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金枝 第89节
  皇孙,一想到她的孙子身上留着那个贱人的血,太后顿时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一个瓷碗便砸了过去:“你是被那女人迷了眼了,她一直在骗你!说不准上次的事她就是故意要借哀家的手除掉那个孩子,正好让你看见,逼着我们母子反目的!”
  瓷碗直直的飞过来,擦着他的额角砸到了后面的柱子上,萧凛额上顿时便出了血,红色的血迹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看着格外吓人。
  可萧凛却像感知不到一般,仍是神色平静:“她没有骗朕,在来万寿宫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孕,还得多亏了您,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把孩子保下来。”
  多亏了她?
  太后气得几乎快呕血了,将手边的东西一把掀了翻,朝他怒吼着:“你滚!哀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迟早要走了你父皇的老路,迟早也要被那个女人活活给害死!”
  一个母亲对儿子的诅咒听起来总是分外恶毒。
  萧凛尽管做了准备,心里还是止不住发紧,攥着拳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
  他刚走,身后便传来瓷器碎裂一地的声音。
  萧凛只当没听见,但回去的步子却越来越快,愈发想逃离逃离这座冷冰冰的大殿。
  一路回到了太极殿里,当他掀了帘子进门的时候,傍晚的阳光透过窗子铺了满地,一室格外敞亮。
  而那靠窗的小榻上,柔嘉正背对着他支着手臂仿佛在看书。
  萧凛也说不出为什么,快步走近忽然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
  柔嘉不知何已经昏昏欲睡,被他猛然一抱,手一松,那紧握的书卷坠了地。
  她睁开睡眼,被他抱的太紧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沉甸甸的头颅压在她的肩上更是让她不得不扶住了桌子,才勉强直的起背。
  “怎么了?”
  柔嘉惺忪地回头看他。
  可她还没转过去,便被他捏着下巴一把推了回去。
  “别看。”
  萧凛埋在她后颈上,声音闷闷的。
  柔嘉被迫转了回去,一抬头,眼神一顿,正好从对面的镜子里看见了他额上的伤。
  血淋淋的,格外吓人。
  能伤的了他的,怕是只有太后吧?
  太后又为何要伤他,大抵还是跟她脱不开干系吧……
  柔嘉定定地看着那镜中的伤痕,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萧凛抱了她一会儿,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人神情变幻,身体忽然一僵,抚着她的脸颊贴着她耳边沉沉地问道:“朕为了你和母后彻底决裂了,你没骗过朕吧?”
  他的手骨节分明,抚着她的脸颊格外温柔。
  但那手上的青筋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只要那手指再往下一点,掐断她的脖颈也同样容易。
  柔嘉抓紧了手心,敛了敛眉,垂下了眼皮:“没有。”
  她一垂眼,看到那被碰掉在地上的书,眼神一顿,也反问了他一句:“那你呢,有没有骗我?”
  萧凛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当看到书卷上《神农本草经》的名字的时候,将那书捡起来啪的一下合了上去,格外从容地开口:“朕也没有。”
  第71章 试探  “没胖,是你想多了。”
  自万寿宫回去之后,白世吾一路上忧心忡忡,越想越不对劲。
  为何他刚提出立皇太弟之事,五皇子就突然暴毙?
  还有太后,一个宠婢真的会闹得天家母子反目?
  皇帝……到底还是准备动手了吗。
  白世吾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座百年深宅心情惆怅。
  白家势重,从先帝时便一直深受忌惮,他原本想靠着太子永葆家族繁盛。
  但太子身上虽流了一半白家的血,却自幼教养在太皇太后膝下,与白家一向不甚亲近。
  并且随着太子年纪越长,心智运筹也愈发成熟,将来登基之后绝不是听凭人控制的鼠辈,连先帝都生了些许危机。
  趁着天家父子有隙,当时还是皇后的白氏又产下了一个死婴,白世吾为了家族才铤而走险,用自家的嫡孙换了那死婴出来,以备扶持这个孩子登基。
  当时宸贵妃六宫独宠,先帝又欲扶持六皇子登基。
  两派水火不容,才华过于出众,声名太盛的太子反倒成了两边的眼中钉——
  所以才有了当年的三千人之事。
  后来六皇子被发现是个哑巴,白世吾喜出望外,觉得连老天都在帮他们白家!
  可谁知没过多久先帝突然猝死,一直蛰伏的太子重新掌了权,尚且年幼又资质一般的五皇子完全无法与之抗衡,白家这才不得不打消了扶持五皇子的算盘。
  幸而他们之前做的隐秘,没人看出来五皇子与白家的渊源。
  且太子身上毕竟流着白家的血,白世吾又年纪渐长,因此便想着将嫡女送进宫里,若是能立为皇后,保证下一任皇帝身上也流着白家的血,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可谁知嫡女入宫不成,半路杀出个周明含,最后又因着庐州的一件小事犯了忌讳彻底没了可能,白家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又重新提出立五皇子为皇太弟的办法。
  如今嫡女疯了,嫡孙病死,长子也因故被烧死在了万寿宫,白世吾这会儿一回过神来,再看看这人气日益稀少的白府,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后怕和悲凉。
  正踟蹰间,白家的二郎忽然急匆匆地持了书信过来:“父亲,儿子得到消息,说是江怀已在前些日子秘密回京,且被皇帝抓住了。但不知为何,皇帝并未立即处死江怀,反倒让齐成泽看着他,一起出去了。”
  “你说什么,江怀被抓到了?”白世吾重重咳了一声,满眼掩饰不住的焦心,“皇帝还放了他出去,去哪里了?”
  “似乎是在查当年的旧案。”白二郎翻检着书信,仔细比对着信上的内容,“车队经过了庐州一趟,消息是祖宅那边传过来的。”
  一提到江怀,白世吾捋了捋胡子,止不住地心忧:“这个江怀,当年宸妃在的时候就处处与我们白家作对,招招式式都想致我们白家于死地,从前就是个不小的麻烦。所以那一战我才想着一石二鸟,借刀杀人。但罪名都已经定下了,过了这么多年,皇帝怎么突然起疑了?”
  白二郎也不知,他一着急下意识地开口:“依儿子愚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不也像当年截杀秦宣一样,把这个江怀也给料理了?”
  “哼,截杀?”白世吾咳了几声,眼眉一竖,“你以为江怀也是像秦宣那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吗?他到底是先贵妃的弟弟,如今又不知和皇帝达成了什么约定,贸然将人杀了你是嫌皇帝还不够忌惮白家,是想直接把当年的事捅出来吗?”
  被父亲一斥,白二郎立即低下了头:“可他们已经查到了副将身上了,当年那副将的妻儿倒是好说,全然不知晓他的作为。但那副将曾有一个相好的营妓,男人酒酣耳热的时候嘴巴最是不严密,难保说出了什么。当年杀了副官之后,这个贱人得了风声连夜跑的连影都没了。这么些年江怀还担着罪名倒好,她不至于犯傻出来抖落,但如果江怀找到了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依照皇帝对那些人的在意,咱们白家可就彻底完了!”
  杀也不是,坐等也不是。
  白世吾忧心忡忡又有些不解,当年江怀明明都亲口承认了,为何过了这么些年,皇帝反而突然相信他了……
  来回踱了半晌,白世吾终究不愿坐以待毙,还是打算搏一搏:“那你便派人暗中跟着,若是他们一行真的找到了那女人,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抢先一步结果了她的性命。总归他们抓不到把柄,皇帝兴许还会以为是江怀自己封的口,故弄玄虚。”
  “儿子遵命。”白二郎领了命,迟疑了片刻,仍是有些不安,“若是皇帝碰巧发现了呢?依儿子所见,陛下这是铁了心要对白家动手了,当年的事若是爆出来了,定然又是一道大罪。如今看来还是得早做准备,留一条后路。父亲文韬武略,不妨效仿隋文帝,也好保得住我们一家上下的性命……”
  “老夫能拿什么效仿?”白世吾看见他眼中的野心,长叹了口气:“世家与皇权相争,必有一伤,皇帝如今如此器重周家,又扶持寒门科举,怕是铁了心要对付世家了,我们白家是这京中第一大家,又是皇帝母族,想来怕是第一个被开刀的。可如今皇帝大权在握,我们白家不过是在朝堂上有些根基罢了,若真是论兵力,仅凭我们和四方将军的浅交和手中这点兵力与他相斗简直是以卵击石,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鱼死网破。”
  一提到兵力,白二郎忽想起一事:“我听闻皇帝是为了太极殿中的一个宠婢才不惜和太后翻脸的,先前不娶妹妹多半也是为了此女,连周存正的妹妹如今都被他晾在了后宫,若是我们和周家联姻,那这京中的三十万禁军不就成了我们的助力?便是周存正不帮,但念在妹妹的份上至少会手下留情。如此一来,我们胜算也大了不少。儿子恰好和这位周姑娘有些交情,若是儿子执意求娶,她兴许会点头也说不准。”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白世吾点了点头,“皇帝一贯手段凌厉,但于婚事一事上却是让我大大没想到,若是他娶了从霜,和我们白家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若是他娶了周明含,更是毫无坏处,平添助力。可他却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婢子把后位空悬。哼,果然还是年轻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去,暗地里给周存正写信,他没有子嗣,就这么一个妹妹,只要妹妹能登上后位,大抵也不会迂腐地恪守那些仁义道德。”
  是夜,一封信函送去了周府,正回府探望兄长的周明含接到那封信时,沉思了片刻,久久未言语……
  *
  太极殿里。
  听闻舅舅已经寻到了一丝那营妓的踪影,柔嘉隐忧的又宽松了不少。
  但永嘉的话,到底还是在她心中掀起了一丝不平静,因此第二日趁着萧凛上朝的时候,她把徐慎之叫了来。
  “徐太医,我最近胃口……似乎有些不太对,时而什么都想吃,时而什么都不想吃,口味似乎也有些不寻常,感觉好像和旁人不一样,你替我诊一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柔嘉蹙着眉,摸了摸喉咙,心里说不出的古怪。
  徐慎之现在最怕见她,虽然心里明知是怎么一回事,脸上却还是要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讶异地搭上脉,细细地思索着。
  半晌,他神情一松,又头头是道地宽慰着她:“公主,这症状大抵还是小产的遗症,又加之天热,一时脾胃失调,有些紊乱,等养上个把月可能就会慢慢好转了,公主不必忧思过虑。”
  “遗症?”
  柔嘉睁大眼睛看着他,但徐慎之一副温润君子的样子,又医者仁心,对她照拂颇多,柔嘉只是稍有些迟疑:“可是我觉得自己身体已然大好了啊……”
  对上她清亮又茫然的双眼,徐慎之自小行医这么多年,前所未有的愧疚。
  但皇帝的冷眼仍在眼前,他只僵了一瞬,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公主,这小产伤的是内里的元气,你身体大约是好了,但是元气着实需要好好养一养,所以这失调是正常的,这补药也还是得接着喝下去。”
  一碗药汤又推了过来,柔嘉皱了皱鼻子,只好又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徐慎之看着她一脸艰难喝着药的样子,实在太过亏心,暗地里念了几句佛号后便连忙寻了个借口离开。
  灌了一碗药下去,柔嘉胃里一舒坦,渐渐甩开了脑中的荒谬想法。
  大约真的是她想多了吧。
  正放下药碗的时候,萧桓忽然被张德胜领了进来。
  “今日上书房又休沐了,陛下说上次你们姐弟未来得及好好叙话,于是叫奴才去把六皇子接了过来。”张德胜笑呵呵地推着后面的人,“六皇子,快过来吧。”
  上次万寿宫之事,萧桓被绑在了偏殿里,雨声又大,因此并不知晓外面的情况,皇帝派了人安慰了他送了他离开。
  可眼下,萧桓被领着一路走到了这太极殿里,看到了坐在明黄软榻上的皇姐,一时间满是迷惑,倒有些不敢上前了。
  “桓哥儿,到姐姐这里来。”
  柔嘉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有些心疼,干脆叫退了张德胜,起身径直牵了他的手过来。
  萧桓如今进了上书房,也不像从前那般一无所知了。
  一路走过博古架,书案,软榻……入眼皆是不同于猗兰殿的华贵,他站在那里不敢动,抬着头无声地看着姐姐。
  手中牵着的人突然停步,柔嘉一回头对上他迷茫的眼神,连忙示意让人关上了门,拉着他到外间坐着。
  “桓哥儿,你有一天会明白的。”柔嘉拉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总之,姐姐很快就会离开,以后都不会再这样了。”
  一听见柔嘉说离开,萧桓原本的一丝疑惑顿时变成了紧张,拉着她的手不放:“桓哥儿也要一起。”
  柔嘉摇了摇头,却没有对他说实话,只是摸着他肥嫩的的脸颊安慰了一句,“姐姐听说你最近在学画,画的很好也很开心是不是?”
  萧桓点了点头,将张德胜帮忙拎来的一袋子画卷哼哧哼哧地拖了过来,满眼都是高兴:“我画的!”
  柔嘉睡的朦朦胧胧的时候曾经听皇兄偶尔提过一嘴,说太傅夸过桓哥儿作画颇有巧思和天分,这会儿一张张展开,看到了他画的活灵活现的花鸟画柔嘉不由得心里一热。
  他终于长大了。
  在这深宫里也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必时时刻刻依赖着她,那她两个月后便是离开也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