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焰火 第25节
  唐母下了车,亦很快看到了她。
  两个女人遥遥相望。一时间,实在很难形容唐母脸上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大概是先惊讶?而后下意识回头,最后颇为宽慰地看向她。一种大人怜惜苦命小孩的神情。紧接着,快步向这头走了过来。
  停在了艾卿面前。
  “……你男朋友?”
  先是微笑抬头、看了周筠杰一眼,温和地颔首示意。她继而又看向艾卿。
  迟疑片刻。
  忽然,又如旧亲昵地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脸,说“孩子,你瘦了不少”。
  “小卿,”唐母拉着她的手。似乎字斟句酌,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亦只轻声说了一句,“……好久没见了,怎么样,这几年……过得还好吧?”
  第17章 “剑来!”……
  “这几年过得还好吧?还在读书吗?”
  “没, 已经毕业了,现在留校当了老师。”
  “当大学老师?”唐母歪了歪头。视线看向正对面的q大校门,半晌, 复才了然地一点头, 又微笑道, “那也蛮好的。当老师是蛮适合女孩子的。”
  说话间, 轻拍了两下她手背,又抬头看向旁边的周筠杰。
  似乎作势认真打量了半天, 仍是欲言又止。
  两相对比之下,最后反倒是周筠杰先反应过来,开口喊她阿姨,又解释自己和艾卿目前还是朋友关系。气氛这才和洽起来。紧接着到他自我介绍,唐母听完,却忽的面露诧异。
  又突然开门见山问:“周邵是你什么人?”
  天底下姓周的虽多不胜数,然而周筠杰这个名字, 她却只听过那么一两回。
  而且都还是在不那么愉快的场景下。
  记忆也就不由自主地深了些,连带着拉住艾卿的右手也不知不觉加大了力气。艾卿有些莫名所以, 亦只得跟着瞄了周筠杰一眼。
  “他是我小叔。”
  好在, 被问的那个早已习以为常, 也没显出有多诧异。
  当下笑容满面,敞亮且客气地回答:“我才刚回国。所以小叔说他很多朋友、都还没来得及介绍给我。阿姨,你也认识我小叔?”
  什么认不认识的。
  唐母闻言,笑容里多少掺了点尴尬的意味,但仍是笑, 说是啊,是认识的。
  几人便不知再说什么。
  两两搭配或许有话可说,三个人却总有种“隔墙有耳”的不适感。直至唐进余停好车, 快步走过来,这种气氛才稍稍有所缓解。
  艾卿转过脸看他,用嘴型问他们来这干什么,而唐进余皱了皱眉——他这天一身休闲打扮,长袖衬衫混不吝地扎到手腕,手腕上红木珠子圈了三圈,与平日里那副西装革履的模样相比,难得多了几分久违的少年气。瞧着也不像是到这来谈什么公事。
  正要开口解释。
  “进余……还有阿姨!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差点就要让你们等了。”
  身后却忽传来一道熟悉女声。
  艾卿下意识扭头往回看,便见聂向晚手上扶着谢教授,一手撑着阳伞,两人正慢吞吞向这头走来。
  她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头先那种狭路相逢避之不及的感觉又找上门来。
  然而不等她先说告辞,并不知晓中间恩怨旧情的谢教授,却隔着老远、已好心向她招手,“艾卿啊,小艾,”老人笑得眼角都是褶,“小周还是追上你了?他看你没拿伞,直接就下楼给你送了。我还怕他追不上。”
  “是啊、是的。”
  “你们年轻人还是体力好,”谢忠摆了摆手。视线在两人身上短暂一停,又笑着看向唐母,“对了乐婷,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边这位是艾小姐,q大的博士,今年入职的青年教师a岗……听说她和进余以前认识?你应该也见过的。”
  唐母:“……”
  “筠杰就不用介绍了吧?周家的小孩儿,今年刚回国,在哥大念的新闻系硕士。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我们向晚这次的节目,还多亏有这么一批年轻人,前景有望啊——当然,也感谢你们都给面子,还麻烦你专门过来跑一趟,我这老脸也算是沾了光了、沾了光。”
  “哪里的话,”唐母闻言,忙开口接茬,“我从香港嫁来都多少年了,读书时候的事,早都忘得差不多。还能接受邀请参加这种学术对谈,就算只是让我不露脸、单纯给点建议,也是我沾光才对。”
  “你就是客气。我这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只怕你家唐公都得有意见了,说我净给你找事儿,耽误你家里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哈哈。”
  “没有的事,”唐母笑着摇头。说话间,又挽过唐进余的手,“他哪有意见?我们家早都是进余说了算了。进余说了来,又有您老在,我当然是要给面子的。别说从上海到北京,就是从国外,那也得马上飞过来捧场。”
  “是吗——?你这么一说,那我家向晚一定是很开心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甭管场面话和真心话各占了几成,总归聊得乐在其中,根本不管旁边几个小的的死活。
  是以唐进余越听脸越黑。
  艾卿越听越想走。
  只剩下一个周筠杰在状况外,听得津津有味。
  眼见得话越多越难收场,最后,还是聂向晚几步上前,一手拉一个。
  “好了好了,”她两边“各打三十大板”,瞧着像是忍俊不禁。梨涡一现,面上却是又羞又喜的神情,“外公,霍阿姨,咱们两家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们还在这客套呀?走了走了,去吃饭了。”
  “好、听你的,”谢忠最是心疼她这个外孙女儿,当即欣然点头。又看向久不做声的艾卿和小周,“还有你们两位,这是不就叫择日不如撞日?上回是小艾你请我吃,这回也让我这个老人家做东——”
  “不了、不了,不打扰。”
  “……?”
  “不好意思教授,”艾卿却想也不想,当即连连摇头,“我已经有约了。今天就不打扰几位了。”
  “有什么约?”
  “我……”
  “你这孩子,就是见外。而且什么叫打扰?小周,你呢,你说说,今天给不给我老人家这个面子?”
  谢忠不知是没察觉还是故意忽略,旁边诡异的沉默和唐母微妙的脸色。几乎是过分热烈地向艾卿表示欢迎。说到兴浓处,又连连向周筠杰打眼色。
  几个人站在一起,各自心怀鬼胎。艾卿原本只是个旁观者,此刻却莫名其妙被推到风口浪尖,仅剩的一点耐心眼见就要告罄。听人又扯到面子不面子的来压她,终于忍不住、抬头瞪了唐进余一眼。
  就一眼。
  她已是压抑够了的反抗,自己也说不清这一眼是警告更多,还是哀求更多。唐进余亦看着她。然而还是一样,正要开口,谢忠与聂向晚又打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组合拳。
  眼见得再说下去就要露馅,艾卿知道他脾气,唯恐他当面把过去全倒出来或拉着自己就走,以后还怎么和谢忠这个长辈打交道?又只能急忙开口说算了、算了。
  算了。
  她几乎就要认命。
  心想什么饭不是吃?最多就是埋头吃饭装聋作哑罢了。
  然而,沉默良久的周筠杰,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上前半步,把她挡到了身后。
  “可是我和艾卿,”他说,“我们俩之前已经和宝儿约好了。宝儿现在……这个点,她应该已经在等我们过去了吧?”
  谢忠闻言一愣。
  第一反应自然是看向艾卿——然而艾卿哪里又知道什么宝儿什么贝儿的?当然,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唐进余的表情就更是微妙。
  这么微妙着。
  神秘着。
  直到周筠杰拉着她上车,坐上那辆眼熟的、曾被光荣抄牌罚款的红色法拉利,看着她避之不及的几人在后视镜中光速远去,她才想起回头问他:“宝儿是谁?”
  *
  事实证明。
  很快她就知道是谁了。
  *
  下午五点整。
  周筠杰同艾卿一前一后进门。
  名为“catcat”的猫咖一楼,谢宝儿背对着他们,正忙着哄一只缩在窗台边缘睡懒觉的大胖猫,好言好语让它赶紧下来。说是不然掉下来会骨折、妈妈担心你云云。
  只可惜,不知说了几多好话,那猫仍高姿态地一动不动。
  反倒是她最后耐心耗尽、暴跳如雷。又不知从哪搬来一把梯子,便直接本人上阵,在一众员工高呼“小心”的背景音和客人们“咔嚓”不停的快门声中,干脆利落地拎住后脖颈、把那猫拎了下来。
  “喵……”
  “还喵!不摔一次不知道疼是不是?忘了上次大白怎么摔的了?”
  刚才还气派十足的白猫,瞬间如霜打的茄子,窝在她怀里病恹恹地撒娇。
  谢宝儿也不惯着。
  把猫交给员工,气呼呼地灌了一整杯咖啡下肚。似乎正要找人发作,然而视线一转,注意到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周筠杰同艾卿。四目相对,瞬间却又笑了起来。
  “果然是你!”
  她走到艾卿面前。
  也不管对方满面愕然,嘴一下张大得能吞下鸡蛋。便又自来熟地、一把拉起她手,“那天我们见过啊!同病相怜、冷都男、妈宝男……还记得我吧?”
  艾卿点头。
  “是吧?我就说,我们明明还加微信了!”
  谢宝儿见状,笑得毫无顾忌。
  波浪卷长发飘然带香,一个拥抱便将艾卿蛊得飘飘然,说话间,又招呼着店里员工给泡咖啡准备甜点,嘴里仍咕咕哝哝念道:“就是没怎么聊天,哈哈。”
  “要不是你微信名就叫卿卿,我还联想不到呢——这也太有缘分了吧?幸好我去问了周筠杰,不然差点把你当……哈哈,哈哈,反正,我们就是很有缘。”
  可不嘛。
  想起那天相亲最后、谢宝儿骑着小电驴拉风远去的背影。
  又联想起此人和聂向晚同出一门却截然不同的个性,陡然之间,艾卿倒升起一股知音相逢的亲切感。两个女孩话题颇多,遂热热闹闹聊开。
  反倒是给她们“牵线”的周筠杰这会儿被晾在旁边,也只能一脸好笑又无奈的表情,没有打断,默默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