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许诗琳被许念发现, 有些不好意思的心虚,又听她话里的直白意思, 不由自主地想起先前母妃的那些所作所为, 情绪眼见着低落下去。
  许念便看着,刚刚这人还是一个炸毛跳脚的猫,一瞬间身上便覆上一层厚厚的伤感, 炸起来的毛也跟着塌了下去。
  “为什么把雪团送来?”
  许念想了想, 转移了一下话题,试图缓解一下对方的情绪。
  毕竟, 熊孩子闹腾的时候挺讨人厌的。但他们失落难过的时候, 也蛮叫人心酸的。
  “我不想养了可以吗?你刚不都听见我和雪团说话了吗?我不喜欢它了, 我讨厌它喜欢你, 所以我不要它了。”
  许诗琳嘴硬回道, 在许念面前绝不肯认输。
  “是吗?”许念轻笑一下。
  熊孩子不肯说实话。
  她接着道:“这样的话, 你还是带走吧,我这里也容不下雪团。”
  “怎么就容不下了?它一个小兔子那么小,吃得也不多、睡得地方也不大, 虽说你这个院子小了点、破了点, 挤一挤还是有地方给雪团住的。”
  “可我没必要这么做啊, 我和雪团非亲非故的, 和它原本的主人关系也不好。万一, 我兽性大发呢?所以, 你还是带走吧。”
  许念故意道。
  许诗琳登时如漏了气的气球似的, 整个人蔫了下来,不像刚才那样张牙舞爪,语气也跟着软下来:“你养着雪团好不好?它每天只需要吃一点点东西, 再给它准备一小杯水就好了, 很好养活的,不会很费功夫的。它还那么喜欢你,那天走了之后一直在想你,你看它那么可爱,你一定舍不得吃它的对不对?那你养着它好不好?”
  许诗琳的语气里含有浓浓的不舍,许念听得出来,是以她再次问道:“既然你这么舍不得它,害怕我对它不好,为什么还要将它送过来?”
  “我……”
  “说实话,否则把雪团带回去。”
  许念的态度很是坚决。
  终于,许诗琳下定决心,缓缓开口道:“是母妃容不下雪团了……”
  接着,许念就知道了,赵妃是一个何其魔鬼的人。作为人家的亲娘,送给女儿一个宠物,之后再把宠物给杀了不说,硬要逼着女儿吃自己的宠物。
  !!!!
  这人是有多变态!
  宫斗剧里怕也不敢这么演吧。
  有这么一个娘,得是多大的人间疾苦啊!
  她是吃兔子,小金他们也吃兔子,可这跟雪团能一样吗?
  他们吃的只是兔子啊,跟无数鸡鸭鹅一样,只是一种家禽。而雪团呢?已不单纯的是兔子了,它是宠物,更是玩伴。
  许念想想不由一阵恶寒。
  这不就跟逼着小金吃翠花是一样的吗?
  简直是人间魔鬼。
  匪夷所思。
  便说,有一个熊孩子必定一对熊家长。
  可如果这个熊家长变态可怕到这般地步的时候,这个熊孩子难免会叫人心疼。
  是以,许念再看许诗琳的眼神就变了。许诗琳看不得许念眼中对她的同情怜悯,忙补充道:“其实,母妃很宠爱我的,这回她只是一时想茬了……”
  这话她自己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何况听着的许念。
  许念虽然震惊赵妃的可怖举动,倒也没有过多置喙什么。
  一来,她和许诗琳关系摆在那儿;
  二来,她自己过着就够艰难坎坷了,哪儿管得了旁人的事,说不定在人家看来,这就是生存法则呢,毕竟这是古代,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又不是现代法治社会。就算是在现代,不也有那些虐猫虐狗的变态存在吗?
  只不过,知道了这么个事,她也算是搞清楚,许诗琳不得不把雪团送走的原因了。所以,便没在拒绝,虽则她原也没打算拒绝,就是纯粹看不惯熊孩子求人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现在,她不免对许诗琳也生出了一分心疼之情。对方不过也是一个可怜的小孩子。
  “雪团留在我这里吧,你什么时候想来看的时候就可以过来,雪团估计也会舍不得你。放心,我不会把它吃了的。”
  “好。”
  许诗琳小声回,接着又用极低地声音,别扭说道,“谢谢你愿意照顾雪团。”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许念掏了掏耳朵,做出一副没听清的模样。
  “你!”许诗琳跺脚脸红,气恼道,“你就是故意的!”
  “嘿!那又怎么样?你说,你刚刚说什么?”
  许念轻笑着,看着对方又恢复凶巴巴的模样,顿觉比刚才的小可怜看着顺眼多了。
  许诗琳无奈,别别扭扭的,显然之前没做过这种事,再次小声说:“谢谢你收留雪团。”
  “不客气。”
  许念大大方方回。
  “你!故意作弄我!”
  许诗琳气恼。
  许念缓缓回道:“你无需气恼,这也不是作弄。受了他人帮助,道谢是基本的礼貌,你也无需觉得别扭不堪。倘若有一日,你帮了我,我也会认认真真同你道谢的。”
  “真的吗?”
  许诗琳不敢确定。
  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受人恩惠想要道谢,而道谢并不可耻。
  此前,从未有人这样教过她。
  母妃只教过她,想要什么便要,想拿什么便拿,旁人的也无所谓。反正她是公主,是天之骄子,其他人都得让着、护着。
  “真的。”
  许念肯定点头。
  “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地帮你,人家也没有这个义务,所以要晓得感谢帮助我们的人。”
  许念给许诗琳上完政治思想课,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想来应是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和理念,耐着性子,轻声问:“那你现在要看一眼雪团吗?确定,它真的过得好再走。”
  许诗琳犹豫,试探问:“我可以吗?”
  “当然。我刚刚说了,你想什么时候来看雪团,便可以过来。你便当雪团换了个地方住,你还是它的主人。”
  说着,许念便抬步往前走,准备回小院。她想,再不回去,春桃便要出来找她了。
  没让她猜错,她快走到门口时,春桃便急匆匆地出来了,看见完好无损的许念,蓦地松了口气:“公主,吓死奴婢了。”
  许念随口道:“没事,我不过是去附近消消食,不会乱走的,也不会去水边。这会儿天儿没完全黑,不会有事的。”
  “唉,奴婢就是怕。一想到上回……”
  春桃说到一半,看见许念身后的小尾巴,顿时住了嘴。
  “公主,七公主这是?”
  她压低声音询问道。
  许念瞥了眼跟在身后乖顺的许诗琳,说:“嗯,不必管她。她来看雪团。你刚可曾看见院子里多了一只兔子?”
  春桃答道:“见到了。奴婢见那只兔子身上还有伤,幸好伤口已被包扎好。这个好像就是前几日七公主带走的兔子?奴婢便让顺喜在院内看着,径自出来寻您。”
  “嗯,这是七公主的兔子,以后在我们这儿住下了。好好养着吧。”
  “好的,奴婢遵命。”
  春桃没问为什么,便听从许念的吩咐。
  跟在后面的许诗琳听见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心里的紧张担忧变浅了一些。也许,这个小九真的会是一个好主人呢,总比跟着她强。
  边想着,她的一只脚已经迈进院子里了。
  院内,残留着烙饼的香味,混合着米粥的清香,萦绕在空中久久不散。
  许诗琳一瞬间恍惚不已,差点认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皇宫里大多数地方她都是去过的,见过花香、脂粉香、香料香……可没哪个是这般,一进院子便闻得见饭的清香,清清淡淡的,普通家常,却有着说不出的暖意,将她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温馨得有点让人想热泪盈眶。
  她丝毫不觉得粗鄙不堪,竟然还生出了一丝羡慕之情。
  许念回身,看见许诗琳跟个呆头鹅似的站在院子里,脸上痴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轻咳一声,把许诗琳唤回神,努努嘴示意她看过去:“雪团在那,你看看去吧。”
  “好。”
  “咕噜噜咕噜噜咕噜噜!”
  许诗琳刚准备去看雪团,肚子便不受控制地叫嚣起来。
  离得最近的许念脚步一顿,诧异挑眉。
  这……
  何止是她,这声音之大之响亮,连离得最远的顺喜和雪团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是顺喜赶紧把头埋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雪团则是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许诗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好过面对眼前这般尴尬的境地。
  “我去看雪团了。”
  她低着头、红着脸,飞也似的走向雪团。
  雪团这会儿也看见她了,瘸着腿朝她跑过来。
  许诗琳看着它这样,心疼不已地把它抱在怀里,细细为它梳了毛,叮嘱道:“你这个样子,得自己注意一点啊,不然腿好不了的话,以后就是个小瘸兔了,很丑的。”
  雪团安静地窝在它怀中,懵懵懂懂地看着她,而后伸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往她怀里拱了拱。
  感受到雪团的柔软,许诗里心中越发不舍,再次对雪团道:“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再偷偷跑出去,听见了吗?”
  叮嘱完,她赶忙把雪团交给顺喜,说:“把它带走吧,我不想看见它了。”
  顺喜接过雪团,微感诧异。
  七公主怎么好像哭了?
  不过,这不是他该问的事,他也不会开口问,抱着雪团去给它造兔子窝。
  许诗琳望着顺喜抱着雪团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他们,方才抬抬手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有的眼泪。
  “七公主,我家公主唤您去厅堂一叙。”
  许诗琳刚准备走,听见春桃过来禀报,嘴上嘟囔着:“有什么好说的。”
  话虽如此,脚步还是很诚实地跟着去了厅堂。
  一到厅堂,便看见桌上摆着的粥饼咸菜,那股先前在院中闻到的香味一下子变得极为浓郁,毫不犹豫地钻入鼻尖。
  “咕噜噜咕噜噜!”
  她的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发出“雷鸣”。
  许诗琳尴尬得红了脸,故作镇定,大声问:“你叫我来说话,自己却要吃饭?”
  许念坐在那儿,没有拆穿许诗琳的尴尬,而是说道:“这是给你的。”
  “什么?”
  许诗琳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我的?为我准备的?”
  她不可置信地重复。
  许念道:“嗯,我们都是吃饱了的。”
  “哼,本公主才不要吃你们的剩饭!”
  许诗琳嘴上十分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在桌边坐下。
  都怪这个饭太香了!
  许诗琳喝第一口粥的时候,如是想到。
  粥是普普通通的白米清粥,熬的时候大米里加了些糯米,更为香甜软糯、清淡可口。暖粥入腹,驱散周身的寒意,也将她这一日来大起大落的情绪彻底抚平。
  咸菜还是之前腌好的萝卜干和脆黄瓜,配着白米清粥,一个咸脆爽口,一个清甜香糯,彼此中和搭配,一重一轻,恰到好处。
  而饼呢,是烫的,拿在手里尚有一份灼烫感,饼上的油渍沾在手上,似乎连带着将饼香与葱香一起留下,不叫人腻烦,反叫人生出几分眷恋。饼是春桃刚去厨房现烙的,他们先前的面没用完,是以没费多少功夫。
  许诗琳大口喝粥,不嫌弃粥淡无味、咸菜简陋粗鄙。她今生头次觉着,简简单单的白粥与咸菜配着,竟是如此美味。
  她看见桌上还放着一小碟肉,肉是好看的琥珀色,其上裹满浓郁的调料汁,只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肉,开口问:“这是什么?”
  许念回她:“卤肉,这也是给你的,看你是想卷饼还是直接吃?”
  许诗琳纠结一瞬,想着手拿卷饼的场面,到底迈不出这一步,别别扭扭道:“我直接吃吧。”
  许念怕她吃不了辣,没让春桃放辣椒。是以,这盘卤肉以咸香为主,肉是卤了很久,很是入味儿,搭配着葱花、香菜等佐料,浓郁醇厚之余多了分清爽,彼时咬上一口脆香里韧的烙饼,内心的满足一下便升腾到了极点。
  许诗琳便是如此。
  她一开始尚且放不开,扭扭捏捏的,吃到后来,大口吃饼、大口吃肉,已经全然不在乎形象问题,也不在意是不是会被许念看笑话。
  直到,空空的腹胃被填满,她心满意足地砸砸嘴,才恍然想起自己方才的狂放姿态。
  就很……一言难尽……
  许诗琳垂着头,不敢看许念,怕对方笑话她。
  可她不得不承认,在腹胃被填满的时候,她内心的悲伤也逐渐被抚慰,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常温暖所填满。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认真同许念说道:“谢谢你的饭,很好吃。”
  “还有,对不起,为之前的。”
  说完,她不敢再多待一秒,仓皇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