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了
  时砚觉得竹容简直蹬鼻子上脸。
  给闻时薇送礼物, 送个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他还能忍。
  结果对方最近大有将他的忍耐当默认的意思, 不年不节, 连借口都懒得想,就天气好,心情好, 想送礼, 诸如此类,直接让人将礼物送到小诊所。
  专门挑闻时薇给他送午饭的时间来, 让时砚眉头紧皱。
  虽然闻时薇对此不感兴趣, 这种浪荡子追求好看的姑娘的手段, 闻时薇见的多了, 每每都要评价一句:“果然老男人的手段就是俗套。”
  时砚还是觉得不爽, 看着闻时薇毫不在意的将今天来代替竹容献殷勤的大长脸, 连人带礼物一并打发走。
  微笑道:“姐,和你商量件事儿,从明天起, 你就别来这边给我送午饭了, 随便打发个人来, 家里实在不放心的话让翁叔来也可……”
  时砚话没说完, 闻时薇一脸受伤的捂着胸口, 泫然欲泣道:“阿砚, 你要和妈一样, 剥夺我仅有的快乐吗?”
  时砚没好气道:“别演了,一点儿都不像好吗?我不让你来这边,是有正经事要和你商量。”
  说着就从抽屉拿出最近特意找来的报纸资料放在闻时薇眼前:“你先看看这个, 感兴趣吗?”
  闻时薇上的学校是海城有名的女子大学, 能接触到现在最前沿的教育,教师队伍包涵中外,眼界开阔,放眼全世界,让闻时薇看事情的时候,格局就比一般人大气。
  但同时也有时代的局限性。
  比如相夫教子,女性该有的美丽,烹饪礼仪插花等课程也是必修课。
  可以说,闻时薇这样的,就是当下最典型的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但时砚觉得,闻时薇的人生,不应该局限于此,还有无数种可能性等着她去探索。
  只要他在后面稍微推动一下。
  因此,时砚给闻时薇的是许多关于金融方面的资料。这些资料不是普通的诸如闻家生意往来信息,而是放眼国际,在遥远的地球另一边华尔街的资料。
  闻家本就是个大家族,家里从商的不在少数,闻时薇从小耳濡目染,就算没有特意了解过,时砚给的东西也能看明白一二,这一看,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时砚也不着急,亲自动手收拾了桌上的杯盘碗碟,给闻时薇留下安静的空间。
  转身就见温时临用下巴示意闻时薇的方向,小声道:“我看你最近一直在找金融方面的资料,还以为你要抛弃我们的事业,转而投入金融的怀抱,心里着实忐忑了两天,原来是找给时薇姐的啊!”
  时砚也不隐瞒:“一来是想隔开竹容那个老男人和我姐的接触,二来也是真心想让她做点儿感兴趣的事。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姐就不是个能安生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性子,强行让她过那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折磨,我也舍不得。”
  温时临拍拍时砚的肩膀,用手指隐晦的指了指另一边窗下发呆的温云,一脸为难道:“阿砚,你主意一向正,帮我也给阿云想个能消磨时间的事情。
  自从上次和温家的关系闹僵后,阿云帮着我在温家说了几句话,惹得全家人不开心,阿云自个儿在家里也尴尬。
  我估摸着老爷子是想将阿云送走。我也不瞒你,阿云对外说是我表妹,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被送回去,在她母亲那边肯定要遭埋怨的。
  最近阿云整天浑浑噩噩,我劝了也不听,实在叫人着急。”
  时砚注意到温时临在说到温云是他同父异母妹妹的时候,眼神里有几分强压下去的黯淡,也不觉得惊讶。
  温时临很聪明,这点他从不否认,按照时间线算,温时临从出国留学前就知道了温云是他妹妹的事实。
  时砚一直将温时临和温云之间称得上同生死共患难的感情看在眼里,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两人之间,还真不像是有爱情的样子。
  时砚自己虽然单身了几百年,但见过的爱情比旁人吃过的盐还要多,他觉得温时临和温云之间,应该是一种错位的执念。
  却被两人误以为是爱情。
  眼下温时临对自己这般坦诚,时砚欣慰的拍拍温时临手臂。
  “我瞧着温小姐对咱们诊所的东西十分好奇,且非常好学,你不妨问问温小姐,对学医有没有兴趣。”时砚给出了他通过这段时间观察发现的事实。
  不知道温云对学医有没有兴趣,闻时薇对金融方面的兴趣倒是非常大,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一动不动,除了偶尔翻书发出的动静,周围安静的仿佛自带隔离结界。
  最后还是因为脖子酸疼,起身活动身体时才从着迷的状态清醒过来。
  临走前,时砚又送了闻时薇几本特意托人从外面买回来的书:“拿回家慢慢儿看,我会继续帮你留意,往后就不必你亲自来送午饭了,要是真能吃透这几本书,比给我送一辈子饭都值得!”
  最好不要给老男人一丝一毫靠近的机会,时砚心想。
  闻时薇十分开心的收下时砚的礼物:“姐没白疼你,还是你了解姐的性子。”
  说着十分珍惜的收起书,突然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时砚:“真想亲眼去华尔街瞧瞧那里的风景。”
  “会看到的。”时砚说。
  另一头,温时临真没想到,闷闷不乐了好多天的温云,竟然真的被他提起的关于学医的话题吸引,心情放松了许多。
  温时临将手中保存的非常仔细的笔记本小心递到温云手里:“阿云,这是我读书时自己整理的笔记,你先拿回去看,哪里有不懂得回头可以来问我。”
  温云欲言又止,对上温时临那双永远都看起来十分温和的眸子,最后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知道了?”
  温时临明白温云在问什么,抿抿嘴,认真点头:“我早该明白的,处处都是破绽,我却像个呆瓜一样,是不是很可笑,妹妹。”
  温时临这一声妹妹出口,温云再也没了侥幸,脸色苍白道:“奶奶说,三年前你之所以出国留学,就是接受不了我的身份,感觉你受到了很大的欺骗,无法面对我,是这样吗?哥你恨我吗?”
  “不恨。
  阿云,因为长辈们的关系,你我二人的童年,战战兢兢,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可这一切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一开始我是怨过的,我怨母亲为何总是借着为我好的理由,不停的做伤害我的事。怨父亲为何总是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和母亲,在外面找一个个女人,生下数不清的私生子私生女。
  怨爷爷奶奶为什么宁可偷偷摸摸去看那些私生子,也不愿和我多说一句关心的话。
  知道你身份的时候,也曾矛盾的想,你和你母亲是抢走我父亲的凶手,我们之前同甘共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温时临很自然的抬手揉揉温云头顶,声音温和:“可是阿云,人总得往前看。当我在意那些的时候,就会不停的钻牛角尖,为了那些事情痛苦难过,难以自抑。
  可如今我找到了更值得我用心对待的事情,那些事情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荒唐可笑。”
  温云道:“哥,我呢?我对你也不重要了吗?”
  温时临笑的十分温和:“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我放下了,阿云你也要尝试放下,走出来,瞧瞧外面的世界。”
  温云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第一个笑容,笑着笑着就捂着嘴哭了。
  温时临难得没有像以往一样那般上前安慰,只道:“回吧,往后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来找我,我还是你哥。”
  从这天起,闻时薇和温云二人不再来小诊所给时砚二人送午饭,竹容的人白跑了好几天,慢慢回过味儿来,知道他们这是被人给嫌弃了。
  大长脸一抹后脑勺,十分不解:“嗨!这年头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真是太难伺候了!要是有人每天给我送金银珠宝,我怕是睡觉都要乐醒!”
  身边的弟兄调侃大长脸:“首先,你得是个女人!咱老大可不搞男人。”
  大长脸笑嘻嘻道:“若是我是女人,老大会这般大方的送我金银珠宝,我现在就想办法做女人去!”
  私底下口嗨,面对老大竹容时,大长脸还是要小心翼翼的遣词造句,尽量将他们被人嫌弃的事实,说的委婉好听一些。
  但再好听,他也摆脱不了青竹帮竹容被人三番五次嫌弃的事实,竹容心里老不得劲儿了,觉得闻家这兄妹,生来就是克他的,让人又爱又恨,咬牙切齿。
  不过想想刚收到的消息,竹容又觉得心情愉悦了:“江建月可不是普通角色,我倒要瞧瞧,那家伙要如何应付。”
  竹容这头心情一愉悦,时砚就不开心了。
  彼时,时砚下班路上,被人邀请到茶楼喝茶,出于好奇,时砚并未拒绝,在茶楼包间见到了眼前这个自称刘仁的男人。
  时砚面色淡淡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先生你也看见了,我们这里只是一个小诊所而已,无法提供你们需要的东西。”
  刘仁笑的像个弥勒佛,很好脾气道:“闻大夫,或许我可以说的更加清楚一些,是江建月江先生推荐我来的,我知道您有这样的能力完成我的要求。
  我诚意十足,希望闻大夫能好好考虑我的请求。”
  时砚面上一副“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我们闻家是正经做生意的,从不掺和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可别说你是什么普通人之类的鬼话,普通人没人会大批量的要伤药。”
  刘仁态度非常诚恳:“闻大夫,您能救素不相识的江建月一命,可见是个悲天悯人善良大度的性子,想来您也能明白,这批伤药到了我们手里,能挽救多少人的性命。
  请您别急着拒绝我们。”
  时砚非常淡定,他算是听出来了,这人的目的,不仅是想让他帮忙制药,还想空手套白狼,这能忍?
  “别,千万别给我扣高帽子,我就是一普通大夫,别说我手里没你们要的东西,就是真有,也不可能因为你说两句好听的话,就倒贴钱给你们弄。
  要是我来做这笔生意,该有的药钱一分都不能少,我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建月想赖掉我的诊金,你想让我出钱出力给你们做白工。
  大白天的,怎么一个个竟想美事儿呢!”
  刘仁面色有一瞬间的尴尬,组织上活动经费不足,只能他们这些跑腿的舍下脸皮去办事,没想到这小大夫年纪轻轻,说话这么不客气。
  要不是江建月那小子打包票,说闻大夫有能力帮他们造那批药,他是不敢冒着被敌人发现的风险,亲自找上时砚的。
  也不是他想占谁便宜,成本还是要给人家的。但事情还没进展到谈价钱那一步,就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时砚,也是刘仁没想到的。
  这可真叫人为难!
  时砚总觉得这件事还有哪里不对,江建月,江建月,按照当天的情况,这人坑了竹容一笔,要不是时砚和竹容有交情,那张借条也会顺便坑了时砚。
  可以肯定的是,当时江建月的举动,对时砚并没有任何善意,时砚若不是因为闻家大少的身份,直愣愣的拿着那借条找上竹容,肯定讨不到好。
  没想到那样的事情过后,这人竟然还敢让人来找他。
  好胆量!
  突然,时砚想起另一个名字,岳见江。
  江建月,国党在海城的地下工作者。
  岳见江,红党后期非常有名的作战负责人。
  时砚食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眼眸微眯,让人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好半天,在刘仁坐立难安的时候,时砚突然出声道:“这批药我可以给你,成本价也行,想必你们都知道我和朋友在进行一项研究,我手里还有比这种药效果更好成本更低的特效药,但我有一个条件。”
  刘仁听到第一时间,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心生警惕,他总觉得眼前的少年,心思深沉,宛如一片沉静的看不清底的大海,与江建月口中那个单纯善良的闻大夫有天壤之别。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这场谈话的主动权,不管时砚说的是真是假,他已经找不到比时砚更合适的人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咬上时砚给的鱼钩。
  “您请说。”
  时砚淡淡道:“我要你们帮我在安城建立一所医院,我要当院长。”
  刘仁猛然一惊,瞬间眼神锐利的看向淡定喝茶的时砚,随即明白过来他的反应过激了,很快收敛神色。
  摆出一脸“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的神色,对上时砚的视线:“谁都知道,安城如今是红党的大本营,想在安城里面建造一座医院,对普通人来说,难如登天,加上现在局势不稳,此事难度就更大了,您的要求并不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内!”
  虽然刘仁的反应很快,但仅仅一瞬间,时砚就确定了刘仁的身份,他是为红党做事的人。旁人听到安城的反应,不应该这般大。
  那么,也更加从侧面印证了江建月的另一个身份。
  呵,这年头的男人,出门在外,还真是谁都有两副面孔呢。
  时砚饮下最后一口茶,缓缓起身,一手按着桌面一角,轻轻叩击两下,神色淡定道:“我这里有样半成品,可以让你先拿回去试试。若是你们觉得效果好,我不仅要医院,还要有相应的药厂。
  这就是我的条件,不接受反驳,你可以回去和你身后的势力商量清楚了再来。”
  说着,时砚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两个透明小瓶放在桌面上转身离开。
  这东西是温时临今天做出来的半成品,已经非常接近成品,效果虽然大打折扣,但没什么副作用,比市面上现有药效好上不少。
  时砚本想拿出去半路销毁,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也算是物尽其用,没有浪费温时临这段时间的辛苦。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刘仁没再出现,时砚一点儿都不着急,和温时临互相配合,进行青霉素研究的最后收尾工作。
  温时临在做出那两小瓶半成品时,兴奋又紧张,精神高度亢奋,晚上下班不愿意回家,直言要住在实验室直到研究完成。
  结果是被时砚给赶回家休息的。
  过了十几天,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越是接近成功的那一刻,温时临越是镇定,与之前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几天,两人为求工作高效率,早睡早起,按时吃饭,甚至在时砚加班的时候,温时临主动喊时砚休息。
  生活作息突然规律的像个养生老太太。
  时砚知道温时临对青霉素研究投入了多大的精力,每天查阅大量资料,做无数笔记,面临数不清的失败实验,在时砚的监督下,只勉强睡够五个小时。
  吃饭睡觉走路,温时临心心念念的都是实验,连温家上个月闹着分家产,老爷子通知他回去,温时临都没空搭理。
  这个实验的成功,对温时临的意义无疑是巨大的。
  两人在休息间隙,时砚站在窗边看外面的街道,突然问温时临:“你有想过实验成功后,要如何处理吗?”
  温时临一愣,反映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时砚在说什么,直言不讳道:“当然是交给你阿砚你处理啊!
  我没忘这一半儿的方子是阿砚你拿回来的,我想为了得到这一半儿方子,一定付出了我想象不到的牺牲和努力。
  所以,这方子不仅是阿砚你的,还属于当初为此做出奉献之人,我不能也无法据为己有,阿砚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我非常满足能有机会参与这伟大的时刻。”
  时砚对温时临的反应有些意外,仔细一想,又仿佛是意料之中,于是将那天见到刘仁的事情与温时临说了。
  “我怀疑刘仁是在为安城的红党做事,江建月也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通过观察和各方的已知的消息来看,我非常看好安城的发展,因此我想在安城建立医院,青霉素就是我们的敲门砖。
  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不仅拥有治病救人的医院,还有自己自主研发生产药物的药厂,学以致用,兼济天下,这是我学医的初衷。”
  温时临几乎没有迟疑道:“我跟着你,阿砚!”
  时砚偏头看一眼同样站在身侧看窗外风景的温时临。
  “这是一种直觉,小时候靠着这种直觉,我轻而易举的明白我母亲不喜欢我,温家所有人不待见我,在国外留学期间,靠着这种直觉,我成功躲过了好几次勾心斗角的算计。”
  温时临突然一笑:“这次,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要抱紧表弟你的大腿,你能带我飞。”
  时砚心里感叹,多好一孩子,可惜被沈明心那女人给嚯嚯了。
  不过算算时间,王五那边该回来了,这种错位的人生,应该快结束了吧,时砚心想。
  这些事情对现在的时砚来说无关紧要,想法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就消散无踪。
  时砚走到办公桌后,招呼温时临:“趁着休息间隙换换脑子,想想咱们的医院和药厂有什么要求,先想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温时临一噎:“我才说了你能带我飞,你这就飘了啊!刘仁那边还没有一点儿反应呢,你就这么自信?”
  说话的功夫,时砚手底下已经写了两个要求,顺便开始办公室草图:“安城,甚至国内,都没有几家像样的药厂。
  单是看在药的份儿上,医院也得给咱们建起来,我想不到他们拒绝的理由。”
  好吧,这方面的事温时临不懂,但他说了相信时砚,就不会质疑他的判断,干错加入时砚的队伍,两人一起商议以后他们的地盘该如何建造。
  说的兴起时,两人甚至将安城的地图翻出来,对照着地图,开始操心要在安城哪一块儿地方建一所医院才最让人满意。
  温时临觉得自己飘了,就是在海城,他们温家也没有满地图上,看中哪一块儿,就让人在哪一块儿给自己建一座医院的能量,何况在安城?
  偶尔想提醒表弟一句,要不还是等等安城的消息,根据那边的反馈确定后续事情发展。
  就算安城的反应如表弟猜测的一般顺利,选址也是一件非常繁杂的工作,需要实地考察,然后做出一二三个方案,再次结合实际进行分析,最后选出最优秀的方案。
  不是轻易就能定下的事情。
  但看到表弟十分认真,结合各方条件,有模有样的分析记录规划时,温时临提醒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算了,就当是满足表弟的偶尔小任性吧,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