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
  聚会结束前提前走肯定要事先和人打个招呼。
  “走可以, 没有不让你走,你先把这三杯酒给喝了。”
  雪竹面前摆着三杯满好的酒。
  宴席过半, 大部分的人已经喝得醉醺醺, 撕开了社会人士那层虚与委蛇的伪装,借着酒劲儿开始撒泼耍赖。
  张柠提出要帮雪竹喝,结果被人拦下:“是裴雪竹要走又不是你走, 你替她喝那她还得留下。”
  雪竹觉得头疼。
  其余几个怜香惜玉想要替雪竹喝酒的也无一例外地被拦下了。
  “你几个是裴雪竹男朋友吗?不是她男朋友不是她老公又不是她亲属凭什么帮喝酒?中午的时候迟越想帮她喝她都没承认家人的情呢, 想英雄救美也得先问问美领不领你这个情呐。”
  雪竹当然不愿意麻烦别人。
  正胶着着,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肯定是爸爸在催了。
  谁能想到这帮男同学喝个烂醉, 她过来跟老师打招呼就这样被拦住了。
  “我先接个电话。”
  男同学以为她要跑, 挑眉说:“别想跑啊, 就在这儿接。”
  雪竹叹气, 接起电话。
  是孟屿宁的声音。
  “怎么还没下来?”
  比起这帮男同学吵嚷的声音, 这一刻手机里孟屿宁温和询问的声音宛如天籁。
  雪竹小声说:“我被人拦下了, 说必须喝了酒才能走。”
  孟屿宁略低沉地说:“你没跟他们说你不能喝酒吗?”
  “我说了,他们不信。”
  “裴雪竹,打个电话怎么那么久?快过来把酒喝了就放你走, 别磨磨唧唧的, 我们这还要再喝下一轮呢。”
  雪竹叹气:“来了, ”然后对孟屿宁说, “我看看能不能跟他们撒个娇装个可怜吧, 屿宁哥你别跟我爸爸说, 我马上就下来。”
  再之后也不等孟屿宁说话, 雪竹被催得有些暴躁,匆匆挂断电话。
  酒店楼下,被挂断电话后的孟屿宁表情略有些复杂。
  男人皱着眉, 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连弈问:“宁宁, 小竹下来没有?”
  “她遇到点麻烦,”孟屿宁说,“我上去接她。”
  ***
  雪竹小时候其实特别会撒娇。
  小女孩特别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嘟嘴软声眨眼又娇哼,这一套除了宋燕萍不吃,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
  尤其是在男性长辈面前。
  被这么个雪团子围着,再硬再刚强的心也化成了绕指柔。
  后来她长大就不爱用这招了,性格也没小时候那么外向了,裴连弈本来就宠她,想要什么根本不需要她撒娇,这几年过去,渐渐地她也变得文静内向了起来。
  “班长,”雪竹嘴角下撇,眼尾也跟着往下垂,整个人看着委屈又蔫答答的,“我真的不能喝,别为难我了好不好?”
  起哄起得最厉害的男人就是十一班的班长。
  她这一服软,旁边跟着起哄的几个男人立刻犹豫了起来。
  班长也愣了愣,不过还是坚定地摇头:“不行,得喝,谁让你要先走的。”
  张柠扯了扯雪竹的衣服,在她耳边悄声说:“我帮你去叫迟越吧。”
  “别麻烦他。”雪竹拒绝。
  “那你胃不舒服啊,怎么喝?”张柠拍拍她的肩膀,“等着我去给你叫啊。”
  也不等雪竹说什么,她直接转头去找迟越。
  班长眼尖,哎了一声:“张柠你是不是去给裴雪竹搬救兵啊?不行啊,不能叫别人帮忙喝,除非你把她老公或者男朋友找来,我们跟她对象喝也行。”
  张柠边跑边反驳:“你们这帮难得,我还能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他妈就是欺负雪竹单身!”
  目的昭然若揭,这帮喝醉了的男同学竟然也不掩饰。
  “就是欺负她没男朋友,怎么样?有本事你现在给她找一个来。”
  张柠跑到五班那桌,结果却没看到迟越,一问五班的人才知道迟越喝多去了洗手间。
  “啧,关键时刻就不在。”
  张柠四处张望,想找找看有没有跟雪竹关系比较好的其他男同学,要是随便找一个,雪竹肯定不愿意麻烦人家。
  扫视了一圈,她的眼神突然钉在了某个方位。
  餐厅的门口进来了个人。
  而就在前几天,她还在网上搜过他的词条。
  只可惜照片压根没几张,还都是合照。
  她以为自己近视看花了眼,用力闭了闭眼又晃了两下脑子,睁开眼时还是那张脸。
  张柠还是觉得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直到她看见有几个和她同在金融行业工作的同学朝他走了过去。
  她登时像块木头似的愣愣戳在那儿。
  正好前几天和她聊过天,虽然认识孟屿宁但没见过孟屿宁的那个男同学注意到她杵在这儿,有些好奇地上前询问:“张柠?你喝酒喝傻了?”
  张柠回过神,立刻拉着他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男人问:“那是不是孟屿宁?”
  “啊?谁啊?”
  “就从你们投行界杀出来的黑马,lenny meng啊,前几天刚聊过,忘了?”
  男同学顺势望过去,然后也变成了木头。
  张柠:“我没看错嗷?”
  男同学:“我视力1.2,就算你看错了我也不可能看错。”
  张柠:“那现在怎么办?”
  男同学:“废话,上去递名片啊,走走走。”
  孟屿宁本来是上来找雪竹,高中聚会包下了一整层的餐厅,酒店方特意还在led大屏上打上了庆贺同学聚会的字样,因此他们聚会的地方其实很好找。
  刚进去,正想找个人问,就有人主动上来了。
  “孟总,您好您好,去年我们有在上海的金融峰会上见过面的。”
  “我是柏林地产的,这是我的名片。”
  看来小竹的高中同学里,在金融行业工作的并不少。
  孟屿宁一一应过,见没见过面根本不重要,打声招呼总不会有坏处。
  “您来深圳出差吗?过来酒店吃饭的?”
  孟屿宁微笑:“我来找人的。”
  “找谁啊?”
  “裴雪竹,请问认识吗?”
  刚走到面前的张柠前一秒她觉得自己眼花,这一秒又觉得自己是耳鸣。
  不过和她一道的男同学倒是眼明耳尖,立刻说:“那什么,我认识她。”
  雪竹这边还在跟班长斡旋,走了几分钟的张柠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方位大声喊她的名字:“雪竹,裴雪竹,有人来接你了!”
  十一班的同学们同时往声源方向望过去。
  英俊斯文的男人走过来,气质出众,成熟温和,在看到眼神迷茫的裴雪竹后,勾起唇笑了笑。
  “我来接你。”
  雪竹傻乎乎地哦了一声。
  刚刚劝酒的几个人回过神来,以班长打头,清了清嗓子说:“那什么,这位先生,裴雪竹她现在还不能走,她得先把这三杯赔罪酒喝了才能走。”
  孟屿宁看了眼桌上的三杯酒,施施然道:“我替她喝吧。”
  说完他要去拿酒。
  班长拦下他的动作:“等等,如果随便一个人都能替裴雪竹喝酒,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们有规矩的,只能是她家属,要不就是她男朋友可以替她喝,这位先生,请问你和裴雪竹是什么关系?”
  雪竹:“他是我哥哥。”
  孟屿宁:“我在追她。”
  当事人口径不一,几个劝酒的面面相觑。
  张柠站在旁边,犹如当头棒喝,一棍子被敲得满头金星,她现在脑子很乱,一个从高三到大学毕业关系一直不错的朋友,一个是行业金字塔上需要仰望的金融精英,现在就这样同框站在一起。
  之前雪竹跟她说认识孟屿宁,她还不信。
  现在孟屿宁的话又告诉她,他们不光认识,他们还是成年人之间那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她现在不知道是该羡慕雪竹,还是该指责雪竹。
  你明知道老娘也是干金融的,有这么好的人脉为什么不介绍给老娘!
  孟屿宁徐徐问道:“都是男人,希望你们能理解一下,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名分,但我现在在追的女孩子被劝酒,我总不能不为自己表现一把吧?”
  他语气熨帖又温和,像是在好声询问他们的意见,谦逊有礼,又像是给足了裴雪竹面子,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听得懂他话里有话的人都知道,这位先生属于典型的谈判家,好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堵得其他人开不了口,开口也比不得他这么会装模作样。
  班长语气结巴,一时片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孟屿宁替雪竹喝了三杯酒,礼貌地带着人离开。
  张柠送他们坐电梯,一路上朝着雪竹挤眉弄眼,眼见着这两人要走了,她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整个人看上去别扭无比。
  还是孟屿宁先开口和她道谢。
  “张小姐,谢谢你带我找到小竹。”
  张柠立刻摆手:“小事小事,那个孟先生,您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叫张柠,跟您的宁你不一样,多个木字旁。”
  孟屿宁微笑:“柠这个字比宁活泼,带木字旁又显得稳重踏实,你将来的事业运势一定不错。”
  张柠一脸受宠若惊,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到孟屿宁的恭维。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客套话,但业界的行业精英愿意和自己客套,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她刚出茅庐,孟屿宁这样的人是所有像她这样的职场新人共同的奋斗目标和引路灯。
  “雪竹,”张柠悄悄拉过雪竹,有些难为情地询问她,“我能不能找孟先生加个微信啊?工作微信就行,不需要私人的,以后要是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要是能找他给建议的话,肯定比找老板还有用。”
  雪竹额了声:“你加他的微信问我干什么?你直接问他啊。”
  张柠说:“我肯定要问你啊,万一你不乐意我加他怎么办?”
  “我为什么不乐意,”雪竹莫名其妙,“你直接问他吧。”
  张柠又小心翼翼地问孟屿宁能不能加个微信。
  孟屿宁没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雪竹,问她:“可以吗?”
  雪竹脸有点红,语塞道:“你愿意就行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屿宁轻笑:“即使革命现在还尚未成功,我也要自觉一点才行啊。”
  雪竹:“……”
  张柠受不了地转过脸,唇角边的姨母笑怎么也忍不住。
  加上微信,孟屿宁又对她说:“那以后有关于小竹喜好的问题,还希望你能多给我提供些情报。”
  张柠猛点头:“必须的!”
  雪竹:“……”
  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收买她的朋友,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和张柠告别,两个人坐上电梯。
  “你跟我认识比张柠久,还需要她给你提供情报吗?”
  “当然需要,你高三和大学的那四年,喜欢做些什么吃些什么我都一无所知,我当然要打听一下了。”
  被他这样在意,雪竹止不住心跳加快,但没表现出来,脸上仍是一派淡定。
  出了酒店,还没走到车子边,裴连弈先从副驾驶上探出头来:“怎么这么久啊?快上车。”
  裴连弈属于典型的中年男人身材,所以车上有其他人时,他都主动坐副驾驶。
  况且宁宁和小竹坐一排,他们年轻人之间也方便聊天。
  结果这一路上,司机和裴连弈倒是聊得不可开交,两个中年男人的共同话题不要太多,从家庭聊到事业,眼见着都快开到目的地,两个男人还没聊完。
  后面的两个年轻人反倒出奇的沉默。
  雪竹正扶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
  孟屿宁接送过她好几次,发觉到她在车上的事实不太爱说话,反倒特别喜欢这样看着景色发呆。
  男人看着她的侧脸,足足看了好几分钟,她也一点没察觉。
  直到雪竹握在手心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才回过神。
  一点开,竟然是孟屿宁发过来的消息。
  她看了眼孟屿宁,男人冲她淡定地笑了笑,一点也没觉得像这样面对面还要用微信交流的行为有多迷惑。
  island:【在想什么】
  竹子大人:【没想啥,大脑发空,发呆呢】
  island:【怪不得看你那么久你都没反应】
  雪竹脸一热,埋头打字。
  竹子大人:【你看我干什么】
  island:【明知故问】
  雪竹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说这个成语。
  但她就是不喜欢他每次都把这种暧昧的回答又踢回给她。
  竹子大人:【不知道!】
  island:【喜欢你所以看你】
  可是他这样直接回答,比“踢皮球”更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竹子大人:【我要把聊天记录给我爸爸看】
  竹子大人:【让他知道,原来孟屿宁是这样的男人】
  island:【给吧】
  island:【正好我也觉得明明喜欢的人就在我面前,我居然还要用微信跟她表白这样子太憋屈了】
  雪竹:“……”
  她扔下手机,这一路上再也没有理过他。
  坐在副驾驶的裴连弈突然回过头,神色不解地问:“你们怎么一路上都不说话啊?长大了没共同话题了?”
  孟屿宁但笑不语。
  而雪竹羞愤难耐。
  ***
  回到家后,雪竹也没什么机会和孟屿宁单独相处,因为爸爸一直缠着孟屿宁跟他聊天。
  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她来,孟屿宁和她爸爸的共同话题确实要多一些。
  她洗完澡后出来,爸爸还和孟屿宁坐在阳台那儿聊。
  裴连弈对她说:“洗完了就回房睡吧,我和宁宁再聊会儿。”
  雪竹:“哦。”
  她回了房,关上灯躲在被子里玩手机。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睡意都没有。
  还是说她在排队等孟屿宁和爸爸说完话。
  想到这个可能性后,雪竹深深叹了口气。
  孟屿宁这男人简直太可怕了。
  攻势猛烈,却又像温水似的一点点灌进融入,让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他说他以前没追过人,那一定是天赋型选手。
  孟屿宁小时候就聪明,那时候大人们都觉得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谁能想到他的聪明劲儿不但能用在工作学习上,连感情方面都能这么天赋异禀。
  雪竹就这样躺在床上东想西想、胡思乱想,时不时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两圈。
  直到她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口有动静。
  瞬间惊醒,从床上跳起来趴在鬼鬼祟祟地将耳朵贴在房门口听。
  她听见裴连弈说不早了,回房睡觉吧。
  然后又听见孟屿宁说,叔叔晚安。
  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后,外面又安静了。
  都回房睡了?
  她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发现客厅里的灯还亮着。
  雪竹打开门走出去,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是在找爸爸还是在找孟屿宁。
  不过谁也没看见,她有些失望,以为爸爸忘了关客厅灯,拖着脚步走到灯开关那里打算关灯。
  手刚碰上开关,突然身后有清冽的气息缠绕上来。
  孟屿宁低沉带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本来想去你房间找你,没想到你出来了。”
  雪竹心脏顿时罢工了好几秒。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笑着问:“怎么还没睡?”
  雪竹咽了咽口水,随口说:“口渴,出来喝口水。”
  “这样啊,”他拉长了尾音说,“那喝完水就回房间睡了?”
  雪竹心如擂鼓:“不、不然呢?”
  他笑了笑,手指勾起她披散在背后的长发:“不和哥哥聊聊天?”
  “……聊什么啊?”
  “随意。”
  “那去哪儿聊啊?”
  “听你的。”
  雪竹突然有点暴躁:“你就不能给点意见吗?”
  男人微微眯了眯眸,放柔了声音说:“好,那我们去房间里聊。”
  她跟着孟屿宁去了客卧,之所以没去她的卧室,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卧室有点乱,不太好意思请他进去。
  雪狐先走了进去,听到房门咔嗒一声被反锁后,她睁大眼,然后猝不及防从身后被人抱住。
  孟屿宁在她耳边微微叹息:“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把主动权交给男人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雪竹:“我——”
  孟屿宁打断她的话:“不要说对我放心,我对你都表过多少次白了,嗯?你自己说?”
  他的气息实在太霸道,雪竹浑身发麻,仿佛被电流击穿四肢百骸,全身的温度都在迅速上升。
  雪白的后颈倏地通红,和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形成刺眼的对比。
  孟屿宁掰过雪竹的肩膀,挑起她的下巴,她躲闪不及,恰好被看见了双颊刚浮上来的春色。
  男人干净的眼眸渐渐被她这幅样子撩拨得浑浊不堪。
  有的时候自制力这东西,哪怕平日里再引以为傲,也会在某个人面前完全失去作用。
  他滚了滚喉结,在下意识的动作前,最后以通知的语气告诉她:“小竹,我想要点甜头。”
  然后他低下头,不给她答应或是拒绝的机会,直接将唇压了下来。
  孟屿宁捏起她的下巴,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白皙的脸蛋上那愈吻愈浓的妩媚。
  这个吻的过程很慢也很安静,慢到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唇瓣间的厮磨是无声的,彼此交缠互换的呼吸也是静谧的。
  唯有空气黏黏糊糊,潮湿滚烫。
  直到雪竹的舌头发麻,唇瓣又热又痛,才艰难地往后缩了缩,结果他的唇又立刻追了过来。
  “小竹,”他终于放开她,喘气声低哑,抵着她的额头问,“我能不能申请把这种甜头变成男女朋友之间最正常不过的亲密?”
  雪竹不说话。
  他掐掐她的脸:“女朋友,说话。”
  雪竹顿时泄了气,气急败坏地反问:“你都叫女朋友了还要我说什么话?”
  先斩后奏的臭男人!
  回答她的是男人得逞的轻笑,以及再欲欺压过来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