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盛言楚最终在程氏殷切的注视下, 将碗里的蛇肉肉汤一饮而尽。
  用嘴微微一抿就能蛇骨上的细肉嗦干净,就着浸满肉汁的杂面锅盔, 这一顿几人吃得相当满足, 盛言楚甚至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在院里溜达好几圈后才让饱嗝消失。
  “附近后山的春笋应该被人挖得差不多了,楚哥儿,贵哥儿, 你们拿个篓子跟我去云岭。”
  一听去云岭, 程以贵高兴的又蹦又跳:“爹,我记得云岭山南边有条雪河, 等会让我带楚哥儿去捞鱼呗?”
  年初云岭山上下了场大雪, 山高又陡, 上面的雪水蜿蜒而成的溪水冰凉刺骨, 然里边的鱼鲜美滑嫩, 不论是捉来清蒸还是火烤都是春日里一道馋嘴的下饭菜。
  一想到在入私塾前能饱尝一顿溪鱼, 盛言楚禁不住搓小手手,见他娘去里屋找捕鱼的网,他眼珠一转, 喊:“娘, 今天外边暖的很, 您要不跟咱们一块去吧, 总窝在家里做绣活会熬坏身子的。”
  边说边给舅舅使眼色, 程有福立马会意, 高声劝:“妹子, 你就一起去吧,我们几个都是爷们,不擅烤鱼, 还得你在场才好。”
  程氏撑开渔网检查, 笑道:“烤鱼有什么难的,去周边大茴香林撇几根长又粗的棍子将净了身的鱼成串插好,然后架在火上烤就是。”
  程以贵一心想着吃,忙道:“姑姑说得轻巧,可我们都不会调味啊,总不能干吃吧?腻而寡淡,无趣。”
  “这有什么轻巧不轻巧的?”程氏边收拾渔网,边道,“这会子山坡上遍地开着韭菜花,等鱼熟了,让你爹揪几把韭菜花碾碎,沾着韭菜花汁唰鱼肉,鲜的很。”
  程以贵咕噜吞口水:“这手法倒没尝过,爹,咱们等会就按姑姑说的做吧?”
  盛言楚赶紧将人扯过来,嫌弃喊:“贵表哥!”
  程以贵被呵得一激灵,回神却见自家爹和小表弟都拿一股郁闷的眼神看他,盛言楚呶了呶嘴,程以贵顺着小表弟的目光看向忙碌不停的程氏,一脸恍然大悟。
  他们过了今天后就要去康家私塾小住,因他和小表弟两家离镇上远,康夫子便让他俩昨天赶了回来,交代他们在家歇一天,准备春夏之际用得被褥和衣裳外,最重要的是跟家人好生相处,毕竟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的大日子他们才有时间归家团聚。
  姑姑程氏成天守在院子里做绣活,做完绣活后就喜欢倚靠在门槛上看着远方,小表弟说姑姑心里还念着离家多年的姑父,可外边都在传姑父卷家产淫奔了,姑姑若再这样熬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我想拉我娘出去走走。”盛言楚挨过来小声说,“留她一个人在家,我担心老盛家的会欺负她。”
  除了让他娘散心换换心情,高瞻远瞩的盛言楚觉得经过昨天流言的发酵,老盛家的人势必要来他家闹,为了以防万一他得先人一步‘藏起来’。
  程氏最后挨不过三人的嘴皮子,换了身青布长裤褂子插好木簪就跟着去了。
  盛言楚料事如神,他家院子的锁才落钥不久,老盛家的盛元行就跑过来了,喊了好几声也没见人应声,盛元行气得脖子梗老粗老红,暗骂楚哥儿还没入学呢,就学会了摆谱。
  低声咒骂声中,隔壁的牛家嫂子探出头说盛家人刚出去了,盛元行忙问人去哪了。
  牛家婶子记着盛元楚临走前的交代呢,微笑的指指程有福所在的方向:“好像是回程氏娘家了。”
  盛元行心往下一沉,大嫂娘家在山那边,来回得要一天呢,即便他现在追过去,恐怕他的身子也撑不住。
  盛元行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牛嫂子吓得惊呼一声关上院门。
  “当家的,我咋觉得盛老二有些吓人呢?老盛家莫不是出事了?”
  牛大壮面露不屑:“你以后别搭理盛老二,他就是一头披着猫皮的黄鼠狼,要说老盛家谁最坏,我看就属他。”
  牛嫂子一想起七年前程氏被欺凌赶出来时的惨状,忍不住轻蔑道:“那次分家若不是盛老二在里面搅浑水,程氏未必只能得五两银子,她嫁得可是长房!”
  牛大壮叹气:“谁说不是呢?昨儿镇上私塾的事传开后,听说盛老爷子气到闪了腰,如今躺床上起不来呢,盛老二恐怕是急了,这趟来估摸是为了他家礼哥儿入学的事。”
  盛元行清早过来是来问盛言楚能不能替他跟康夫子讨个脸面——好让他家礼哥儿也能去康家私塾。
  来时盛元行都想好措辞了,让礼哥儿跟盛言楚一起去康家私塾,两兄弟也好有一个照应,谁知道盛言楚不在家。
  盛元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昨夜若不是家里那老不死的哭嚎这疼那疼,至于他一夜没睡四处寻大夫吗?眼下他是又困又累,走路脚肚子都打哆嗦。
  在盛家门口呆坐了半炷香后,盛元行立直身子还是决然的往程家那边奔去。
  不提盛元行翻山越岭扑空后的恼羞成怒,只说盛言楚一行人此时在云岭山腰上过得十分悠闲舒服。
  云岭山林密坡陡,若非今日有程有福这个大男人在,程氏是断断不会同意盛言楚跑来云岭玩耍。
  二十多年前,盛言楚的亲奶赵氏就是在深林里边被虎叼走了,等盛老爷子寻到人时,赵氏已然被撕扯成碎片,后来还是老族长出银子找附近的猎户上山逮走了虎,这桩惊悚的事才消停。
  虽说山上没了吃人的虎,但程氏还是放心不下让盛言楚单独出来。
  -
  今天天气格外好,微风和煦,阳光普照,好久没出院门的程氏深深的吸了口山中清新的空气,顿觉心中愁绪散了很多。
  见儿子卷起裤脚光着细脚丫下水网鱼,程氏忙叮嘱:“楚儿,你别往深处跑……”
  盛言楚回首一笑在唇间比了个‘嘘’,旋即目光炽火的盯着湍流的溪水,握着渔网柄的手不禁用力,程氏好奇的过来观望,只见盛言楚身子陡然放低,手中的渔网飞快的往水里一兜,再举起来时,一条小黄鱼在网里活蹦乱跳起来。
  “逮到了逮到了!”盛言楚激动的手舞足蹈,“贵表哥,你快过来看,娘,你看——”
  “舅舅,你也过来看。”
  一时间山腰处遍布盛言楚喜不自禁的童声。
  让盛言楚一惊一乍的还在后头呢,因为程家父子身量太高的缘故,才进到水里,倒映的魁梧身影立马吓跑了鱼儿,以至于捞鱼捞的最多的竟然是年纪最小的盛言楚。
  捞了十来条细长的小黄鱼并几条肥硕的鲫鱼后,程氏说什么也要盛言楚上岸。
  “仔细别着凉。”程氏贴心的从背篓里翻出带来的裤子,让盛言楚去旁边小树林换上。
  正好,程以贵过来道:“楚哥儿,我记得斜坡那块竹林窝着冬笋,我跟你一块去。”
  一来是为了照看盛言楚在林子里别出岔子,二来云岭斜坡背阳,那片竹林里潮湿阴暗,里边的冬笋尚未蹿出地面,这时候挖出来的冬笋比春笋还要爽脆,而且冬笋不用过水也不会麻嘴 ,等会挖回家了让程氏腌成小罐好带到康家添盘菜。
  两兄弟进了竹林后,程有福则带着程氏去大茴香林撇烤鱼用的树枝。
  云岭山脚四周不仅住着水湖村的人,还有其他两个村子,苍山村和杏鸡村。所以云岭这片天地不归水湖村一个村子所有,就拿程氏现在站着的大茴香林就是苍山村的,他们想撇几根树杈得征得主人家同意。
  一进林子,就闻到一股芬香青甜的大茴香味,高大的常绿乔木树直通云霄,这片林子的主人巴柳子正在给树冠除虫。
  一听程氏兄妹的来意,巴柳子笑着让程氏去撇就是,还指着旁边几株矮颗的,体贴道:“大树不好够手,你们上小树撇去。”
  程有福笑着说了几声谢,程氏看了眼只比她高一个头的新大茴香苗苗,柔声跟程有福道:“哥,你手劲等会轻些,别伤了树。”
  程有福说他知轻重,巴柳子见程氏说话比其他庄户女人要温柔懂事,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一幕恰好被折返回来的表兄弟俩看到了。
  盛言楚双手提着裤子,下巴往巴柳子抬,一脸戒备的问:“那是谁?”
  “巴柳子你不认识?”
  盛言楚茫然摇头,听名字就不是水湖村的人。
  远处程氏兄妹撇好了树枝,眼瞅着程氏离去,巴柳子忽而扯下好几捧大茴香枝树叶追上去非要塞给程氏,程氏羞得跳开几步,巴柳子却红着脸还往前凑。
  盛言楚嘴巴气鼓鼓的,冲上去想打巴柳子:“狗东西,敢打我娘的主意!”
  程以贵将人一把抱住,盛言楚扑腾着小腿,怒气冲冲的吼:“你快放开我,没看到有人欺负我娘吗?”
  “巴柳子是苍山村最老实的人,他不会对姑姑如何的,你别一上去就冤枉人家,到时候两边都下不来台。”
  顿了顿,程以贵小声道:“楚哥儿,你想不想换个爹?”
  盛言楚噘嘴:“这还用问?”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程以贵揶揄一笑,“巴柳子丧妻七八年了,至今没续弦,前头婆娘也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姑姑若是嫁给巴柳子,那过去就是当家的人。”
  盛言楚挑挑眉,抓着程以贵问巴柳子的人品。
  “巴柳子这人好的没话说,自打他跟着商队挑树苗卖发了家后,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塞给他,甚至有十三四岁的黄花闺女都上杆子贴他,可他愣是看不上眼。”
  盛言楚皱眉:“那他未必会看中我娘……”
  “咋没看中?”程以贵笑,“巴柳子刚还主动对姑姑笑了呢,这种事以前可从来没有过,我瞧着他是对姑姑上心了。”
  盛言楚定了定神,略略思忖了会后笑道:“他看中了管什么用,我娘如今还是有妇之夫呢!”
  程以贵跟着乐:“也是,端看姑姑什么时候能从老盛家摘干净了……走走走,你不是说你裤腰带落在姑姑背篓里吗?”
  说起这个,盛言楚别扭的提了提裤子,从巴柳子身边跑过时带的一阵风撩起地上的残叶不停打转,低头干活的巴柳子忍不住抬眸看向屁颠跑远的盛言楚。
  边看边傻乎乎的笑:“这小子长得比他娘结实……”
  其实巴柳子是认识程氏的,且对老盛家的肮脏事也了解一些。
  系好裤带重新出发笋林前,盛言楚特意晃到程氏跟前问巴柳子干嘛送她茴香叶,程氏脸唰的粉面飘红。
  见状,盛言楚心里暗暗起了打算。
  进了笋林后,盛言楚心不在焉的挖着冬笋,一连挖了好几个坑也没见到笋头,他索性一屁股坐到竹鞭上恹恹的想着他娘的事。
  这时,山下突然传来牛大壮的呼喊声。
  “盛家娘子——楚哥儿——”
  程氏立马探头去看,盛言楚则一咕噜爬起来。
  “咋了牛叔?”盛言楚双手合成喇叭状高声问。
  牛大壮擦擦头上的汗,提高音量回:“楚哥儿,你爹回来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