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突兀
  苏暮寒可怜母亲,心中对慕容薇的怨恨便少了些。
  想起与慕容薇的两小无猜,自己除去偶尔忍耐她的小脾气,又怎能抹杀从小竹马青梅的情谊。
  清酒醇香,望着夏钰之含笑举起的杯子,苏暮寒笑着回应,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夏钰之本是浅酌,苏暮寒却一扬头尽数饮尽,面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信马由缰,苏暮寒的思绪此时根本不受控制,他眼前恍然又闪过那年父亲怒斩袁非的场面。
  苏暮寒对袁非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时自己不是世子,家还不在安国王府,而是在一街之临的公主府。
  袁非一直是父亲的部下,因经常出入公主府,苏暮寒打小对他十分熟悉,还亲昵地唤他袁叔叔。
  袁非长得粗大魁梧,时常把苏暮寒抱到自己脖子上骑着,还偷偷纵容他爬树掏鸟蛋、或是陪着他在公主府的后院钓鱼。
  父亲对自己严厉,苏暮寒眼里肯陪着他玩耍的袁叔叔便尤其可亲。那时只知道袁叔叔对自己的好,却根本不知道原来这位袁叔叔的真姓也是苏。
  记忆里袁非抱着他,将他高高举过头顶,又轻轻放下。常年户外,袁非被阳光晒得黢黑的脸上,映着开怀的笑容,那一口整洁的白牙显得格外夺目。
  袁非的手掌宽厚、笑容灿烂,令苏暮寒很有安全感。他笑的时候,苏暮寒也忍不住随着他咯咯直笑,心情无比绚烂。
  这么好的人,竟被父亲斩在了剑下,生生斩断了与苏家的情谊。
  还记得,袁非死不瞑目,殷红的鲜血撒在大殿上,像开了遍野的红花。在那刺目的血红里,父亲高大魁梧的身躯跪了下去,向慕容清俯首称臣。
  那本是苏氏族人们费尽心血才留在父亲身边的人,是与苏光复等人一样忠心的人,父亲为了表示决绝,竟狠得下心对他挥剑。
  雨丝越发绵密,像无边无际的网,更似是深邃的海,苏暮寒觉得自己便是飘在海里的一叶孤舟,随波逐流着找不到方向。
  吃在嘴里的菜肴精致,却索然无味。苏暮寒迷恋花雕的醇香,他端起酒杯,怕母亲不喜,只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
  藏在桌下的左手却紧紧攥成拳头,止也止不住方才的回想。
  凭什么,凭什么他父亲身上流着那样高贵的血统,却要对着崇明帝那个小小的户部侍郎下跪。
  拼命压抑着肆虐奔腾的怒气,苏暮寒极力忍耐,露出一惯温和温润如玉的笑容,亲手替母亲添菜,不叫自己露出端倪。
  从掬水台望出去,碧水轻流,山石玲珑,对岸一树琼花洁白无瑕。那如云如烟的盛景,果真美不胜收。
  京杭大运河从扬州城中横贯,迂回环绕,这些日子时时在慕容薇脑中徘徊,今日桌上又被她频频提及。
  说到京杭大运河,苏暮寒不晓得那便是自己前生起兵的契机,眼前闪过的却是隋炀帝七下江南,欲观琼花而不成的传言,下意识地拿皇祖父去比那寿夭的短命皇帝。
  他转而问母亲:“皇祖父当年多次来扬州,大约观过此地的琼花?”
  “年代久远,母亲那时长居洛阳,又哪里晓得那么仔细?你皇祖父与皇祖母走行大江南北,自然多次到过扬州,大约总有那么一回两回正当花季。”对景思人,说起先父,楚朝晖一时眼中有些湿漉。
  见儿子若有所思,楚朝晖以为他喜欢琼花,顺势说道:“母亲不爱走动,便观观这驿站里的琼花便好。你们若是喜欢,到可结伴去看看后土祠与无双亭的琼花,经了名人点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听着众位主子三句话离不开琼花,早有伶俐的宫人冒雨折来插瓶,就摆在水榭当中。被雨水冲刷的晶莹剔透的白花如雪,簌簌绽放在枝头,淡淡的花香在水榭里轻柔地荡漾。
  楚朝晖看得喜欢,又对慕容薇等几个女孩儿说道:“不要学姨母,总在家里窝着,变成了井底之蛙。你们若是有机会,就该多出来走走,心里更加清亮。”
  想着自己仅出过几次远门,楚朝晖便有些悻悻,更想着借此化解一对小儿女的矛盾。
  苏暮寒一直以为自己去边城最大的阻力在母亲这里。而楚朝晖却是自打晓得儿子的心意,伤感了几天之后便极看得开,也努力让自己放下,觉得儿子就该效仿他父亲那般顶天立地。
  狠下心来不拦儿子前进的脚步,楚朝晖只有最小的心愿,不想与儿子的分别来得太快。
  不管依不依她的心意,这一天大约很快便会来临。
  楚朝晖柔和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儿子,露出深湛的笑意:“暮寒,母亲曾随你父亲去过一次边城,对那里的大漠风光与落日余辉很是喜欢。”
  眼里闪过深深的追忆,楚朝晖压住绕在唇边的深深叹息。边城月色犹在,却再也无人思她如月,夜夜减辉。
  楚朝晖笑得慈爱宽厚,说得话宽厚有力:“暮寒,那么好的地方,你可要握紧你父亲用过的枪,替他好好守住。以后若有机会,母亲还想随你再去看看。”
  两个孩子这一路行来,日日别扭。今早上又是一番吵闹,弄得沸沸扬扬,楚朝晖看得明白,只是无法多说。
  曾召了流苏来问,那丫头言语中欲说还休的蛛丝马迹,便是儿子的去留和慕容薇对自己的担忧。感激孩子们替她着想,楚朝晖索性想自己表明态度,给他们二人一颗定心果吃。
  楚朝晖满心以为自己的答复会让两个孩子缓和,却见儿子面上似喜似悲,有些难以置信,慕容薇眸中蓦然寒芒乍现,浮起一片阴霾。
  料不到姨母竟是持这个态度,慕容薇心中有深深的叹息,不想与姨母的分歧来得这样突兀。
  原以为姨父过世,姨母会护着儿子不受风雨,她也好在父皇母后那里添把柴,堵住苏暮寒去边城的路。
  若苏暮寒果真为了保家卫国,她着实钦佩姨母的坚韧。只是姨母不晓得儿子包藏祸心,大义的成全反而成就了苏暮寒复仇的第一步,这一番言语令自己陷入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