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家翁
  几乎倾全城之力,无锡太守调动了所有的士兵泒在这里暗暗驻守。
  吴太守将侍卫分做两队,一队关注着龙舟赛的安危,另一队便牢牢看住不远处那艘外表低调内里奢华的官船。
  望望被红绸遮得严严实实的彩头,吴太守又暗自祈祷,这梁氏镇店之宝能被那两位贵人取去。不然,他可就是实实在在欠着梁家一个大人情,到了汛期开挖淤泥、疏通河道,更难开口叫梁家人出钱出力。
  外松内紧,望着两岸的人山人海,吴太守不放心地再次嘱咐手下官员,一定小心戒备。赛绩偶有失蹄,不过惹了贵人迁怒。若是那艘船上某个人有了闪失,不要说自己与儿子的前程,他的晚景就算到了头。
  无锡不似江阴与扬州等路段,两位夫人都似膏药一般往身上帖。尤其那位粘氏,姓如其人,非要将一对姊妹花女儿带在身边。看着恭敬异常,实则惹人生厌。
  这位无锡太守夫人很是自重,自当日迎接众人登岸请过一次安,又曾送过一次瓜果,便只是每日泒人递个帖子问安。她只依着规矩办事,不俗不媚,再未打搅众人,到是显得不卑不亢。
  今日龙舟赛,太守夫人依旧照着规矩提前给慕容薇和楚朝晖递了帖子,请她们一同观看,还特意说明预留了正中的彩棚以示尊敬。
  楚朝晖因是身上有孝,不愿与外人一起参加盛会,慕容薇则不耐烦应酬一众处处陪着小心的地方官家眷,更是一口婉拒,命人传话说各人自便。
  夏钰之便吩咐人将慕容薇乘坐的那艘官船驶过来,请众人移到船上去看。
  要分两处戒备,吴太守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时将视线投入在那艘安静停泊的官船之上。官船上却无人体会到他的紧张,因着苏暮寒与夏钰之参赛,里头显得十分热闹,主子们说说笑笑,连小丫头们也忙着凑趣。
  打从清早接了一摞的拜帖,本是几位知情的官员夫人,明知船上贵人不见,也都依着礼节各自递帖子请安,并送上精致的节礼。
  慕容薇自然是都交给罗嬷嬷去打发来人,预备了点心礼盒与荷包做为回礼。帖子就势压在炕桌的八宝珐琅掐丝花瓶下,攒了已然十余张不曾退回。
  楚朝晖前几日受了明珠开解几句,加上温婉已然痊愈,心情还算愉悦,偶有得她眼缘的夫人,也会见上一面,着她们上来叩个头便端了茶。此刻移步到厅堂里,在大炕上坐着,预备看着儿子下场。
  温婉素日娴静,对这些热闹场合并不在意。又因迟迟收不到京中音讯,委实缺少心情。见安国夫人兴致勃勃,只能强打精神命人泡了一壶酽酽的枫露茶,又在指挥着在炕桌上摆了个五福捧寿的攒盒,备了几样众人爱吃的小食和果碟,伴着楚朝晖坐在炕上。
  慕容薇与夏兰馨两个,都是不肯安稳老实的性子,早命丫头将厅内两张黑漆硬木透雕螭纹靠背的玫瑰椅移在窗前。
  将垂着碧玉狮子头坠角的湘妃竹帘打起,一人手里握着一支千里眼,一左一右占了有利位置,只等着龙舟开赛。
  温婉净了手,剥开一只江南贡桔递到楚朝晖手上,自己也漫不经心嚼了一瓣。她对外头热闹欢腾的场面充耳不闻,低敛的双眉微微有些心不在焉。
  楚朝晖含着贡桔,目光在慕容薇身上打个转,又慢慢收回视线,斯条慢理吃着茶,与温婉谈论起外头的天气。
  甥女那日当众给了自己冷脸,楚朝晖本是不大痛快,到是明珠晓得事理,听了罗嬷嬷嘱咐,将利害细细分析了几句:“不是奴婢多嘴,夫人守着满桌子人提起世子北上这事,牵涉太大,到叫公主无法答复。”
  本是好意,楚朝晖依旧懵然不解,不知自己话错在了哪里。她沉着脸要明珠莫吞吞吐吐,有话直接讲来。
  虽然年已三旬,楚朝晖容貌精致,又是保养得宜,如今着了孝衣更显素若秋惠披霜,比平日添了些韵致。
  主子眼里还是太过纯净,凡事不往深里去想,只为往常被父母与丈夫护得太好。明珠暗自叹气,不晓得主子这颗依旧柔软的少女心保留到如今是她的幸或是不幸,只恐主子不曾染过世事的尘埃,怕也难经风吹雨打的磋磨。
  见主子依然瞧不透,明珠只得再把话说得浅显些:“夫人总该将家事与国事分开,大公主她是要维护皇家体面,如何能开口附和夫人的提议?”
  明珠虽不如早先的冯珍通透,也是难得一见的明白人。她将得失利害一一摊开来,与楚朝晖细说究竟,末了反问一句:“夫人,这个提议本就欠妥,您要公主如何能赞同世子此时远走边城?”
  楚朝晖恍然大悟,深悔自己当日颇有些仗着慕容薇素日的尊敬,倚老卖老的行事。怪不得当时夏钰之与温婉都一力言辞委婉地不说当下,只提日后。偏是慕容薇迟迟不张口,一张口又是那样的言语。
  左思右想,楚朝晖一时竟落下泪来,滚落在湖蓝色的对襟帔子上,眨眼间前襟便湿了一大片。
  不是怨,而是恨。楚朝晖深恨自己平白活了一把年纪,素日里闻弦歌却听不出雅意。除去身上的名头和倚老卖老的举动,偏是半点事务不通。
  明珠绞了帕子过来,替楚朝晖净面,犹豫了添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岂不闻那句古话,不聋不痴不做家翁。下一辈的事情,便由得他们自己去吧。”
  是劝自己宽心,亦或明珠还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后头这句话到叫楚朝晖听得寒浸浸,心凉无比。她拿帕子覆着眼,静静凝思了一个晚上。
  并不是自己素日里眼大无神,而是有些事明明瞧见了却不愿往深里去想。只一味地粉饰着太平,不肯揭开这些年积蓄的旧怨。
  说到底还是自己懦弱无用,丈夫在时,有丈夫替自己在头顶撑起一片天;丈夫不在了,还想要拿身份做文章,让崇明帝与楚皇后时时迁就着自己,才有底气在甥女面前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