白绿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不用这么客气。”
  “没事的,我能有今天,也全靠你的指点。”
  “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申景山认真地看着她。
  正说着,白绿盎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家里新请来的保姆阿姨的电话。
  她皱了皱眉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喂?张阿姨,怎么了?”
  “白小姐,老爷子不见了!”
  “什么?”白绿盎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老爷子说他下楼去公园逛逛,我就陪他去了,一眼没看住,人就找不到了。”
  “是不是回家了?有没有打过电话?”
  “没有回家,手机在家里放着,没带在身上。”
  “我现在就回去。”
  白绿盎提起包,正要告辞,申景山刚才在电话里也听到了,于是说道:“我陪你一起找。”
  “不行不行,你还要开店呢。”
  “没事没事。”他说着,将身上的大褂脱下来,随手放在桌子上,将卷帘门拉下来,“两个人总归更好找一点。”
  他不容拒绝道:“走吧。”
  白绿盎也不再推辞,她现在心急如焚,先回家看了看,询问了清楚后又去了附近的公园。
  张阿姨说:“我看老爷子精神好的很,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阿尔茨海默病会时不时地发作,他这会儿还好着,一会儿可能连回家的路都不记得了。”
  张阿姨一脸内疚:“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
  白绿盎摆了摆手说:“先找人把。”
  申景山在一旁,听到她父亲病了以后,若有所思。
  “我们分头找吧。”申景山拿出手机,“把你父亲的照片给我一张,还有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如果找到了随时联络。”
  “好。”
  白绿盎快急疯了,她和申景山还有张阿姨三个人分别去了不同的方向,在周围几乎都找遍了,却依然没有找到人。
  她跑了好久,实在是走不动了,扶着人行道上的树气喘吁吁地喘着气。
  川流不息的车辆,密密麻麻的人群,可是没有他的父亲。
  天旋地转,大脑晕乎乎的,呼吸都变得艰难。
  “爸,您到底去哪了啊……”
  她迈着沉重的双腿,努力又跑了几个路口,这时,接到了申景山的电话。
  “快,来黄陂北路延安路的这个路口,我好像看到他了。”
  “我马上到,你看好他。”
  白绿盎松了一口气,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黄陂北路延安路的十字路口,麻烦您快一点。”
  一路上遇到两个红灯,白绿盎心急如焚,手握得紧紧的,甚至出了一点薄汗,手上的雾气打湿了手机的屏幕,转瞬又消失了。
  终于,她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被申景山拉着,白绿盎小跑过去:“爸,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白鸿泽说:“我们家周围怎么不一样了,我走着走着,发现路不对,想给你打电话,发现手机也没带,还好这个小伙子帮了我。”
  白绿盎拉着他的手顿了顿,“爸……我们已经搬到上海了,这不是老家啊。”
  白鸿泽脸上浮现起一抹困惑的表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都搬来一个星期了啊。”
  “哦……”白鸿泽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有点惆怅,有点神伤。
  白绿盎看的有些心酸。
  既然人找到了,她对申景山说:“今天麻烦你了,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没关系,不要这样客气。”
  白鸿泽看了看两人,脸上的表情又高兴起来:“这是?”
  “一个朋友。”
  白鸿泽笑眯眯地看着申景山说:“这小伙子不错,家是哪里的?还有什么人?做什么工作的?一个月挣多少钱?”
  “爸,你干嘛啊!”
  申景山一点没觉得冒犯,反而认真回答了,“现在开的一家小餐馆,挣得不多,但是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
  “……”
  白绿盎扶额,拦了辆出租车说道:“不好意思啊,我爸年纪大了,你别介意。”
  “我一点都不介意。”
  “今天实在麻烦你了,你早点回去。”
  “好,有事情随时找我。”
  “谢谢。”
  鸡飞狗跳的一天终于过去了,白绿盎接到了hg集团的offer,她马上就可以入职了。
  如愿以偿地进入了ad(阿尔茨海默病)的研究组,她早早地开始做准备。
  在网上看了一些论文和文献,她越看越觉得绝望。
  在当今的社会上,癌症已经不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恶魔,越来越少的人死于恶性肿瘤,可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复杂程度难以言表,比肿瘤更加可怕。
  除了病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这个病到后期让人活的毫无尊严,只能躺在病床上,生活都无法自理。
  在《终结阿尔茨海默病》这本书里,作者也写到:“它(ad)是全世界常见的致死性疾病中,唯一无药可治之病。”
  白绿盎看着这句话,握着笔的手下意识地蜷了起来。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至少她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去努力,就算病情会恶化,只要生命还在,她就有时间,有机会。
  ……
  霍权宗请的专家也到了,白绿盎带着白鸿泽去了医院。
  即便是专家组的人,也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在康复治疗上提一些好的建议,毕竟白鸿泽已经发展都中期了,现在这个状态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
  白鸿泽迷糊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他也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
  私下,他找到医生,问了问自己的情况。
  得知自己的病后,他沉默了好久。
  自从知道自己生的病以后,他开始长时间的待在书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白绿盎每天下班回来,都能看到他伏案在写什么东西。
  他头顶的白发越来越多,老态也越来越明显,脸上纵横的沟壑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明明之前精神都还很好的。
  白绿盎咬紧下唇,鼻子一酸,赶紧撇开了眼睛。
  ……
  周末,白绿盎突然想到之前看到过的一本《失去自我的乔安》,就是讲述了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小说,她当时并没有看完就放起来了,现在突然感同身受,想着自己如果当初看完的话,或许能对这个病早点生起警惕心,不至于耽误到现在。
  她想重新捡起来看一遍。
  走到书房,她一眼就看到了摊在桌子上的那本相册。
  相片全部被拿了出来,背面还写上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走过去,随手拿起两张看了看,然而看清背后的文字时,目光却倏然定格,瞳孔骤然紧缩。
  “这是我的女儿出生时的照片,看着她小小的一团窝在那里,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这是她第一次学会走路时候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叫我爸爸……”
  “……”
  白绿盎的大脑嗡的一下,意识陷入一阵恍惚,又迅速抽离重重坠入现实。
  照片的边缘正紧紧抵住手指,薄薄的相纸此刻却宛如有千斤重。
  一字一句,都是那座名为“父爱”的山上一片又一片的碎石。
  全身血液上涌,眼眶迅速充血,她重新开始呼吸,强迫自己将目光再一次聚焦在这些文字上。
  “不愧是我的女儿,这是她考了一百分的样子,她就是这么优秀。”
  “这是她拿了奖学金的时候。”
  “她是我的骄傲。”
  “……”
  蓦地,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在颤巍巍的照片上,又迅速沿着光滑的表面坠落,拽着她一颗心拼命下沉。
  视线变得模糊,让她开始看不清背后的字迹。她想深吸一口气,却只听见了自己颤抖的吐息,在寂静中震颤着鼓膜。
  白绿盎徒劳地张了张嘴,喉咙胀痛失声,她紧紧咬住发抖的下唇,抬起手抹了抹双眼,但视野也只恢复了片刻的清明,更多的泪水前赴后继。
  五指上已经沾满泪水,她紧紧蹙着眉,胡乱地用手背重重擦了几下。
  眼泪止不住,胸口快速起伏,她忍无可忍地用手臂盖住眼睛,任由泪水浸湿布料,然后放下手臂继续看照片,脸憋得通红。
  她的,还有她母亲的,每一张照片背后都写的清清楚楚,然后,在最后的一张全家福上,他只写了一句。
  “永远不能忘记,她们是我最爱的人。”
  心脏被揪紧,几乎无法呼吸。
  白绿盎颓然地仰起头,紧闭着的眼帘和嘴唇止不住地颤动,喉间终于控制不住溢出一声哽咽。
  她收拢手臂,死死抱着这个相框,任由它抵住柔软的腹部。
  爸爸……
  这个从小时候起就一直伟岸强大的人,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窥见他难以与岁月、疾病抗衡的脆弱。
  他写下这些时是什么心情?
  永远不能忘记……可是对他来说,这永远好像太短太短,短到或许一个转身,他就不再记得自己是他的女儿。
  热烫的泪痕斑驳划过眼角脸颊,最后仿佛重重砸在她心口。
  她终于忍不住用一只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可是她不敢哭得太大声。父亲就在隔壁卧室,如果被他听到,他一定会更难过吧?
  她死死地咬住手指,抽泣声都变成了几不可闻的呜咽。
  那些从前未曾珍视的平凡画面,交织着几乎可以预见的、无法对抗的灰暗前路,像一条结实的绳索勒住她的脖颈,让她无法喘息。
  白绿盎用力吸气缓解着难以自抑的抽噎,眼前却因缺氧而微微发白。
  她筋疲力尽地蹲下.身蜷缩成一团,最后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用力咬紧唇闭着眼,无力地抽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那么疼爱她的父亲啊。
  她明明都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的养育之恩,还没有让他享受到天伦之乐,没有尽力陪伴他。
  她从没有这么绝望无力过。
  从没有。
  懊悔、痛苦,各种负面的情绪纠缠着她,她快要被击垮。
  屋漏偏逢连夜雨,白鸿泽晚上起夜的时候一不小心摔倒了,刚好碰到了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是这件事情昭示着病情开始急速恶化。
  白绿盎研究所医院两头跑,一方面她不想耽误进度,她比谁都要想早点做出成果,另一方面她又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父亲孤零零地呆在医院。
  虽然请了专业的护工,但是白绿盎还是想多陪陪他,哪怕是在他清醒的时候随便说几句无聊的话。
  两头都要兼顾的她感觉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申景山知道白鸿泽住院后,一直在研究一些食疗的方子,然后装到保温饭盒里,每天都亲自送一趟。
  他这样忙里忙外的帮忙,白绿盎感觉很不好意思。
  白鸿泽清醒的时候,会拉着申景山的手叠在白绿盎的手上,“小山啊,你是个好孩子,我以后要是不行了,小盎啊……就拜托你照顾了。”
  白绿盎赶紧开口刚想解释,申景山直接接过了话头说:“伯父,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你在说什么啊?”
  申景山赶紧小声在她耳边解释道:“你别多心,我就是宽一下伯父的心而已,毕竟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让他高兴一下,对病情有好处。”
  “哦哦,这样啊,”白绿盎放下心来,“真是太麻烦你了,以后你可以不用这样的,让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没关系,就当是报答你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我受之有愧。”
  “你对我的影响,远不止你想的那样。”
  申景山垂首,看到她头上落了个东西,“别动,头发上有个东西。”
  原来一根小树枝,申景山抬手,将落在她头发上的小树枝拿下来,在缩回手指的时候,留恋地在她的发丝停顿了一下。
  白绿盎摸了摸头,嘟囔了一句,“怎么会飘到头上来。”
  白鸿泽又睡了过去,白绿盎准备将申景山送出去,可是打开房门的时候,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霍权宗。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暗冰涌动,嘴角缓慢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