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
  众所周知, 许老四是个童生,当年不知走了何种运道, 成为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童生老爷, 前途不可限量。
  为人虽然有诸多不可取之处,但在科举上的野心从未消退。
  多年过去,三年两次的院试从未迟到, 平日里家中几乎无人知道他的行踪, 可临近院试的日子,他总会主动现身。
  “呵, 他倒是不想现身, 可这院试进考场前不仅要廪生担保, 还要填写近亲三代之内的履历, 要里正签字作保。
  里正就住在许家村,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许家村的村民, 大家都不是瞎子,他一个大活人进进出出的,不想被人看见, 难呢!”
  时砚闲来无事, 是真想会一会这个四哥的, 大半年时间过去, 这个四哥一直存在于周围人口中。
  讲义气的, 见利忘义的, 孝顺的, 没良心的,全都是他,时砚做弟弟的却从未见过。
  对于一手改变了许老五命运的人, 不见一面说不过去。
  好在他也不急, 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但在见许老四之前,时砚面对的是苦口婆心,一心为了他将来打算的周先生。
  “许兄你这般好的天赋不读书科举简直是暴殄天物你明白吗?即便你志不在此,但拥有一个秀才功名,与你往后经商也不冲突,甚至有诸多便利。
  我想这点你是知道的。
  我就是想不通,明明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可你为何宁愿背着一个上门女婿的名头在外行走,被人指指点点,都不愿意改变现状?”
  时砚心说,上门女婿只是不好听罢了,但没谁会不长眼色的冲到自己跟前说三道四。
  可要自己真功成名就,在科举上有什么建树,那才是真的麻烦呢。
  到时候不说许家人会冒出来撕扯不开,就是上屋县的苗家族人,还真能真的和自己恩断义绝,不相往来?
  到了那时,最不能接受,也不想和时砚一刀两断的,只怕就是那些人了。恐怕会牢牢抓住时砚是苗家上门女婿的身份说事,借此谋取好处。
  任何时候,时砚都不会忽视人性之恶。
  他有的是办法处理那些人,可在那些人前面站着的是两个孩子,轻不得重不得,就怕打老鼠伤了玉瓶。
  所以在两个孩子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之前,他不打算走周先生希望的那条路。再说那条路走过一次,时砚便想换个方式。
  但这些事时砚没法儿和周先生和盘托出,不说周先生,便是任何一人,恐怕也无法接受他这般长远的打算。
  针对他这一想法,从旁人的角度看,往好听了说是未雨绸缪,是走一步看十步,是有远见有自信。往现实了说,就是白日做梦,是异想天开,是脚还没迈出去就幻想自己出相入将。
  是有毛病。
  不过周先生说的有些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县试倒是可以准备起来了。”
  毕竟这科举考试和真正做官之间,从来就没有必然联系,尽管无数读书人一辈子的在科举路上奋斗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身着官服,脚踩朝靴,指点江山。
  果然周先生很开心,抚掌而笑:“许兄你能这般想我真高兴,回头便将当年我县试前用过的一些书本整理出来给你送过来!”
  周先生对时砚是真心佩服,认为时砚有大才,心胸宽广,这样的人围着米粉铺子的灶台打转,是对人才的浪费。
  还以为时砚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有了第一步,便有第二步,暗自思忖一步一步慢慢来,先县试,之后是院试,乡试。
  一定能找办法说服时砚回心转意,将一身才华用于正途。
  将来有一日,说不定可以和许兄在朝堂上守望相助,有一番作为。
  时砚笑而不语,他参加县试的事情便这般定下来了。
  出于避免各种麻烦的原因,这个决定时砚没告诉任何人,周先生不知出于何种考量,默认了时砚的选择。
  从这天起,每三日找时砚探讨一次学问的频率,变成了一日一次,恨不得将他这些年来积攒的经验全都传授给时砚。
  对此时砚心知肚明,他只是参加县试,考中不过是个童生。而周先生和他探讨的却是正儿八经参加院试的学问,院试出来,可就是正正经经的秀才公了。
  周先生对他的期待可见一斑。
  县试的日子先于院试来临,一大早周先生穿戴一新上苗家来,打算亲自送时砚进考场,两人轻装简行,出门的时候遇到苗老太,老太太还以为两人一大早又要酸不拉几的去爬山,去找什么玄之又玄的灵感。
  很是随意的问了一句:“周先生又要和老五出门写诗啊?”
  老五大字不识几个,究竟是如何作诗的,苗老太至今想不明白,可有些事难得糊涂,只要他在外面不乱来,苗老太觉得自己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先生心里一哂,以往他和时砚二人兴之所至,外出爬过几次山,老太太想不明白他们一大早嘛事不干哼哧哼哧爬山有和意义。
  他见和这老太太解释不通,索性便说是去找灵感,写诗。这老太太再也没问过多余的一句。
  要说这老太太对许兄看重吧,那确实是看重的,但要说有多关心吧,那却未必。有时候他都搞不清这老太太心里到底是咋寻思的。
  不管咋寻思的吧,反正他算是看明白了,许兄没撕扯开这一家子,是许兄不想撕扯开,不是许兄不能,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周先生温和一笑,点点头:“是啊,出门有点事,大约傍晚能回来。”
  老太太一听要到傍晚才回来,心里的不乐意就带出来了几分,以往出门,可都是中午准时回家,去米粉铺子忙活,不管做什么,都不耽搁赚钱。
  时砚在老太太询问前解释了一句:“店里昨儿就跟熟悉的顾客说好了,今儿歇业一天,没大碍的。”
  苗老太一顿,十分自然的嘱咐道:“如此,记得按时归家,阿云和小宝晚上见不到你,是要担心的睡不着的。”
  这是怕时砚夜不归宿,在外面乱来,只拿两个孩子说事,提醒时砚有钱了也不要给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花用。
  时砚不拆穿,点点头,和周先生一起前往县衙方向。
  知道时砚要参加县试的熟人,除了周先生,便是刘公子了,因为时砚在报名那天,刚好遇到了同样被县令老爷赶出来报名的刘公子。
  如此,二人便有了除大碗米粉之外的同年情谊。
  好巧不巧,两人刚好在同一考场,刘公子自认为和时砚有了超越店老板与顾客的情谊。
  在时砚跟前说话就不端着了,耷拉着脸,在开考前小声和时砚诉苦:“我们家有我大哥一个会读书的就够了,我在读书一道儿上委实没有天赋,一看见书本就头疼的厉害。
  偏我爹非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我至少得有个秀才功名,往后做什么才方便。硬生生被逼着读了这些年的书。
  你说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就一个童生,兄弟我已经是第八次考了。你说这也是奇了怪了,这考试就跟我作对似的。
  年年我爹都说按照我的能力,别的不敢想,拿个童生还是没问题的,偏回回都落榜!”
  县试每年一次,按照刘公子的年纪,至少十岁上下就开始下场,别看人家年纪不大,其实在考场内是个老油条了。
  这位也是个自来熟,在熟悉的人面前还有点儿缺心眼儿,小声跟时砚道:“今年有你,我不用担心垫底,进来这儿压力都小了很多!说起来真应该感谢你!”
  时砚笑而不语,就这么听着,也不反驳,拍拍刘公子弱小的肩膀,留给对方一个微妙的眼神,提脚直接奔着自己的号舍去了。
  不得不说,县试是真贴心,只要带着身份证明来就行,其他东西全由衙门提供,总共也就考一天,货真价实的初级考场。
  时砚虽然认真对待,但真不担心成绩。
  不仅不担心,出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散漫,和同考场出来的其他人相比,简直淡定的过火,就好像一个早就知道自己要垫底的学渣认命了一般,进去走个过场而已。
  最起码,自认为这次心理压力小,发挥超常的刘公子是这般认为的。
  看见时砚散漫的背影,同情了一瞬。特意追上来和时砚勾肩搭背安慰他:“许兄,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像我,连着考了八年,也就今年感觉特别好,心里特踏实!
  你往后人生还很长,别在意一时的得失。
  考不好是常事,顺风顺水才不正常呢!看开点儿!”
  反正在刘公子心里,时砚的水平,大概也就勉强能读书识字儿吧,看着人模人样和以前大相径庭,可实际上才读了几天书?这玩意儿压根儿就做不得假。
  内里是个绣花枕头,比起自己来那真是差远了!
  能来一趟,实在是勇气可嘉!因此他的安慰真心实意,真情实感。
  让看见时砚出来,急忙赶过来的周先生听了,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下不去,看刘公子的眼神十分微妙。
  刘公子尤不自知,一脸鼓励的对时砚道:“要是这次小弟侥幸得中,回头便将家里这些年积攒的关于这方面的书本全都给你送来!绝不藏私!
  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上考场!”
  时砚和周先生对视一眼,心情复杂,默默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县令大人掬一把同情泪,再次郑重的拍拍刘公子肩膀。
  “你的好意心领了。”
  转身离开前,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祝你好运!”
  希望县令知道你的想法后,不会动手打断你的腿吧!这年头,就算是世家大族,都没有把家里辛苦收集的珍贵藏书随意送人的道理,何况县令家里。
  一开口就送出去家里八年来为他收集的藏书,想来不断腿很难说得过去。
  刘公子却当时砚祝他县试能取得好成绩,心里还挺开心,仰着下巴带着两个早就等在一边儿的小厮回家,迫不及待想和他爹分享一下这次考试超常发挥的激动心情。
  “激动?有多激动都白搭!”
  这话是时砚说的,周先生充分认同:“虽然在县试中,主考官子弟无需避讳,但到底不好,依照惯例,县令是不会让刘公子取中的,这次下场恐怕打的就是让刘公子陪跑的主意。”
  “想来如此,可惜了刘公子此番看起来成绩还不错。”
  不仅今年,恐怕之后的两年,除非刘公子回老家原籍去考,否则在他爹手下注定是出不了头了。
  这会儿,周先生见时砚还有闲心,遛遛哒哒去街上给家里两孩子买零嘴,就跟真的是与他一道儿出门爬了一趟山似的轻松,便觉得许兄心态比自己当年好了不知多少。
  这样的人,出人头地,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看着时砚的眼神,宛如看这个王朝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放心的回家了。
  而拎着蜜饯果子回家的时砚,瞬间被两个孩子团团包围,小宝动作娴熟的顺着亲爹大腿往上爬,阿云接过爹爹递过来的她最喜欢的蜜饯,抿着嘴十分开心的样子。
  此时霞光漫天,最后一抹夕阳顺着地平线缓缓下移,院子里满是饭菜香味,刘二伯仔细将院子里晾晒了准备腌酸菜的大缸搬到廊下,刘二婶亲切的喊吃饭的大嗓门便响彻在众人耳边。
  苗老太坐在廊下捡豆子,用自认为不明显的目光,一眼一眼的打量女婿,好似多看一眼,就真能看出女婿有没有在外面胡来似的。
  时砚也不戳穿,自从他有了钱儿后,这老太太不知在外面听了谁的撺掇,成日里觉得他会在外面养女人,拿小宝和阿云的银子风流快活。
  不敢问,不敢警告,甚至不敢正面提一句,生怕说的多了,时砚一个厌烦,直接抛下这一家子走人。
  除了多盯着看几眼外,也没其余可以让她发挥的空间了。
  时砚一手一个,将两孩子抱起来大步往后院走:“吃饭!”
  一家子围在饭桌上各吃各的,老人要吃软烂的,孩子要吃味道清淡好克化的,时砚遵守承诺给苗凤花守孝吃素。但席间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每当这个时候,家里便有了烟火气,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家。
  一家子都当时砚今儿真和周先生去郊外爬山散心去了,阿云磕磕绊绊的用勺子挖了一勺蛋羹咽下,十分淑女的用帕子擦了嘴,才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问时砚:“爹爹,山上,好玩儿吗?”
  看闺女努力擦了半天,肉嘟嘟的脸蛋上还沾着蛋羹的样子,时砚忍着笑温声道:“好玩儿,下回带你一起去。”
  时砚说到做到,选的这个时机非常巧,刚好就是三日后县试放榜的日子。
  吃了早饭就带着孩子出门,苗老太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没忍住,还是说了一句:“咱家是小本生意小买卖。
  来钱的道儿全靠腿脚勤快,嘴皮子麻利……”
  言下之意,时砚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可取,大前天才歇业一天,今天又歇业,再这么下去,老顾客都跑光了。
  时砚还没说话,刘二伯赶紧道:“老太太,东家昨儿就做好了准备,今儿不需要他亲自去店里忙活,到时辰了由我去开店,您就放心吧。”
  只需要将准备好的汤烧开,米粉下锅,出锅后码子按顺序一放就得。
  要不是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刘二伯都不敢相信那味道,竟然是出自他手的美味。
  虽然和东家亲自下厨还有一定差距,但一两天而已,已经提前和顾客说好了,大家也都理解。
  苗老太有再多的不理解和不信任都没用,反正时砚没打算听她的,说话的间隙,已经带着两孩子上了一早就雇好的马车,马儿踢踢踏踏踩在青石板路上出了巷子,直往郊外走。
  两孩子表现的很兴奋,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见到的景色和城内完全不同,对他们来说充满了新鲜感。
  不要时砚抱,下了马车,就跟着行人跑,要不是时砚真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说不得一个不留神,孩子就跑没影儿了。
  郊外半山腰有座寺庙,附近十里八乡的人有事没事都喜欢来这里拜一拜,求个心安,算是香火鼎盛。
  时砚跟周先生来过几次,和这里的住持相熟,几人在一起讨论过佛法。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敌人呢,时砚这个道家出身之人,和住持讨论过几次佛法后,六十岁的老住持顿时惊为天人,当场将时砚引为知己。
  要不是有周先生在一旁瞪眼阻止,住持恨不得让时砚当场剃度,跟着他出家。
  再次见到住持,老家伙对时砚表现的更为殷勤了,直接往两孩子怀里塞据说是开了光,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平安符。
  不要都不行,态度非常坚决:“许施主,你我平辈相交,第一次见面,给晚辈的见面礼,无需推辞。”
  时砚心说:这老家伙不对劲儿,殷勤的过分,自动上升到孩子长辈的身份,绝口不提让我剃度出家的事儿,绝对有问题。
  让小沙弥将两孩子带出去玩耍,老和尚煮了一壶茶与时砚相对而坐,在氤氲的茶香中,缓缓道出了真相:“刘小公子这两天闹着要出家,跑来山上借住,老衲便听说了小友你此次参加县试一事。”
  刘小公子说的便是县令家的小儿子,想来回家后知道县试真相后没少作妖,闹着出家也是他能做出来的。
  一听这话头时砚便脑壳疼,他已经明白大和尚的意思了,大和尚觉得他是个聪明人,点到即止就成,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可时砚不能让大和尚心里存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便解释了一句:“我不会如您所想,出将入相,没那个机缘,也没那个心气儿,参加科举也只是参加科举,并没有其他意思。”
  所以你想让我提携寺庙的事,便趁早打消主意吧。
  老和尚愣了一瞬,有些迟疑道:“可朝廷开科举的目的,就是为了选拔人才为朝廷所用,许施主你不想往那个圈子里凑,又是何苦走这一遭?”
  亏得他之前十分看好时砚的能力,还想私下里祝他一臂之力,结个善缘,将来互利互惠,也不是没可能让寺庙更上一层楼。
  人生在世,和尚也不能免俗,俗世人为了功名利禄汲汲营营,他和尚想让寺里供奉的佛祖被更多人祭拜,都是人之常情。
  怎么现在听着,这事儿像是要黄?
  时砚心说:我说实话,大约你要认为我失心疯了,那就只有这四个字相告了:“志不在此。”
  住持又是一愣,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很自然的转移话题,推过来一杯茶,两人唠闲磕儿似的:“算算日子,今儿可是县试放榜的日子,许施主特意避到山上,想来是对自己有信心的,老衲在此先恭贺许施主了!”
  这点时砚并不否认,要是这点儿自信都没有,那些年为了科举熬夜苦读受过的罪真就白瞎了,因此以茶代酒,感谢住持的好意。
  两人有说有笑,甚至还有闲心带着两孩子在山上吃了一顿素斋,饭后漫步在后山的桃花雨中,合力为阿云收了一篮子品相完好的桃花瓣儿。
  “拿回去给我闺女做个香包戴!”
  阿云尽管十分害羞,但还是脸蛋红扑扑的对着住持小大人似的行礼表示感谢,得到住持的夸赞后,不好意思的拎着小篮子,带着弟弟小宝去不远处捡花瓣。
  “花瓣?用刺玫花不行吗?非要牡丹?做个糕点而已,普通的桂花糕就很可以了!你知道品相好的牡丹一株要三两银子打底吗?
  还用来做糕点!这得是多败家的玩意儿才能想出来的吃法!
  这个老五,好日子才过了几天,真就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老爷了?先别做了,回头他回来,你跟他说,就没这么败家的!”
  苗老太听刘二婶说,要用品相上佳的牡丹做糕点送人,心里就梗得慌,忍不住对着刘二婶抱怨。
  可惜刘二婶就不是个会给苗老太留面子的人,闻言手下动作不停,打发院子里玩儿的大孙子:“去门口守着,镖局那边儿等会儿有人来送牡丹,直接将人带进来!”
  看大孙子开开心心的跑了,才转头对苗老太道:“这话您自个儿去东家面前说吧,反正我是不敢的!”
  苗老太心说,你以为我敢啊?我也就在你面前抱怨几句罢了!这女儿没了,家里家外的全靠女婿支撑,我一做人岳母的老太婆,自然就少了几分底气,腰杆子挺不直。
  这大半年来,对这点她是深有体会:“凤花还在的时候,就算是整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这心里也是踏实的,就觉得凤花能给我撑起一片天。
  不管外面风风雨雨,只要有那么个人在,这个家里就倒不了。
  可凤花一走,女婿虽说表现的比以往都孝顺有能耐,可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心就是在半空里飘着落不到实处。
  总担心一觉醒来,听到消息说他被外面的女人勾的迷了心智,丢下我们祖孙三人撒手不管了,可叫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怎么活啊?”
  说到这儿,苗老太真心实意的感叹一句:“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刘二婶撇撇嘴,手底下麻利的开始和面,嘴上也没闲着:“哟,这话儿说的,就您这命还苦呢?东家将您当亲妈伺候,可着整个百安县的打听打听,哪家的老太太日子过的有您舒心呢?”
  心里却道:“果真是再糊涂没有的,你既然担心和女婿不是一条心,那就趁着腿脚灵便的时候,想办法和女婿亲近些。
  咱别的不图,那体己银子总得捞些吧?将来万一有啥事儿,这兜里有银子,心里不慌对吧?
  可你倒好,看着精明,结果搂银子的手段粗糙的没法儿看,整日盯着我买菜的三瓜两枣儿,一个月下来顶天了几十个铜板儿,有啥意思?
  扣扣嗖嗖一年到头,还不如你女婿卖出去一碗米粉值钱儿呢!将女婿哄开心了,手里随便漏点儿,不比这几十个铜板儿强啊?
  愣是转不过这根弦儿!”
  苗老太还在那儿抱怨呢:“我且得多活两年,看着我小宝读书上进,免得有那坏了心思的阻挡小宝的前程。
  我老太太算是看明白了,这谁有,都不如自个儿有,与其羡慕那读书人,不如让小宝自己去读!
  我们苗家就剩这一点儿指望了,我可得亲眼看着他金榜高中,给我老婆子挣一身儿凤冠霞帔出来!”
  刘二婶对苗老太的想法都无语了,心说:“你还知道小宝是苗家最后的指望了?那你咋就不知道东家一句话的事儿,小宝他就成人许家的根苗了!
  跟你苗家从此可没半点儿关系啦!这话你也敢当着我的面儿说,真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
  但这事情不是她能说的,于是便主动转移话题:“这不是还有东家呢吗?咋就小宝成最后的指望了?回头这话您可千万别在外面说,免得有人去东家跟前说三道四!
  咱东家这小半年,自从跟着周先生读书后,谁不说判若两人?说不定东家回头就考一个秀才老爷回来,给您面儿上添光呢!”
  这话别说刘二婶不信,就连苗老太都知道不可能。
  哼笑一声:“我知道老五有能耐,是个心里能藏事儿,有成算的。若不是我苗家耽搁了他,说不得在外面能干大事。
  可这读书和那些都不同,便是再没见识,我也知道巷子里那柳秀才,一大把年纪了,每日里还要读书练字两个时辰不敢松懈。
  老五才读了几天书?能将字儿认全乎,在我这里已经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能耐人了!还秀才老爷呢?这辈子是不敢想了,下辈子吧!”
  结果话音一落,便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敲锣打鼓之声,被刘二婶打发去门口等着牡丹花的大孙子匆匆忙忙跑进来,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
  破锣嗓子惊呼:“奶!苗奶奶!前边儿衙门里来人了!”
  两人顿时一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诸多不好的事儿,手忙脚乱,乱了阵脚。
  结果这孩子舒了口气后,站在两人面前了,依旧大声朝两人喊话:“说是,说是,许叔中了案首!”
  说着一手一个老太太,拉着人就往前头走,边走边说:“我瞧的清清楚楚,张家二哥就在差役里头,还嘱咐咱们准备喜钱儿呢,错不了!
  快走,别让人久等了!”
  两人晕晕乎乎的,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刘二婶听到喜钱两字,顿时一个激灵,想起时砚出门前给她的钱袋子。
  当时东家说什么来着?
  对了,说是给上门报喜的人送的喜钱儿!
  自个儿还跟个二愣子似的问东家:“报什么喜?谁家有喜?万一没人来怎么办?”
  然后东家不耐烦的摆手:“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刘二婶一拍脑门儿,挣脱大孙子的钳制,直奔后院小厨房,从米缸里翻出钱袋子,匆匆忙忙往外赶,速度之快,一度让她家大孙子以为,奶奶往常说腿疼,动不了,都是不想干活骗人的借口。
  许老五参加了县试!
  不仅参加了县试,还得了案首!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在巷子里传开,趁着放榜的大日子,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在整个县城传开了。
  巷子里众人很快接受了现实,因为不接受也没办法。
  心里琢磨着对待许老五,要更尊重一些,往后那人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了,再也不是大家私底下打趣的那种。
  这样一个黄金单身汉,有钱有闲有颜,瞬间成了媒人眼中的香饽饽,给提供的女方资料,比之之前,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还不知道又有一大波媒婆惦记她女婿的苗老太,晕晕乎乎的打发走报喜的官差,晕晕乎乎的回到后院,晕晕乎乎的坐在廊下一个时辰都没回过神。
  早就接受事实并十分开心做牡丹糕的刘二婶见状也不打搅,心里哼着愉悦的江南小调,脚步轻快了好几分,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与有荣焉。
  时不时看一眼被打击傻了的苗老太,心道:“该!这下打脸了吧!我都替你感到疼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