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一章 追风赶月莫停留
  伴随女人的询问,一发暴雷从李游书拳锋之中激射,阴手百步捶的劲力缠绕雷霆变作脱手而出的光辉,刹那之间将女人身影完全地吞没了进去。
  雷鸣轰响,大地震颤,李游书脚下的地砖因之松动,更引得马路上车辆接二连三地应激刹车,刹那间响起一片吱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然而烟尘散尽、灰土沉降,女人的身影却毫发无伤地站在雷霆所过的路径之中,眉头微蹙地拍打着皮毛大衣上的灰尘:“在人群如此密集的地方使用这种大规模杀伤招式,该说你懂得先发制人呢,还是该说你愚蠢到不知隐藏呢……”
  “猎物的动静太大,可是会招来其他猎手的。”
  ……
  恒玉时间晚上九点十五分,徐临观位于燕南区的宅邸忽然传来了门铃声。
  极少有人知晓徐临观在恒玉的住处,这里只是他略作逗留时才会使用的别墅。平日里有家政隔周前来打扫,徐参偶尔会去取用些无关紧要的文件,除此之外便没有了什么人迹。
  然而今天却有人按响了门铃,甚至恰好是在徐临观留宿的时候。这难免令人心生怀疑,觉得这巧合之中暗藏了什么危机。
  “但是也无需过多地担忧。”徐临观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监控电话的屏幕前端详着来人,这样想道,“prdc自顾不暇,是没有功夫来管自己这些莫须有的可疑之罪的。正因此,来人才更然我觉得疑惑。”
  而此时周青桐也已经在客厅戒备,做好了应对不善之客的准备。
  不过徐临观看清来人之后,脸上明显地显露出一丝诧异。而那神情的变化也被周青桐捕捉,并因此向自己的老板问道:“先生,有什么问题么?”
  “你去吧,”挥了挥手,徐临观遣退了周青桐,“这个人不是威胁,我自己来应付就可以。”
  “可是……”
  “去吧。”
  “是。”
  于是周青桐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而徐临观则接通了门铃电话,开口道:“贵足踏贱地,真是稀客啊。”
  电话监控中的人闻言推了推眼镜:“真的有这么意外么?”
  没有回答画面里韩授的问题,徐临观按动了开锁按钮,电话那头随即传来门锁自动弹开的清脆声响。
  “进来吧。”
  韩授没有空着手来,带来一瓶成色不错的葡萄酒。
  “这么晚了,来我这里有事么?”徐临观并不讨厌韩授,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一是作为竞争对手难免有经营上的、经济上的摩擦,二来李游书作为韩授的侄子一直直接或间接地阻挠着徐临观的种种行径。
  韩授坐到客座上去,将那瓶葡萄酒放到了茶几上:“我自己酿的,送给徐董一瓶尝尝。”
  “没想到你还会酿酒啊。”徐临观拿起那瓶红酒看了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开了吧。”
  于是亲自去厨房取来两个杯子,徐临观给韩授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喝了小半杯红酒后,徐临观点头道:“酿的很好啊。”
  “一点小爱好。”韩授笑了笑,并注意到周青桐正在自己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这边的情况,便笑眯眯地冲她打了个招呼并对徐临观说道,“那个小姑娘好像一直待在你身边啊,是护卫么?”
  “那孩子是我资助的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父母都因为矿难去世,跟祖父艰难度日。我收养了她,送她去读书、学武,她毕业之后执意要报答恩情,我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做了保镖。”徐临观说着冲周青桐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屋去,不要再探头探脑。
  于是周青桐像打地鼠一样嗖的缩回了脑袋。韩授闻言沉沉点头:“徐董并不是旁人说的那样,阴险冷酷、不近人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徐临观喝了口酒,摇着头说道,“只是我的手段有些偏激,所以他们就当我作妖魔鬼怪罢了。”
  韩授点了点头:“那么徐董到底为什么要用那么偏激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呢,武行十八门二十宗因为不和你心意而就此失传;我侄子李游书因为你一时激愤而身负百万赏金,流落江湖不得安生;prdc也因为你的临江集团勾结塞洛斯而被搅闹得鸡飞狗跳、焦头烂额。”
  诚如韩授所言,自从七年前徐临观以临江集团的雄厚财力接持了一直平淡经营的定戢会后,一个塞洛斯——临江集团——定戢会——各省分会的权力和武力系统开始逐步建立。虽然这个体系在江城《babel计划》一役中的表现足以说明其面对异能者这等灾厄时的脆弱,其牢固性和粘合性也在李游书的重拳下逐渐松散、濒临崩溃,但它的出现也切实地在这七年间影响到了千千万万的细节之处,令得这武行领域乃至整个国家都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顿了一下,韩授举起酒杯啜饮自己酿造的略带酸涩的葡萄酒,在回甘中抿嘴体味,而后向徐临观问道:“徐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很少有人是天生混沌邪恶之人,尤其你我这种商人,虽然步步为营言过其实、但‘钻营’一词形容我们这类人是绝对不含贬义的。你我都是摸爬滚打几十年方有今日成就,到底是什么让你几次甘愿承受被‘国家之手”活活碾死的风险也要去与塞洛斯这样的诡异组织勾结呢。”
  徐临观已经喝干了杯中酒,此时定定地观瞧着韩授,仿佛天空盘旋的鹰、仿佛林间逐鹿的犬。
  在仿佛对峙又相对和缓的沉默之后,徐临观合上眼皮缓解着眼球的酸痛,以问题来回答了韩授的问题。
  “韩授,你又是被什么信念支撑着才有今天成就的?在我看来你与其说是个商人倒更像是个文人,一个软弱、妥协的文人。你是不该有今日之地位的。”
  韩授回以一笑:“也许是因为我曾经身为武人的韧性支持着我,所以我才能有今天的所得。”
  徐临观点了点头:“你的传闻我或多或少听过一些。但是我并不在意,但是你的回答也已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如你经历成就你个人一样,人的成长是一个线性积累的过程,就好像用一条满是粘毛的刷子拖过满是灰尘的房间。选择的道路不同,便会沾染不同的尘埃,也许只是纤毛、也许是皮屑、也许是食物残渣。你的经历让你拥有了我所无法企及的品格……”
  “但我所拥有的经历也全然不是你能够想象的,我的‘毛刷’上沾有独属于我的那份品格。”
  韩授见状也无法再给予回应,垂目观瞧着漆黑明亮的茶几沉思片刻:“未经他苦,莫劝他善么……我明白了。”
  “韩授,你以为‘武’这种东西还剩下什么?我武学素养比你不及,但是什么东西鲜亮、什么东西溃败,什么东西外强中干、什么东西金玉败絮,我还是能够看清的。”
  韩授点了点头——虽然徐临观的话多少有些蔑视的含义在里面,但武行也却如他所言已经在渐渐地而不可逆地衰败下去,这是时代向前迈进的必然。当年武术之所以兴盛,是因为它是普世化的作战技艺,它拥有以平民为载体的鲜活。而现今,枪械就是当年的武术,它拥有比武术更简易的操作性、更效率的上手度、更短的训练周期、更强的杀伤力。
  可以说,枪械于这个时代已经超脱了“武器”的概念,而成为了一种足以与那些稀世权威一争高下的“权能”。
  而从内部观测,武行千百年来的“自我限缩”也是不可忽视的——“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家有万卷书,真传三两句”。武行在吝啬。武行为了在商业经济的环境下苟延,已经开始慢慢变得不肯将真东西和盘托出。真功夫随着一辈辈人的吝啬而被带入棺材,于是武学的奥义在传承中自戕。
  见韩授默认了自己对武行的看法,徐临观继续说道:“我利用定戢会、把持定戢会,是希望能够给这满仓‘鳗鱼’扔上一条‘狗鱼’,刺激它们多蜿蜒几天、多蹦跶几天、多活几天。至于它什么时候死,那就要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徐临观的眼神平静而无狠厉,可见所言皆是从心而发:“我两个儿子都是武行人,我不希望他们有一天连个知音都难寻。不过你侄子……徐苍与你侄子李游书交友这件事,我持保留意见。话说回来,之所以是定戢会,也只是因为它与我的目标相契合而已,我绝没有想要毁了武行的想法。”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但也绝对称不上十世善人。韩授,人活在世有几个人能终生行善、不惹尘埃,我们不过都是些凡人而已,我们的选择和作为,与短短几十年光阴相比都是不足为道的嬉闹。”徐临观说着,又给韩授和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而后冲着面前这个虽然明争暗斗十几年但却会面甚少的男人举起了酒杯。
  “所以说,善也好、恶也罢,不过眼前偏见执着。我所行之事,功在一时、利在千秋。”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虽然仍旧认为徐临观的手段过激,但韩授也因为知晓了他的真正底色而松了口气。
  说到底,带目的、有意义而行事之人,他们所求绝对不会是混乱与毁灭。
  “感谢你的酒,也感谢你听我絮叨,这杯我敬你了。”韩授举起酒杯后,徐临观伸过手去与他轻轻一碰,两杯相撞,发出相当绵软悠扬的声响。
  “毕竟你比我年轻些,送你句话。”
  韩授点了点头。
  “追风赶月末停留,平芜尽处是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