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啊(7)
  话说得太满太冲, 五分钟后回过劲, 齐照后悔了。
  窦绿白停了他所有的卡。
  他现在就是个乞丐。
  可是话已经放出去, 再穷不能穷志气。
  男子汉大丈夫, 不能被人看笑话。
  齐照伏在桌上, 脑袋枕着手臂, 翻个身, 余光瞥见温欢还在偷瞄他。
  她手里仍然捏着那两张卡,一接住他的视线,立刻递过去。
  小心翼翼, 脸上满是刚才被拒的不知所措。
  以及,想要再试一次的期盼。
  齐照的视线不舍地从那两张卡掠过,动作缓慢, 伸手推开。
  女孩子因他这个动作而垂头丧气。
  她不再尝试, 而是默默地趴回书堆里。
  沮丧,迷茫。
  不敢再轻举妄动, 生怕惹他不高兴。
  齐照烦躁地搓搓头发, 暗自腹诽:女人就是麻烦, 屁大点事都能草木皆兵。
  他懒得管她, 爱怎样怎样。
  反正他不伺候。
  一分钟后——
  温欢拿起桌上刚递来的草稿纸。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几行。
  字迹雄劲有力, 一丝不苟。
  他这样写:
  “一, 我妈的副卡,你好像没动过,所以我一刷, 她肯定就立马知情。”
  “二, 你的卡,不够我塞牙缝。”
  “综上所述,你给我卡,不现实,所以我不要,明白了吗?”
  他在解释。
  耐心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手里轻薄的纸张犹如千斤重。
  温欢舒展眉心,睫毛似两把小扇子微微颤动。
  她不值一提的心情,他也会特意照顾。
  难怪他那么受欢迎,就算怕他,也都抢着和他做朋友。
  他真是个好人。
  迟钝如她,什么时候也能对旁人的心情体察入微就好了。
  温欢在纸上写下回应:“嗯,我明白了。”
  齐照伸个懒腰,刚准备睡懒觉,桌上多了几本记事本。
  是她递来的。
  翻开一看,是她特意为他做的课堂学习笔记,工整清秀,一目了然。
  齐照哭笑不得。
  是什么让她产生错觉,竟然觉得他会需要学习笔记?
  没收卡,收了课堂笔记。
  齐照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齐疏明整坏了脑子。
  等到下午的生物课上完,齐照更加认定,他绝对是被齐疏明整成傻逼了。
  从来不学习的二世祖,不但认真翻看了学习笔记,而且还主动上台解题。
  台下一片起哄声。
  生物老师周老师惊讶得连话都说不顺:“齐、齐同学写得很对,值得表扬。”
  齐照单手插兜,酷酷地从讲台上走下去。
  少年高昂的脑袋,视线却始终保持低垂,睨向教室最后方。
  触及到女孩子目光的瞬间,嘴角不自觉上扬。
  骄傲得像只孔雀。
  学习的快感只持续了一节课,接下来的时间,齐照由于太倦太困,倒头大睡。
  睡醒时教室已经走空。
  只除了一个人。
  天已经黑透。
  月亮圆得像张饼。
  通往校门的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肩而行。
  齐照双手抱头,长腿迈开阔步:“下次不用再等我。”
  温欢点点头。
  齐照撅撅嘴,问:“既然想等我一起,干嘛不叫醒我?”
  温欢老实回答:“看……看你睡得香。”
  微风吹过,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发出沙沙婆娑声。
  初夏的热燥悄然无声攀上枝头,偶尔响起一两声蝉鸣。
  齐照睨向旁边的娇小身影。
  她背着书包,低头认真走路。
  太安静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安静的人。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连走路都悄然无声。
  温欢察觉到身侧目光,刚抬头,齐照立刻转过脸。
  温欢好奇,咦,是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齐照明显加快脚步,却又在将温欢甩在身后的同时,缓步停下等她。
  就这样走了一路,走到校门口。
  路旁等候的车不是平时那辆,也不是窦绿白的车。
  黑亮的劳斯莱斯,戴白手套的司机站在车旁,降下的车窗里,男人一张冷峻的脸神情淡漠。
  他勾勾手指:“上车。”
  温欢坐在副驾驶,大气不敢出,视线不自觉放在内后视镜上。
  后排,齐照歪在真皮座椅,没出声,他身旁的男人也没有开口说话。
  诡异的气氛持续几分钟后,终于被西装男人主动打破。
  “难得啊,这一次竟然没有叫天喊地。”
  齐照咳了咳,嘴上犟:“我哪次叫天喊地了,爸你别乱说话。”
  齐栋梁整了整袖扣,斯文款款:“亏我一下飞机就赶来。”
  齐照没皮没脸凑过去:“爸,我就知道你会赶来安慰我。”
  齐栋梁:“我是赶来看你哭的,太让我失望了。”
  齐照冷漠脸坐回去。
  齐栋梁扫了眼前排小学生坐姿的温欢,目光兜回齐照身上,轻描淡写说:“齐照,长大了。”
  齐照身形一滞,义正言辞:“爸,你说什么呢。”
  齐栋梁:“爸明白的。”
  齐照脱口而出:“你以为我像你啊,脑子里只有女人。”
  齐栋梁:“我脑子只有你妈。”
  齐照噎住,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说骂人,又不是骂人。
  齐照:“这么肉麻的话,要不我打电话让我妈来听听?”
  齐栋梁拿出电话:“来,你打。”
  齐照气嘟嘟挥开。
  齐栋梁慢条斯理抽出张支票写个数字,从后面递过去:“小朋友,和我儿子交朋友,辛苦你了。”
  齐照几乎气疯,一把夺过支票,瞪眼:“爸,你别丢人行吗。”
  温欢脸红得都快滴血,后知后觉打招呼:“叔叔……叔叔好。”
  齐栋梁笑,语气和蔼:“你好。”
  齐照恨不得将齐栋梁和温欢隔离,事实上等他反应过来,他也就这么做了。
  隔板升上去,齐栋梁一如既往微笑:“齐照,没礼貌。”
  齐照死鱼眼蔑视,瓮声瓮气解释:“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才不学你和我妈,早恋没好下场,我不做傻逼,下次你说话注意点,别侮辱我名节。”
  齐栋梁拿支票甩齐照脸:“齐照,还想不想要钱?”
  只用半秒,齐照立刻屈服在金钱的淫威下。
  笑得一脸温顺,屁颠屁颠喊:“爸,我真没交女朋友,那是我妈的干女儿。”
  齐栋梁若有所思:“你妈这样的女人,绝不会乱认亲戚,要能成她干女儿,那就只能是那个人的女儿了。”
  齐照疑惑,谁?
  下车的时候,齐栋梁亲自为温欢打开车门,弯腰请她出来:“是叫欢欢对吗?重新介绍下,我是齐照的爸爸,齐栋梁,你叫我齐叔叔就好。”
  温欢点头,细声喊:“齐叔叔好。”
  齐栋梁温文儒雅:“前阵子你窦阿姨帮忙办转学,我以为是随便什么小孩子,早知道是你,叔叔肯定早就过来打招呼。”
  温欢:“叔叔……叔叔客气了。”
  齐栋梁问:“你妈妈还好吗?”
  温欢一愣,继而回答:“还……还好……她在国外度假。”
  齐栋梁含笑不语。
  路灯照下来,洒在女孩子粉嫩的脸庞上。
  这时看清,眼中闪过讶异。
  简直就是另一个蒋之香。
  一顿饭吃完,回程路上,同样的车,车厢座位换了人。
  齐照郁闷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神时不时地往后瞄。
  齐栋梁温言絮语,正与温欢谈笑风生。
  女孩子的话明显多起来,虽然结巴,但是不胆怯了。
  齐照气闷闷翻白眼。
  有什么好聊的。
  温欢彻底放轻松。
  这个齐叔叔,让人如沐春风。
  和他说话,莫名其妙总想多说两句。
  快到海边别墅时,齐栋梁忽然说:“你妈妈当年也在淮大附中念过书,她有提过吗?”
  温欢迷茫,轻声说:“没有。”
  齐栋梁笑了笑:“也就半年,估计她不记得了。”
  温欢好奇,忍住没接着问。
  齐栋梁将他们送到,并未下车,离开前给了齐照一张新开的副卡,又给了温欢一张旧的副卡。
  旧卡没有限额,新卡最高一百万。
  温欢没要,转手送给齐照,齐照梗着脖子不肯接。
  “给你的就是你的,你不花搁那就行。”
  齐栋梁离开后,窦绿白赶过来。
  没说什么,拿枕头追着齐照打,打完一顿,临走前叮嘱温欢:“下次和你齐叔叔出去吃饭前,记得先和干妈说一声,另外,他要给你卡,你别拿,干妈有的是钱,咱不花臭男人的钱。”
  温欢立刻将卡上交。
  窦绿白也不客气,直接收下。
  当晚就拿卡刷爆全城。
  另一边,齐栋梁看着银行不停发出来的消费提醒,眼都没眨一下。
  最终还是窦绿白主动打电话:“齐栋梁,你什么意思?”
  齐栋梁轻笑:“我能有什么意思?”
  窦绿白:“你别想用钱和我抢人。”
  齐栋梁换了语调:“我抢谁?”
  “小阿香。”
  “窦绿白,你以为我是什么,变态吗?”
  窦绿白揶揄:“当年我不就看你是变态才上的勾吗?”
  “窦绿白。”
  窦绿白哼哼:“总之我不准你靠近小阿香。”
  半晌。
  齐栋梁叹口气,缓缓道:“今晚见到,我差点认错,以为是当年的蒋之香回来了。”
  窦绿白语气有所松动:“是啊,我第一次见到时,也差点认错。”
  两人都不说话。
  长久的沉默后,齐栋梁:“你好好看住齐照,别让他欺负阿香的女儿。”
  “我知道。”
  一场对话迅速结束。
  窦绿白发呆良久,拿出电话,想了很久,紧张地拨下那个国际号码。
  没打通,显示正在通话中。
  手机里,蒋之香的声音依旧娇媚:“欢欢,过得怎么样,新学校还好吗?”
  温欢高兴地贴在屏幕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新……新学校很好……我过得很开心。”她想起什么,连忙告诉蒋之香:“妈妈……上次你提过的窦阿姨儿子……我有好好和他相处……我们……我们成了朋友呢。”
  蒋之香笑:“那就好,能交到新朋友就好。”
  像是要结束通话的语气。
  温欢急慌慌抛出一句:“妈妈你不……不问问我的学习吗?”
  蒋之香:“嗯,你学习怎么样?”
  温欢多了一丝自信:“老师都夸我。”
  蒋之香的语气略有停顿,试探问:“欢欢,最近还会做噩梦吗?”
  温欢一怔,背脊僵硬,呼吸不太顺畅,说谎:“没有再做噩梦。”
  电话里传来海浪和男人亲昵的意大利语,蒋之香忽然咯咯笑,像是被谁逗笑。
  快速说了几句外语,蒋之香又用中文和温欢说:“欢欢,我告诉查尔斯,你的小提琴技术远在他之上,他不肯信。”
  温欢在脑子里快速过滤,蒋之香新交的男友,似乎从上次那个法国富商换成了享誉世界的年轻小提琴家。
  电话那头多了亲吻的声音。
  温欢知趣挂断。
  屋子里很安静。
  温欢想起蒋之香提的噩梦。
  她忽然不敢闭眼。
  耳边嗡嗡作响,控制不住的颤抖。
  喘不过气。
  好像被谁掐着喉咙,快要憋死。
  电话又响起。
  温欢摸索着按下通话键。
  迫不及待,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是我。”少年的声音不太自然,他问:“没打扰你睡觉吧?”
  她没有标注齐照的号码,却仍能在他开口的刹那,认出是他。
  房间里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因这一点子屏幕光亮而不再可怕。
  温欢躺平,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平缓渡出。
  心情慢慢镇定。
  温欢轻柔说:“我还没睡……有……有事吗?”
  齐照:“没什么事,就突然想起,问问你早上一般几点出门?”
  温欢告诉他是七点整。
  齐照:“这么早啊?”
  “嗯。”
  “好了,我知道了。”
  “嗯。”
  持续的无声,久到她以为他忘记挂电话,手机里传来少年快速的一声:“晚安。”
  晚安。
  又轻又飘。
  刻意隐藏的温柔,听起来格外别扭。
  温欢:“晚安。”
  齐照又说了句什么,温欢没听清,刚想问,电话已经挂断。
  等到弄清楚齐照最后说的那句话,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车里,温欢惊讶地看着后车座多出的人影。
  从未早起过的齐照瘫在座位上。
  他顶着黑眼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撅嘴朝她招手:“快上来,去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