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4)
  江落起身,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屋内昏暗,只有几根红烛轻颤,除了一些桌椅板凳和花瓶古董,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他将连雪给他的纸条烧了,又回到床边坐下。大约半个钟头后,屋外突然传来问好声。
  少爷。
  江落紧盯着外头。一道身影从纸窗旁走到了门边,你们下去吧。
  是个男人。
  不,或许说是男人不太准确,那是一道少年转向成年的声音,微微沙哑之外,还有几分让江落鸡皮疙瘩骤起的熟悉。
  婆子道:是。
  其他的人影鱼贯退下,只留下了那一道颀长身影。门咯吱一声响起,露出了这人的真实样貌。
  果然是个少年人。
  他的长相还没完全长开,却精致俊美极了,鼻梁高挺,山根饱满。面色苍白,唇色也发白得没有血色,但却扬着笑,眼眸漆黑,已经初具令人捉摸不透的假面。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岁左右的模样,江落看着他,犹如看着少年时的池尤,一时之间,竟然微微愣了一瞬。
  竟然还真的是池尤,他竟然和池尤在镜中世界结婚了?
  草。
  江落窒息一秒,随即便恢复了原样,他继续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池尤,试图从他的神色上看出内里的灵魂。
  江落和连雪的样子都没变,池尤会变成少年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虚假的池尤?
  池尤转身关上了门。回头就对上了新娘子打量他的目光,他面无异色地笑着上前,坐在了江落的身边,一副促膝长谈的好友模样,江少爷,你想必还不认识我。我叫池尤,你往后日子里的夫君。
  夫君?江落没忍住嗤笑一声,看着池尤这模样就想到了他长大后惹人厌的性格,总想挤兑挤兑他,你还是个小屁孩,就想做人夫君了?
  池尤温和包容地笑了笑,我已经是你的夫君了。
  江落挑眉,心道老子都已经上过床了的成年人了,还治不住你这个小屁孩?他哼笑一声,忽然搭上池尤的肩膀,那你知道怎么做人夫君吗?
  池尤侧头,眯着眼睛看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缓声道:愿听其详。
  江落正要说,突然想起什么,试探地道:你满十八岁了吗?
  池尤笑道:我这几年生了场大病,断断续续的一直不见好。瞧起来年纪小,其实年初就过了十八岁。
  生病了?
  江落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和现实世界中的父母一模一样,既然如此,池尤少年时期的经历是不是和真实的池尤一模一样?
  江落对池尤的秘密有着追根究底的兴味,他好奇极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池尤那样的恶鬼。他说过,他一定要挖出池尤最大的秘密,比如三十岁死亡的真相,比如池尤虚弱的真相,再把这些秘密嚣张地扔到池尤的脸上。
  你生了什么病?江落脸上的神色变为了关心,几年都没好吗?
  池尤叹了口气,我的身体不争气,这才劳烦你来给我冲喜。
  第115章 (大修)
  冲喜就冲喜吧,江落反应平平,但为什么进门的时候要给我灌药?
  少年姿态的池尤定定看了他几秒,俯身靠近,笑声莫名,啊,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江落觉得他像头正在吐露蛇信的毒蛇,但池尤却扬起唇,堪称热情地为江落普及着池家的传说,池家嫡系的每一任妻子,都会早早死去。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到三十岁,我的父亲不想娶妻祸害别人,但族里却逼着他娶了我的母亲。他想要破开这个诅咒,提议要娶个命硬的已经活过三十岁的媳妇,但宗族算出来的八字,却都是年轻女人。果不其然,我的母亲也早早死去了,轮到我了的时候,我也不想拖累旁人,但族里总是催促,我没办法,只好先请族里为我挑选一个男妻。
  他温柔地将江落耳旁的碎发别到耳后,冰凉的手指轻轻碰到了耳廓,于是你就嫁到了池家,给我冲了喜。放心吧,你不是女人,八字是长寿的命,还有八年就到了三十岁。等过了这个期限,陪我破了这个诅咒,池家就会放你走,还会给你和江家数不尽的报酬。
  池尤歉意地笑了,眉心惆怅皱起,我们名义上是夫妻,实则是兄弟。平日里你尽管随意,莫要拘谨,让你陪我八年,真是辛苦你了。
  表情诚恳,语气真诚,情真意切,这么一个翩翩少年郎,却遭遇了这么可怜的事,这样的作态,怕是铁石心肠的大罗神仙都得为他软了心。
  这就是池尤活着时挂着的虚伪面具吗?
  怪不得无论书里书外他能迷惑那么多人,美少年一蹙眉,谁能觉得他狡诈阴狠?
  江落跟着他装模作样,假笑两声道: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
  这一番对话下来,江落可以肯定,这个池尤绝对不是已经变成恶鬼的池尤,而是真正的少年时期的池尤。
  这就更好玩了,江落看着他,心中蠢蠢欲动。
  池尤站起身,解开衣衫,那就休息吧。
  他虽然才十八岁,身量已经很是修长。一举一动优雅而尊贵,除了过于苍白的肤色,没人能看出他病了几年的症状。
  对了,他突然回头看向江落,你要沐浴吗?
  江落正想找个单独的机会理一理思路,顺便找找其他进入镜中世界的人,便点了点头,池尤道:出门右转,最里头的房间就是,去吧。
  江落随意在衣柜里找出一身换洗衣服,打开门正要出去,背对着他低头解着纽扣的池尤缓缓道:浴室地板湿滑,要多加小心啊。
  尾音扬起。
  江落余光瞥过他的背影,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房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了池尤一个人。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脱下衣服,表面看上去稍显瘦削的身材在衣物减少后,才能看出薄薄的肌肉和其下蕴藏的力道。
  他掀开红得突兀的被褥,躺在了床上,拿起床柜上的一本书,悠闲地看了起来。
  尚且年轻的眉眼在书页的遮挡下隐隐有了邪肆诡谲的冷酷,他翻过一页书,他能撑上几天再死呢?
  屋内轻悄悄,他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似的,笑了一声,兴致缺缺道:活过今晚,他就会让我大吃一惊了。
  屋外的天空阴沉。
  江落站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儿天色,才往浴室走去。
  婚嫁都讲究吉日良辰,在大白天阳光正好时进行喜事。现如今阳光被遮,江落瞧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但这个天色,明显不适合婚嫁。
  鬼气森森,更像是逢魔时刻。
  一路走到浴室,江落没有见到连雪和其他人。浴室内分两个房间,左侧房间上写着江少爷三个字,应当是单人单间浴室。
  江落进了左间,就见里面用一层白布隔档了内外两个部分。外侧是置换衣服的地方,墙上贴着沐浴时间的白纸。上方写着每日从什么时候开始烧水,少爷们最好什么时候来洗。江落将换洗衣服放在长椅上,打开白布帘子,就见里面放着一个白瓷浴缸。
  如今还没有淋浴,只有浴缸。浴缸里面已经放好了热水,江落试了试水温,正是舒心合适的温度,他满意地脱完了衣服,舒服地泡在了浴缸里。
  水声淅沥,浴缸里的水涌出洒落在地面。江落闭着眼睛洗着头发,洗着洗着,有头发丝划得肩侧发痒,他伸手去摸肩头,却摸到了一把掉发。
  江落心里一惊,又摸了一手,再次摸到了一大团掉发。
  他不是要秃了吧?
  江落睁开眼睛,往手里一看。手里乱糟糟的一团黑发,如水草一般浓密。江落表情古怪地往自己肩上看去。肩侧有拇指粗细的一缕头发丝,他伸手摸住这些头发丝,轻轻一用力,拇指那般粗的头发竟然无痛无觉地全部被他拽了下来。
  心快要凉了的时候,江落发现了这些头发的不对,这头发要比他自己的头发长上许多。江落抬头往天花板上看去,一颗人头倒掉在天花板上,脑皮腐烂,头皮连着头发丝一块块掉落在了江落身上。
  江落心脏骤停一瞬,随即便脸色铁青,他倏地从浴池中站起身,踩着浴缸边双腿蓄力,猛得拽住这颗有着三千青丝的头颅。
  手腕用力,将这颗头颅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头颅落地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江落沉着脸,他放掉了浴缸的水,又换了一池新水,用力洗着肩膀。没过几分钟,江落感觉好像有人在靠近,他抬头往白布帘外看去,一道人影模模糊糊印在了上面。
  谁?
  江落问道。
  人影没有回话,却越来越近。模糊的人影变成了凹凸有致的女人身材,江落加重了语气,将左手中指放在了唇边,再次问了一遍,你是谁?
  下一瞬,人影猛得隔着白布帘扑到了江落面前。肉色的皮肤在白布帘的遮掩下若隐若现,脖子突出,眼睛和嘴唇位置凹陷出阴影,如同白布帘变成了人一般骇人。
  江落冷静地咬破中指,将血甩到了白布帘的上面。
  犹如硫酸腐蚀一般,白布帘上冒出浓浓白烟,片刻后,无风自动的白布帘缓缓平静了下来。
  江落趁机加快速度洗完了澡,穿上了衣服。
  *
  池尤合上了书,看了看墙角的西洋钟。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新入门的妻子却还没有回来。
  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池尤漫不经心地换了一本书,有种果然如此的乏味。
  池家是沼泽泥潭,是人间地狱。知道池家妻子短命还为钱嫁进池家,死了也并不可惜。
  只是浪费了他今天拜堂的时间。
  他伸出手,将床帘解开。大红的床帘合在了一起,将喜床隔出一道单独的空间。正当池尤翻开书的第一页时,合起来的床帘突然伸入了一只白皙的手。
  这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红纱的映衬下,蒙上了一层少年人未曾接触过的朦胧暧昧。手上缓缓冒着沐浴后的热气和清香,忽然握住了一侧的窗纱,往床头撩起。
  发梢滴水的江落映入了池尤的眼帘。
  江落毫发无损,他面上覆着一层健康的红润。雾气在发丝旁蒸腾,神色不悦,嘴唇紧抿。
  池尤的瞳孔微不可见的一缩,随即,他便不着痕迹地坐了起来,担忧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落扯唇,遇见了一点意外。他四处看了看,有擦头发的干毛巾吗?
  池尤下床给他找来了干毛巾,在江落擦着头发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在江落身上上下扫视了一遍。从他整个人,到他手里端着的洗浴用品。
  换下来的婚服被放在木盆中,瞧起来并没有什么损坏,灯光太暗,池尤也无法看清上面是否染上了鲜血。
  但无论如何,这位新妻子确实让他大吃一惊。
  新妻子冷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穿着睡衣的少年温声细语地道:我在想你遇见了什么意外。
  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事,江落将毛巾搭在头上,朝着池尤灿烂一笑,好兄弟,过来坐。
  池尤眉头微抽,走了过去。
  江落拍了拍身边的床铺,池尤坐了下去。江落温柔地看着他,多谢你提醒我要小心,否则我就要摔到了。
  池尤道:应该的。
  江落柔声蜜意地道:虽然咱们是好兄弟,但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做些仪式?
  池尤:嗯?
  比如说古时候的结发夫妻,江落从衣兜里掏出一束大拇指粗细的头发,笑眯眯地道,我洗澡的时候准备了这么一缕头发准备跟你的头发结在一起,池尤,你也拔掉一缕头发下来吧。
  池尤默默看着他手中快有一个人半颗头的头发厚度,忽然低头笑出了声。
  他笑得太过,揉着眉心道: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能有这么多的头发。
  江落友善地笑了两声,看着池尤纹丝不动不准备剪头发的样子,白眼一翻,干脆利落地将手里属于长发鬼的头发扔到了他怀里,你今晚要是不准备剪,那就给我保存好。
  池尤温声应下,看着江落躺到了床上。
  他眼中闪了闪,随手将头发扔在了角落里,吹灭了蜡烛,也回到了床上。
  江落跟很多人睡过一张床。大家都是男人,朋友兄弟睡一张床正常极了,但池尤还好是少年模样的池尤,让他不至于全身紧绷着防备。
  但这并不代表少年时期的池尤就可以让人放松下来,江落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中途还做了一个被一条黑蟒缠绕得快要窒息的梦。
  他猛得从梦中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然微凉。江落剧烈呼吸着,额上有汗水泌出。
  床帘被拉起,池尤站在床边,背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江落无法看清他是什么表情,但他语气却像是心情不错,你醒了。
  江落从床上缓缓坐起,池尤后退一步,光线照亮了他的一半侧脸,阴暗交接不明,池尤那张还未成熟的面孔,倏地变得诡异扭曲了起来。
  他唇角挑着,笑容的弧度像精心测量过的完美,该用早餐了。
  江落看着他就一下子醒了困,觉得要论惊悚程度,自己昨晚在浴室里遇见的那两只鬼和池尤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吃早餐的时候,江落又见到了连雪。饭后,他借口转一转池家,点了连雪给他带路,这才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连雪低声道:我昨晚和连羌连秉说好了,让他们在后院假山等着,咱们先去后院吧。
  后院假山中有一个隐蔽的洞穴,连雪带着江落钻进去时,洞穴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不止是连羌连秉,还有摄影社团的四个年轻学生,八个人全部到了场。
  连羌朝他们招招手,率先看向江落,好奇道:师兄,听说昨天嫁进来的是你,这是真的吗?
  江落看了他一眼,连羌讪笑一声,连忙换了个话题,大家说一说自己的身份吧。
  八个人里面,江落的身份最高,是池家嫡系唯一一个少爷的新婚妻子。秦云身份紧随其次,她是池家长辈屋里的大丫鬟。连羌和杜歌是池尤前院的小厮,连秉和段子在厨房打杂,李小是旁系一个小姐身边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