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食摊,郎君靠捡(美食) 第89节
  刘雷子搓着手走上前来,大言不惭,“那我就点一碗红莲米饭,就这一碗饭。”
  这是摆明了占便宜的!
  “红莲饭”不过名字好听,其实就是用红色的丹黍米蒸成的米饭。
  在南方,黍米是最常见、最便宜的粮食。关鹤谣开食肆,要有精巧菜肴,也必然要备上这类顶饱的主食。
  哪有人在食肆只点一碗饭的?
  岂不是看东家娘子年纪轻轻好欺负?
  气得毕二几下从梯子上蹦下来,小胡也要上前理论。
  关鹤谣忙拦住两人。
  围观人群中自也有笑骂“老刘又占人便宜”“这混不吝”的,但其实都在观望着关鹤谣要如何处理此事。
  关鹤谣完全不恼,只让掬月去盛饭拿小菜,而后福身笑道:“这位官人真是位热心肠,您一定是怕小店随口许诺,诓骗大伙儿,这才特意亲身体验。”
  这小娘子还替他找补上了!
  单纯想占个便宜的刘雷子被这温温柔柔的话臊得老脸一红,正不上不下僵在那儿,就听关鹤谣又说:“既然如此,可否请您在店外就坐?等小菜上来,也好让一起大伙儿做个见证,看小店是否言行相符。”
  这有什么,便宜在哪儿占不是占?他又不介意任人看。
  刘雷子当即甩甩袖子,痛快入座,和围观群众一起伸着脖子等掬月。
  很快,掬月端着木盘快步回来,上面赫然是一碗冒尖儿的红莲米饭,并清一色的四个青瓷小碟。
  掬月心中不忿,却记着关鹤谣“尊重客人”的嘱托,挤出笑脸一道道报了小菜名,又说“豌豆糕等您用完正餐再奉上。”
  切,就一碗饭,他这哪儿有什么正餐啊,掬月腹诽。
  刘雷子不管他已成了个人形广告牌,正被周围人盯着瞧,他只顾盯着自己最好奇的四样小菜——虽说那些小碟子还没有掌心大,里面的菜好像几筷子就能吃完,可确实样样精巧:漾着红油的鱼杂辛香扑鼻,深绿色的香椿润着油光,还有淡嫣红色的紫苏姜片……
  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夹了一筷子鱼杂。
  十几文钱就能得一大包的鱼鳔、鱼肠和鱼头这些下脚料,被关鹤谣买来用浓油赤酱焖熟,连鱼骨头都酥软得可直接下肚。浓重的葱姜遮盖了鱼腥,只剩下刺激食欲的麻、辣、鲜。
  这本就是一道极其下饭的菜,刘雷子口中立时津液丛生,赶紧扒了两口饭。
  关鹤谣对食材要求高,买的都是好米,蒸出来的饭也格外香糯。
  那天然的米粮纯香,让她自己吃时,也终于理解诗人为何会满足感叹“饱吃红莲香饭,侬家便是仙家”了。(1)
  同样是米饭,怎么比家中的好吃这么多?
  软糯的黍米在口中一过,刘雷子手上一顿,而后像是突然打开了暴食开关,狼吞虎咽起来。柔嫩的香椿浸着芝麻香,比绿豆芽粗壮数倍的黄豆芽,口感脆中带韧,嚼起来“咯吱咯吱”地响,还有那最下饭的麻辣鱼杂……
  就着四碟小菜,一碗饭居然见底了。
  看着剩下那一点麻辣鱼杂的汤汁,刘雷子意犹未尽地抬头,一抹嘴,“再来一碗饭!”
  关鹤谣笑眯眯,“好嘞。”
  第二碗饭一上桌,众人就见刘雷子把小碟里的汤汁往上一倒,迫不及待端碗吃了起来。
  关鹤谣心中骄傲又惊喜。
  以为是个找茬的,其实是一位很有潜力的吃播博主呢。
  看他额间的细汗,圆鼓鼓的腮帮子,夹起一块饭去小碟子里蹭汤汁的细节小动作。
  吃货们真可爱啊。
  刘雷子的大型真香现场引得众人心思活泛起来。
  “好像、好像真挺好吃的啊。”
  “是啊,好香啊。”
  “不对,这香味不是小菜的味道。”
  那是一种更丰富、更醇厚的肉香,并不是来自任何一道小菜。
  原来,在众人被几道小菜和米饭夺去注意力的时候,门口大锅里卤的鹌鹑不甘示弱,暗自发功,在与桂皮、八角、香叶、草果等无数香料的亲密交融和碰撞中,酝酿出了这勾人的香味。
  香味随着风,如一波一波绵长的浪涌,扑到众人鼻尖。
  “小娘子,你那锅里煮着什么?怎的这么香?”
  终于有人发现了门口大锅的奥秘了!
  “是今日正菜之一,五香卤鹌子。”关鹤谣抓住时机自夸:“都是上好的肥鹌鹑,每只起码三两重呢。”
  “那敢情好,某最爱吃鹌子!”
  有个清朗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关鹤谣回头一看,笑开了花。
  大客户们又来了!
  第86章 油焖茭白、收贺礼  金陵城里立夏要吃“……
  “小娘子这食肆真是打理的明亮轩敞啊。”
  手肘搭上杉木制的粗腿方桌, 陈珪笑道。
  “各位郎君一来,才真是蓬荜生辉呢!”关鹤谣喜气洋洋,“真是万分感谢各位来捧场。”
  她第八百零一次夸奖自己和国子监这群郎君交好的决定。若是能得他们一个好口碑, 那国子监不就能转化成稳定客源?
  今日来的是陈珪和龚成业, 以及另两位关鹤谣也见过的郎君,便是她第一次去八仙楼撒暂时遇到过的。
  她拿着小木板介绍菜色,“小店人手有限,每日只做四品菜肴,两样从食, 外加一汤一点。今日正菜是青梅烧排骨、五香卤鹌子、油焖茭白、蒜香蚕豆,从食是笋油拌面和红莲饭,汤是冬瓜虾米汤, 小点自然是豌豆糕。”
  “青梅烧排骨?这倒是没听说过。”陈珪惊奇地与伙伴们对视一眼。
  “青梅小满前正脆嫩,腌几天去了涩味便可用来烧菜, 代替醋的酸味。至于那五香卤鹌子——”
  “哎,小娘子不需一一说来,你的手艺我们太信得过了。”陈珪一扇折扇,“我们四人吃四道菜正好。”
  四人将四道菜和汤都点上, 从食则是要了红莲米饭,又点了两壶酒。
  订单既定, 整个食肆就忽地高速运转开来。
  小胡倒水、温酒、摆餐具待客。
  掬月负责前铺饮食。她先从柜台长案盛来赠送的小菜, 又去大锅里捞出四只卤鹌子。每一只鹌子都是琥珀色的油亮亮, 配合着旁边刘雷子满脸销魂地啃鹌鹑的模样,看的周围人直咽口水。
  没错,连干两碗饭之后,他终于承受不住香卤汁的霸道嗅觉冲击,买了一只来吃。
  毕二则跟着关鹤谣去了后院。他从烤炉里掏出陶罐, 里面是早炒好的蒜香蚕豆,因被炉子烘得酥脆,倒进盘子里时凌凌作响,宛如碧玉碎块。
  除了蚕豆,其他菜肴也都备下——汤一直在灶上温着,排骨也在一溜小砂锅里炖着,所以哪怕那四人将所有菜都点了一遍,需要关鹤谣现做的菜——只有一道油焖茭白。
  她便直奔厨房。
  各样配料早都洗好摆好等她掌勺,力求最大限度缩减顾客的等待时间。但茭白的鲜味很容易和水分一起丧失,需现采现卖,现吃现剥,是无法提前准备的。
  关鹤谣就赶紧上手剥起茭白。
  去了壳的茭白纤长细嫩,一如美人的柔荑,被她拿在手里,竟让人不知哪个更白,哪个更美。
  关鹤谣将茭白切了滚刀块下油锅煸炒,一锅晃眼的莹白中渐渐烘出金黄色。炒几下便盖上锅盖焖一会儿,如是反复几次,茭白表皮皱起更好入味,再加盐、糖、酱调味焖煮。
  这道油焖茭白是最后上桌的,彼时,陈珪已经将鹌鹑啃得干干净净。他在温热的湿布巾上擦了擦手,说要打包两只鹌鹑和两份蚕豆带走。
  关鹤谣欢喜应下,转头让掬月记着。
  另两位郎君也你一言,我一语将每道菜都真心实意夸过,关鹤谣脸上笑意更盛。
  龚成业突然开口,“这四道菜自然道道美味,但其实合起来更有深意。若在下没有猜错,小娘子是将天、地、水、木三鲜各取一味,制成了这四道菜,以应立夏情景。”
  关鹤谣讶然莞尔,“龚郎君真是火眼金睛!”
  果然艺术家就是比常人敏锐一些!
  她确实是这样做的。
  因为,金陵城里立夏要吃“三鲜”。
  关鹤谣来了这物资匮乏的古代,没有蔬菜大棚,没有冷链运输,自然是不再做那冬天吃西瓜、随时随地撸海鲜、下个楼就能买到七、八十种乳制品的美梦,反而生出了极其真挚的“敬天惜物”情怀。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每一株植物的生长,每一个果实的成熟,每一只新出生的小兽,都是要静下心来期待的馈赠。四季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人力无法干扰其分毫。急不得,燥不得,只能等着它悄悄地将应时食材送入手中,再怀着敬意细细烹调。
  “三鲜”究竟是哪三鲜众说纷纭,关鹤谣只挑选了合适做成菜肴的,算是吃个开心。比如从“木三鲜”的梅子、杏子、樱桃中选了梅,从“水三鲜”的鲥鱼、茭白和河虾中选了茭白。(1)
  但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乞求好运的小心思,并没想以其作为噱头,居然被看出来了。
  龚成业这么一说,其他三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店家夸赞奇巧心思。
  “不过是投机取巧,选了些好入菜的,”关鹤谣这般说着说着,自己也憋不住笑道:“也都是低价的。妾自然希望能为诸位奉上鲥鱼之类的鲜味,只是目前小店刚刚起步,难免左支右绌,郎君们过些时日再来,也许有更好的食材。”
  “现在就很好了。”一位郎君尝了一口茭白道:“鲥鱼爱鳞,一旦触网,为了保护鳞片便一动不动,只等被人捕捞。护鳞忘惜命,着实愚蠢,还不如这水边恣意丛生的茭白。小娘子做此菜,一定是要劝勉我等就算误落尘网中,也要尽力冲破桎梏,方能得返自然啊!”
  关鹤谣脸上:恰到好处的认同微笑。
  关鹤谣心中:???我不是我没有啊!
  宁吃鲥鱼一口,不吃草鱼一篓。鲥鱼那么好吃,又昂贵,能卖她当然想卖。
  最好生涯梅子雨,春江穿柳卖鲥鱼。
  这是应季的极致美味啊!
  “原来如此,方兄说得有理。看来每一道菜都暗藏玄机啊。”
  陈珪指向紫苏姜,“比如这道紫苏姜,醋之酸,糖之甘,盐之咸,姜与紫苏之苦、辛。一碟小菜,却集齐酸、辛、咸、苦、甘人生五味,居然有了丝丝缕缕禅意。实在难得,实在难得啊!”
  “那这腌香椿岂不是愿人如上古八千椿,长生无极?”
  关鹤谣:……你们开心就好。
  她估计其他人是不甘心被龚成业装到,赶紧你争我赶掉书袋。
  虽说挺可爱的,但好好吃饭别想那么多了少年们。
  你们看看门口正嗦着骨头的刘雷子,他那简单的快乐也惹人向往啊!
  文化人有时候可忒麻烦,其实于厨师来说,绝大多数时候一句“好吃”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