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米尔栝
  叶争流接下任务, 出手如电,只用四秒时间, 便正反深深抹过男人左右脖颈。一时间, 男人血如泉涌,两道由血液组成的夺命喷泉狂飙而出,似飞蝶双翼般向两侧疯狂喷溅。
  而她则在收剑的同时一脚飞起, 把这男人当胸踹翻, 冷眼看他双手在空中乱抓,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却再沾不到她半片衣角。
  五秒时间转瞬即过, 叶争流后退几步, 任那男人躺在地上, 流尽鲜血后默默死去。她不再关注濒死的对手, 目光转向了房间的另一头。
  和她一样, 杀魂的战局也行至了末端。
  这少年脚掌在地面上顺势一蹬,整个人便弹跃而起,腰间细剑几乎瞬间出鞘, 快到让人看不清他拔剑的过程。
  叶争流定神望去, 只见霜刃皎皎, 杀气迸开, 细剑的剑光羚羊挂角般划出一道半圆的银月, 比一眨眼更短的时间里, 月色骤然浸满了鲜艳的猩红。
  好快的剑!好利的剑!好美的剑!
  下一刻, 男人人头落地。他的脑袋骨碌骨碌地在地上转了几圈,沾满了尘土的双眼里满含着骇色,甚至都来不及闭上。
  而杀魂则皱着眉头, 漫不经心地抖去了银月上的血。
  他把自己脚边的头颅踢远, 顺势看向叶争流的方向,神色间带着几分难掩的失望:“你那个也死了啊。”
  对上杀魂明晃晃写着“人都死了,那就没有额外的饭可以吃”的目光,叶争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呵呵”干笑了一下,径直带开了这个话题。
  “你伤口是不是扯裂了?我再给你看看吧。”
  少年胸前包扎的白布已经隐隐渗出了一抹血色,大概是他方才动作太大,肌肉生生把绷了一层薄痂的伤口给撕开了。
  杀魂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眼里后知后觉地浮现出疼痛之意。
  他乖乖坐回自己那堆稻草上,坦率地去了上衣,让叶争流检查他的伤口。
  叶争流还是照例分出一小包精盐,化在水里给杀魂清洗过伤口。染透血污的旧布条卸下后就放在一旁,洗净晾干后还能再用。
  在给杀魂包扎的过程中,叶争流的任务奖励也到了。
  【支线任务:解决突袭的敌人——已完成√
  任务描述:半夜时分不请自来,不是贼偷就是色鬼。不过人都死了,对尸体的身份就不要那么追究啦,在此恭喜您保护了自己的财物和安危。
  可想而知,随着新人陆续前来,这种事情肯定会源源不断。还请您每次都做好提前准备。
  任务奖励(已发放):抽卡机会x1;尸首x1】
  叶争流:“……”
  谢谢,后面那个奖励并不想要呢。
  叶争流对于系统发放奖励的投机取巧早已习惯,她顺手把对话框关掉,心里还在想着杀魂刚刚那惊艳一剑。
  按照杀魂的叙述,他从小一直生活在森林里,直到被抓到了岛上,才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类,也是第一次碰剑。
  叶争流一直以为杀魂虽然拿着剑,但剑只是对他自身没有尖爪利齿的补充。直到方才亲眼目睹,她才发觉自己之前把人看扁了。
  “你怎么会用剑的?”
  关键是,怎么还用得这么好?
  杀魂疑惑地看着叶争流,不明白她的意思:“拿起来就用啊。”
  叶争流:“我是想问,有谁教了你剑法吗?”
  “又不是人话,这还要学吗?”杀魂的神情更迷惑了,“当然是拿起来就会啊——你拿起剑来不会用吗?”
  看他诚恳的眼神,几乎要让人以为拿起剑来不会用是一种智障行为。
  叶争流:“……”
  对不起,要不是有杜牧大大作为她的后盾,她真的不会。
  就是现在,叶争流也只能按照技能的提示劈砍斩截,剑招连一招半式都凑不出来,就更不要说成型的体系了。
  如果不是知道杀魂还没掌握“开玩笑”这种高级的交流技能,叶争流几乎以为这少年是在逗自己玩。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淡笑:“——他是天生剑骨,为剑而生。像他这样的人,哪怕只有三岁呢,只要能举得动剑,天然便知道该怎么用剑。”
  叶争流和杀魂同时猛地转头,只见慕摇光折扇轻展,露出花团锦簇的扇面,他一手负在身后,面上悠悠含笑。
  即使以杀魂那野狼般的敏锐,竟也没发现他何时站在栅栏外面,亦不知他已经这样看了他们多久。
  叶争流把手里的布团撇下,猛然站起。
  直到确定了慕摇光的存在,她才意识到,这人身上那种奇异而馥郁的香气,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然无声无息地侵入了牢房里的每个角落。
  “怎么是你?!”
  慕摇光轻轻摇头,下一秒骤然抽身后撤。几乎在同一时间,杀魂已然拔剑而起,森寒冷硬的剑尖如幽灵般从青石砌作的栅栏缝隙中递了出去。在最险的那一刻,剑气甚至刮花了慕摇光的衣襟。
  慕摇光又后退两步,直到杀魂竭力伸长胳膊也够不到自己了,才随手用合拢的扇子把杀魂的剑尖向旁边一拨。
  “你看,我就说他很会用剑。”慕摇光看也不看杀魂一眼,径自和叶争流讲道。
  杀魂紧紧扒在栅栏上,喉咙里溢出不甘的嘶吼。今天正是下弦廿六,弯月如钩,配着天窗里倾斜下的碎月流光,那狼嚎声听起来竟分外凄厉。
  叶争流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杀魂和慕摇光好像是有过节来着。
  当初杀魂跑路未遂,似乎正是被慕摇光抓捕回来的?
  那这梁子结大了啊!
  他今天过来在杀魂面前耍一套孔雀开屏,难道是特地来招人恨的吗?
  慕摇光不慌不忙,一折一折地展开扇子遮住了半张面孔。他望向叶争流,似真似假地幽幽一叹:“见他们把你分在这里,我便放心了。”
  “慕公子?”叶争流疑惑地抬起了眉毛,觉得这话听着蹊跷,“说来,慕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慕摇光的目光宛如不经意般在叶争流的脸庞上轻轻一落,很快又转开眼神,眼睫微垂,含蓄一笑道:“听说今天分新人进斗所,我特意过来看看。”
  这话听起来,好像他是因为担忧叶争流安危,这才深夜到访一般。
  然而叶争流自诩和这人的交情满打满算也不到一汤匙,万万担当不起这么深厚的情谊。
  所以,他绝对是另有目的,多半是在拿自己做筏子。
  对与这一点,叶争流非常确定。
  慕摇光要是执意想演,叶争流是没法阻止的,毕竟她就是个表演道具——不过她也不用阻止。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演,也不管他是想演给谁看,这番做派起码保证了叶争流在斗所的地位和安全,没准还能让她获得更大的自由。
  两全其美,互利互惠,所以她为何要揭穿慕摇光?
  叶争流微微一笑,把手随意一摊:“那慕公子看到了,我虽然没去你的群玉楼,但在这儿过得也不差。这里样样都好,就是有点缺医少药,还要请你搭把手。”
  她身上倒是藏了上好的白药,只是在这种环境下,她理应是“缺药”的。
  见叶争流接着自己的戏台唱下去,慕摇光神色里也未见惊异。他伸手探向自己怀中,摸出了个油纸包来,拿在手上邀功般地轻轻一晃。
  “斗所里的情况我也知道,药品自然早就准备好了。”
  ——这人好上道!
  慕摇光将手上纸包轻轻一抛,那包东西贴着青石栅栏落下,只要叶争流一探手就能取到。
  “职责不同,我不好在斗所多耽,”慕摇光叹息一声,“叶姑娘日常缺些什么,都可以吩咐狱卒。我这便走了,你切切保重。”
  叶争流拿人手短,自觉应该敬业一点,遂拿出演员的热情来,十分殷勤道:“嗯嗯嗯!常来啊!”
  慕摇光:“……”
  他笑着把手上扇子一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他的人虽已不在,然而那股浓郁的甜香却仍未消去。馥郁的香味甚至压过了尸首的血腥气,盘旋在牢房之中,久久不散。
  叶争流简直要怀疑,慕摇光是不是临走前在附近偷偷藏了一个固体清香剂。
  她问杀魂:“你说这是什么香味?”
  不似花香,也更不像果香,不至于香的让人腻味,但叶争流闻着也不觉得舒心。
  杀魂自从慕摇光平安离去后,就闷闷地抱剑坐在稻草上,听到叶争流的问题,他头也不抬,“嗷~”了一嗓子权作回答。
  叶争流:“……”
  杀魂的狼嗥,真是久违了。
  她还以为他只会用狼嗥做自我介绍呢。
  叶争流试探着问道:“你是在说一个名词吗?”
  杀魂皱着眉,受限于贫乏的词汇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
  “这是一种花……兔子、鹿、羚羊和斑牛吃它了会乱跑,夜里不睡觉,不断顶撞其他的兔子、鹿、羚羊和斑牛……”
  听着这个描述,再联系到慕摇光的职业,叶争流瞬间秒懂:“哦,春.药。”
  杀魂纯洁地看着叶争流。
  叶争流无辜地反看了回去。
  “你盯着我干什么,难道你不是想说,他身上的香味就像那个花一样吗?”
  身上居然会无时无刻都沾着这种香味,没想到慕摇光这个青楼楼长、龟公头头,做得还挺爱岗敬业啊。
  “嗯。”
  见叶争流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杀魂便安心地躺下睡了。
  看起来,他已经完全忘了刚刚自己没能刺到慕摇光的憋屈——动物可能就是这样,同一时间里只能惦记着一件事吧。
  叶争流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把那个油纸包摸了回来。
  她此时还不知道,由于杀魂对于口语表达的不熟悉,她和杀魂在交流上产生了很大的偏差。
  杀魂的狼嗥声确实代表着一种花卉,那种花通体雪白,茎叶纤纤,楚楚可怜,当地人都叫它“米尔栝”。
  然而“米尔栝”是没有任何香味的。
  倘若将它的名字意译过来,最贴合的翻译应该是“无声息的魔鬼”。
  草食动物吃下了它,确实会乱跑、不睡觉,不断顶撞其他家畜——只是这顶撞是字面意义上的,用角、头颅或者后腿顶撞,而不是叶争流以为的交.配。
  吃下这种花的动物们,会头也不回地走进宽阔的大河河心,直到被活活淹死;它们甚至能克服天性里对火的恐惧,不管不顾地投身于森林的雷火之中,生生把自己烧成一具焦骨。
  那当然不是发.情。
  那是疯狂。
  杀魂的意思是,慕摇光身上的香气,在本质上如同纯白无瑕“米尔栝”一样。
  他和那种柔弱的白花的特性十分相似,这二者都有种无言的疯狂。
  只可惜由于交流上的误解,叶争流没能体会到杀魂的警惕。
  这少年不算聪明,在狼群里长大的经历,让他完全不晓人情。
  杀魂说话磕磕绊绊,三言两语就会被人带进沟里,就连逃跑这样的大事,他也莽莽撞撞没个计划,直到他逃到海边,才想起自己原来是个旱鸭子。
  可旁人要用鲜血才能铭记的教训,杀魂却早在和慕摇光的第一个照面里,就已经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