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伦敦这几天一直雨夹雪, 忽大忽小。
  车窗上全是水珠, 串串往下滚, 看不清车外。
  叶西城正盯着车窗出神, 手机响了, 是母亲打来的, 他迟疑两秒才接。
  叶太太:“西城, 你还没忙完啊?”
  叶西城反问:“什么事?”
  叶太太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叶西城了,还以为他就在北京,“大年三十还能什么事?忙完了就来你爷爷家, 年夜饭快好了。”
  叶西城:“我在伦敦,你们吃吧。”
  “什么?”叶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你在哪?”
  “伦敦。”
  “大过年的你跑伦敦干什么?”
  “谈业务。”
  “...什么业务非得大年三十去谈?”
  叶西城没吱声。
  叶太太心口发闷, “可年夜饭...你就算再不高兴也该回来。”
  沉默片刻, 他说:“我忙了。新年快乐。”
  叶太太叹气,回到客厅。
  叶董见妻子的脸色不好, 问叶西城什么时候回来。
  他跟叶西城平时也没有互报行程的习惯, 他最近在上海那边忙, 忙到昨天才回来。
  不止叶董, 家里其他人也看向叶太太。
  自从裴宁辞职, 跟叶西城分手, 家里的气氛就一直僵着。
  看着还是跟以前一样和气,可谁都知道,什么都变了, 特别是叶西城的态度。
  叶董又问了一遍, 叶西城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都等着他回来吃年夜饭。
  叶太太:“西城在伦敦,我们不用等他了。”
  老太太一听叶西城在国外,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她护短,“你们把我孙子逼到国外去,你们倒是清净了。”
  叶董无奈:“妈...”
  老太太挥挥手,让他别说了。
  老爷子摇摇头,接着看报纸。
  叶芮正小声跟邵之昀说话,问他最近有没有跟叶西城联系。
  邵之昀正在刷新闻,过了片刻才说话:“没。”
  他心不在焉的盯着手机屏幕,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裴宁的爷爷奶奶一个月前走了,他刚听说。
  不知为何,他心里闷的不行。
  今年的年夜饭吃的没滋没味,气氛压抑。
  叶西城刚回到酒店就接到叶芮的电话,“吃过饭了没?”叶芮问。
  “嗯。”他就说了这么一个字,没了下文。
  叶芮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新年快乐。”
  “你也是。”
  叶芮呼口气,“今天我才听舅舅说,裴宁的爷爷奶奶...”她没说下去,电话里没任何声音,叶西城始终没接话。
  叶芮单手环胸,用力攥着自己的毛衣,“西城,你是不是因为裴宁的事...”
  叶西城打断她:“还有没有其他事?我要休息会儿。”
  “没什么事。”挂电话前,叶芮又说了遍:“新年快乐。”
  叶西城搁下手机,把风衣挂起来,手机不断震动,全是拜年的短信,他也没看。
  这次来伦敦就他一人,到这边是分公司的高管陪他一块对接业务。
  下一次会谈在明天上午,下午没任何安排。
  叶西城冲了澡准备午休,之前在飞机上没休息好。
  刚走到床边,手机又开始震动,是群里的消息,很多人@他,发来的内容也是千奇百怪。
  【海纳百川】
  【旺旺的仙贝】
  【琴棋书画的新款hp】
  ...
  一共几十条。
  叶西城以为他们起哄让他发红包,就每人发了两百,群里所有人都有份。
  之后他暂时把群里的消息设置成了免打扰,还没退出聊天框,时景岩给他打来电话,问他在哪?
  叶西城:“伦敦。”
  “...”时景岩那边吵,他拿了杯酒走出包间,“还是为邵之昀那个港口业务?”
  “嗯。”
  “你花这么大代价拿下那个项目,图什么?”
  “图个安稳。”
  人心始终隔着肚皮,人的贪欲与人性的复杂,已经超出了他原本对邵之昀的认知。
  现在华宁跟熙和的竞争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许任何节外生枝出现,邵之昀说不定就有什么把柄在姚熙手上,姚熙的性格,还会再次威胁利用邵之昀。
  他用港口业务换邵之昀内心的愧疚,防止他再次出卖华宁。
  时景岩抿了口红酒,“有这样的家人挺悲哀的。”
  叶西城:“有什么悲哀的?看开了就行。邵之昀和叶芮,严格来说只算我们家亲戚,在利益和困难面前,有谁会不顾自己先顾亲戚?”
  在华宁,能掏心窝子对他的,只有爸妈。
  还有宁宁。
  她爱他的时候,义无反顾。
  分手的时候,也不留余地。
  叶西城不能提裴宁,提了就跟被剜了心一样。
  他岔开话题,问时景岩是不是在会所。
  时景岩:“嗯。怎么了?”
  “你们想钱想疯了?”
  “谁想钱了?红包不是你主动发给我们的?傻了不收?”
  “@我那些消息不就是让我发红包?”
  “...你这是什么逻辑?你当时走神了是不是?”
  叶西城没说话。
  时景岩知道他走神肯定是因为裴宁,就没拿这个开玩笑,解释道:“蒋云兆打牌输了,给他们每人在你的农场办了会员,说你那边的私人小菜园要自己取名字,发给你的都是私家菜园的名字。”
  说起小菜园的名字,叶西城感觉就好像昨天的事,那天在农场裴宁难得撒娇,还给小菜园取了个矫情的名字,宁宁的小叶子。
  这才过去多久,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裴宁说她累了,他何尝不是?
  她就跟流沙一样,他怎么都抓不住。
  “裴宁呢?找到她没?”时景岩问。
  叶西城回神:“找到了。”他起身去冰箱拿了灌饮料打开,半瓶喝下去,透心凉。
  “裴宁现在也在伦敦?”
  “没,她跟齐靳舟待一块。”
  电话里沉默瞬间。
  时景岩还是问了:“分手了?”
  没人回应。
  时景岩懂了,叶西城的沉默就是默认。
  那天齐靳舟在群里说他跟裴宁要去澳洲出海钓鱼,当时他就跟叶西城说,既然知道她的行踪就没事了,而且还是跟齐靳舟在一块。
  可叶西城不听劝,非要过去。
  他提醒过叶西城,女人在这个时候多半以分手来发泄。
  最后叶西城还是过去了。
  时景岩主动提出:“要不我去找她聊聊?”
  “不用。”叶西城把剩下那半瓶饮料喝下去。
  也就是叶西城,换成别人,时景岩不会多嘴别人感情的事,他问:“真就这样算了?”
  叶西城用力捏着饮料瓶,空瓶在他手里变了形。
  他没说,时景岩就没再多问。
  叶西回到北京是大年初六,上班的前一天。
  下飞机已经下午两点多,他从机场直接去了爷爷奶奶家,没想到姑妈一家也在。
  叶芮去给叶西城倒了一杯温水:“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在飞机上吃过了。”叶西城端过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叶芮无意间视线扫过他的手指,她一怔,他的戒指已经取下,她没记错,过年前他还戴着。
  她看向邵之昀,不过邵之昀正在跟孩子玩,没看她这边。
  老太太拿出一个大红包,给他压岁钱。
  叶西城无奈笑了,“奶奶,我都三十多了。”
  “就是四十,那也是孩子。”奶奶硬是把红包塞给他,然后拉着他的手,“跟奶奶说说,这些天都吃了什么?我怎么瞧着你瘦了不少。”
  叶西城:“没瘦。”
  陪奶奶聊了会儿,叶西城便离开。
  邵之昀紧跟着追出去,喊住他。
  叶西城已经到了院子里,“有事?”
  邵之昀递了支烟给他,叶西城摆手,没要。
  “港口那个业务,有没有要我帮忙的?”邵之昀把烟含嘴里,点着,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叶西城:“暂时没有,等合同签了,我再找你聊。”
  邵之昀微顿,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却也没多言。
  叶西城更没什么可跟他聊的,借口下午还约了人,坐上车离开。
  直到叶西城的汽车拐出院子,邵之昀才收回视线。
  叶芮也出来了,四处看看,“西城走了?”
  “嗯。”邵之昀淡淡的应着。
  叶芮看着他,“你跟西城聊了什么?”
  “没什么。”
  “有没有问他...裴宁怎么样了?”
  “没问。”
  邵之昀把烟头灭了,朝汽车走去。
  “你去哪?”叶芮问。
  “有事。”也没说什么事,他已经拉开车门坐进去。
  叶芮双手抱臂,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
  这个年,因为裴宁的事,所有人都过得很糟心。
  她明显感觉出叶西城对家里人的态度已经跌至冰点,而邵之昀心里也藏着事,她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什么。
  或许还是因为违规操作那事,他心里一直过不去?
  ...
  裴宁和齐靳舟的假期也接近尾声,这十多天里,齐靳舟一直陪她出海钓鱼,鱼没钓到几条,但心情放松了不少。
  她胃里依旧难受,不过这段时间她饮食规律,比之前好点,可早上起床时还是一阵翻滚。
  这几天她把酸奶当成了主食,心情不好时喝瓶酸奶就能渐渐平复下来。
  明天他们行程结束,齐靳舟开始忙工作。
  他直接回北京,到分行那边处理点事,问裴宁:“我给你订去纽约的机票?”
  裴宁正趴在护栏上看着大海出神,没听清他说什么,她回头:“什么?”
  齐靳舟:“我明天飞北京,给你订去纽约的机票?”
  裴宁没吱声,然后转过脸去。
  齐靳舟笑了笑,故意道:“那给你订瑞士的机票,你去滑雪。”
  裴宁还是不搭理。
  “伦敦?”
  “...”
  “巴黎?”
  裴宁就是不说话。
  齐靳舟收起玩笑,“那你跟我回北京?”
  裴宁这才转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必须得陪你回去,你看你都陪我在这边待了这么多天,要礼尚往来。”
  齐靳舟:“谢谢,不用,那我还是给你订纽约的机票吧。”
  裴宁:“......”
  齐靳舟就知道她还是放不下,他始终不理解,女人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拿分手说事?
  曾经。
  某人也是。
  他及时打住胡思乱想,吩咐秘书订两张回北京的机票。
  他们第二天就坐上了回国的航班,齐靳舟发觉她比来时的状态要好不少,至少现在她不一直盯着飞机外面发呆了,晚上时也能睡一会儿。
  裴宁眯了两个小时,打开背包,将之前被她撕碎又黏好的几张纸拿出来看。
  齐靳舟就在她边上,无意间瞅了眼。
  碎成这样她还又一点点黏好?
  她这是恨不得把自己给虐死?
  他叹口气,“你这是想通了?”
  裴宁:“是重生了。”
  亲人都走了,爱人也丢了。
  一无所有。
  她没什么好再失去的。
  万念俱灰之后,她走出了那个死局,摆脱了缠着她近一个月的心魔。
  生活总是这样,千疮百孔之后,死而复生。
  前面的路依旧不好走,却还得往前走。
  死,不容易。
  活着,更难。
  齐靳舟没法身同感受,他有幸福的家庭,也没经历过她这一遭又一遭。
  他忽然想起来,“有句名言倒挺适合你的状态。”
  裴宁:“什么名言?”
  “写给你。”齐靳舟伸手拿过她那张拼凑的纸,裴宁递给他笔。
  齐靳舟在纸的背面写了一行字:
  【你不是我,怎知我走过的路,心中的苦与乐。】
  写好,他把纸笔给她,“我是男的,没法事事理解你,但我知道你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解脱出来。”
  没申请上哈弗商学院时,她在办公室一个人崩溃大哭,可第二天上班时她照旧,没有把任何负面情绪带到团队里来。
  跟项易霖分手,她依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车祸那次,她还是自己挺了过来。
  他们不是她,不知她走过的路,不知她尝过的人情冷暖,亦不知她心中的苦和乐。
  裴宁笑了,眼泪滑到嘴角,“谢谢。”
  她拿纸巾擦擦眼泪,做个深呼吸,接着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