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2)
  大婚后, 温知意和穆云起两人自然要进宫跪谢陛下赐婚之恩。
  清早,马车已经停在了穆府门口, 两人收拾停当后, 穆云起小心翼翼地扶着新婚夫人上马车。
  看着她那一身繁复的衣裙,他真怕她一不小心绊倒在什么地方。
  上了马车,穆云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温知意。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 衣料和剪裁一眼就能看得出价格不菲, 耳畔坠着的两颗明珠,更是价值千金, 满头的珠翠, 衬得她整个人奢靡华贵。
  再加上一丝不苟的妆容, 这就是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
  两个人端庄地对坐, 不小心对上彼此的视线时, 就各自挂上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你今天很漂亮。”
  “谢夫君称赞, 夫君今日亦是英武非凡。”
  “你的裙子很好看。”
  “谢谢。”
  “你的珠钗是青玉阁买来的吗?我听说京里的女孩儿都喜欢那家首饰铺子。”
  “是的。”
  穆云起努力试着找了几个话题,但在得到对方规矩又礼貌的回应后,也渐渐沉默下来。
  这真是一场折磨。
  穆云起强迫自己去聊那些他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 但温知意何尝又对衣裙首饰这种话题感兴趣?
  马车终于停下的时候,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穆云起先下了车, 又很有风度地伸手去扶温知意。
  下马车的时候, 温知意不小心被车帘碰掉了一只钗子。昨日才下过雨, 路边有一小滩雨水积成的浅坑, 那钗子摔在地上, 滚动几下,却恰好落在了那摊小水坑里。
  穆云起下意识要去帮她拾起,却被温知意身边的嬷嬷拦了拦:“姑爷, 别捡了, 奴婢带了备用的。”
  她话音未落,就见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两名小丫鬟。
  丫鬟们手里捧着个木盒,走到温知意面前打开,穆云起随意瞥了一眼,见那木盒里盛着各式各样的首饰,小丫鬟从中抽出一支和掉落的那一支样式差不多的钗子,戴在了温知意的头上,又给她理了理发丝,才恭谨地退下。
  穆云起有些咂舌,他亦是出身于簪缨世家的贵公子,但也几乎没见过哪个贵女有这般排场,出趟门而已,连首饰都要带上备用的。
  出远门也就罢了,但皇宫离穆府的距离……
  “那马车上还有什么?”他忍不住好奇问道。
  “还有衣裙鞋履什么的。”
  大婚前,温知意本来计划早些回京,留出一点时间备嫁,但在江湖上浪得太开心,追捕一个采花贼的时候追出了三座城,险些把大婚的事忘到了脑后。
  最终大婚前一日她才抵达京师,温首辅没来得及交待她注意事项,怕她在江湖里野惯了,一时不能适应,干脆就请了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在大婚后紧急派到了她身边。
  嬷嬷把一切打理的十分妥帖,这备用的衣裙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罢了,别说穆云起惊诧,温知意自己也挺无奈,嬷嬷难道是怕她步子太大把裙子扯烂吗?
  不过好在温首辅也说了,要是你觉得不舒服,把嬷嬷送回温府就是了,不需要勉强。温知意已经在盘算这事了。
  转身离开前,穆云起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只掉落的珠钗,那珠钗雕工精致,上面镶嵌的珍珠看起来价格不菲。
  他忍不住想起边关那些村子里的百姓们,生活朝不保夕,那里的女孩儿们得了一只木刻的簪子便能高兴上好些时日。
  而眼前的荣华郡主……
  穆云起不由提醒自己不要表现得这般愤世嫉俗。
  难道是在边关待久了,开始不适应京城的奢靡之态了吗?
  “怎么了?”温知意见他停留,回头问他。
  穆云起摇了摇头,暗叹自己跟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郡主计较什么呢?她出身如此,要求她懂得那些才是难为她。
  温知意其实也觉得这嬷嬷实在奢侈了些,这么贵的簪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想当初她闯荡江湖,盘缠没带够,又不好意思去信向父亲要钱的时候,偶尔还会为了领官府的赏钱去追捕凶犯。
  那时候自己若带着这钗子,当掉的话大概值不少银子,够她浪很久了。
  两人心思各异地进了宫,在陛下和皇后面前跪拜谢恩。
  一边跪拜,温知意一边胡思乱想,她自己肯定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虽然穆云起一直表现得温和又耐心,但温知意直觉他其实也不怎么满意。
  两个都不怎么满意婚事的人,却要为这桩婚事谢恩,她心下难免觉得有些荒谬。
  谢恩后,帝王提起云城匪患一事,穆云起自然愿为陛下分忧,皇后娘娘补偿性地赐了温知意一盒玉容膏。
  回府的马车上,穆云起因为即将错过的归宁之日对温知意致歉。
  “没关系,男儿志在四方,岂能因为这些琐碎小事耽搁了剿匪。”温知意回答的得体极了,一副宽厚懂事的大家夫人风范。
  “改日我定会登门向温首辅致歉,”她这般大度懂事,反而让穆云起更愧疚了,“你若有什么要求,说出来我会尽力补偿你。”
  闻言,温知意眼神一亮,出去玩儿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夫君可以带妾身同去云城吗?”温知意提出请求,“听闻云城山清水秀,妾身一直想去看看。”
  “这……”穆云起有些犹豫,剿匪这种事,哪有带夫人同去的?何况眼前的小郡主身娇体贵,若他保护不当,让她不小心伤了哪里,该如何是好?
  他正要婉言拒绝,又听温知意道:“我保证不会碍你的事,我也不需要和你们同路出发,不会耽搁你们的行程。”
  没想到她思虑还挺周全,居然会考虑到耽搁行程这种事,穆云起神色温和了些:“可是剿匪很危险,我怕你受伤。”
  “放心,你们剿匪的时候我会在城里躲好,”温知意试图说服他,“保证不会让自己受伤。”
  因为新婚当夜没能与夫人圆房,且归宁之日也要被他错过,穆云起觉得自己实在不算一个合格的丈夫。他心下本就有歉疚,这又是他新婚夫人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请求,他再三考虑,最终点了头:“好,我会派一队侍卫保护你,但你要保证到了云城后,你一定要在城里躲好,等我们剿匪结束后你才能出门游玩。”
  “好的没问题!”温知意答应得痛快极了。
  不知为何,那一刻,穆云起总觉得自己中了某种圈套。
  一定是错觉,他想。
  私下里,嬷嬷对温知意的行为做出了规劝。
  “男子出门办事,最忌女子缠着一起去,您这样,穆将军未免会觉得您不懂事、小家子气。”
  温首辅雇人的时候,特意交待过嬷嬷不用给温知意留面子,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嬷嬷说得挺直白。
  我只是想出去玩啊,温知意很迷茫,怎么就扯到不懂事和小家子气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家子气”是什么意思。
  嬷嬷大概以为,她是担心夫君在外面拈花惹草,才非要跟着一起去,于是有了“小家子气”这个评价。
  温知意觉得挺冤,她还真不担心这一点,他若拈花惹草,她也可以啊,真要拈起来,谁能拈过谁还不一定呢。
  何况,穆云起其人虽然无趣了些,但温知意觉得,他应该并不是那种刚刚新婚就到处招花引蝶的男人。
  她开始认真思考,嬷嬷才来自己身边第二天,就把她打发走是不是不太好?至少……要满三天吧。
  嬷嬷又取出了皇后娘娘赏赐的玉容膏:“郡主,奴婢注意到您的手指上有些茧子,这玉容膏可以消去老茧,请容奴婢为您涂抹。”
  “不不不,”温知意当即拒绝,“这玉容膏如此宝贵,何必浪费在区区茧子上?假如我今后不小心受伤了呢?以防万一留着以后祛疤吧。”
  “快别咒自己,您一进一出都有侍从如云,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嬷嬷反驳道,她是京城有名的教习嬷嬷,之前也教导过几位权贵人家的小姐,见过的最大的伤口是绣花针不小心戳到手指戳出来的。
  “那也不必,反正茧子消了,将来还会磨出来的。”温知意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武学。
  嬷嬷细细观察她的手:“这茧子的位置倒不像是练字练出来的。”
  温知意将双手缩进袖子里:“是从我一些其他兴趣爱好中得来的。”
  “什么兴趣爱好?”
  “……干农活?”温知意信口胡扯,她实在不想听嬷嬷对她说些女子习武是多么粗鲁之类的话。
  嬷嬷诧异地盯着温知意,万万想不到首辅的嫡长女竟有这般爱好。
  “唔……也不错,”嬷嬷说道,“来年开春皇后娘娘主持亲蚕礼时,郡主可以抓住机会在娘娘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您在我这里做事真是屈才了。”温知意真情实意地称赞道。
  剿匪事急,第二日就要出发,温知意开开心心地准备出去玩,把嬷嬷抛在了京城。
  到了京城南门外,她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深吸一口气:“啊,自由的味道。”
  无愁失笑。
  穆云起和一同赴云城剿匪的李达将军走了过来,大家互相见了礼。
  温知意今日穿了一件束腰的裙子,越发显得腰肢纤细,看着有种弱不胜衣楚楚可怜之感。
  穆云起心下再度浮现一丝内疚之情,这是她新婚的夫人,他不能留在京里陪她,如今出远门也不能陪她同路:“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马上就能出去玩的温知意,笑得真诚极了。
  穆云起顿时心下更加自责,自己总暗暗觉得和她相处甚是无趣,真是配不上她这般贤良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