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没见到四爷前,宋嘉书当然也想从原身的记忆里先了解一下著名的雍正帝。
  可说来也奇怪,如果说在钮祜禄氏的回忆里,别人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那么唯有四爷,这个她跟了十一年,并为之生了个儿子的男人,在钮祜禄氏的记忆中是笼着厚厚的一层雾,几乎只有一个轮廓。
  好在这雍亲王府里能进后宅的就这么一个男人,否则宋嘉书都怕认错人,不知情的红杏无辜出墙。
  宋嘉书略微有些神游,还是白宁和白南下跪请安的声音惊醒了她。
  四爷摆了摆手,在临窗的榻上坐了。
  见钮祜禄氏慢半拍来自己跟前请安,四爷也只以为她病后虚弱,不以为忤,还举起矮桌上的灯照了照:“脸色还差些,若身子不好,再歇几日也无妨。”
  宋嘉书低着头,按着记忆里钮祜禄对答的方式,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不能吭吭哧哧,要想好了才能舒缓开口,稳稳当当道:“身子已然好了,都是爷跟福晋的恩典。”
  四爷也就“嗯”了一声。
  宋嘉书想:哪怕是为之生儿育女,身家性命都系在四爷身上,钮祜禄氏,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大概没想过要了解这个男人。
  这是王爷,是王府的主子,她的主子。
  她只是顺从的按照命运的安排,进了他的王府做了他的女人,知道要听他的吩咐,听他正室妻子的吩咐。
  他是好人是坏人,是王爷还是废王爷,都不是钮祜禄氏这个王府后宅里小小侍妾能在乎的。
  宋嘉书忽然就有了一点明悟。
  怪不得四爷在钮祜禄氏的记忆里,深藏厚稠的浓雾之后。
  就是不知道,在四爷心里,钮祜禄氏是个什么形象。
  这样赶回府看她,不会是什么隐藏的真爱吧?宋嘉书略微抬头,与四爷的眼神短暂一触,立刻就否认了自己放飞的思路。
  男女之情,嘴上不说,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
  四爷眼睛平静无波。
  何况这位爷到了她这里,还穿着外头的衣裳,也不叫人换,茶也不喝,说明很快就要起驾去别的地方换衣放松去了。
  大约也是回府听说钮祜禄格格差点发烧病死,其中又牵扯了怀有身孕的侧福晋,所以来看一眼罢了。
  在四爷的心里钮祜禄氏是什么呢?宋嘉书想了想,心爱的女人?那肯定不是。
  大约就是一个给他生了儿子,能让他记住姓名的小妾之一吧。
  宋嘉书搞懂了在钮祜禄氏心中四爷的形象,和在四爷心中钮祜禄氏的定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果然,四爷看过了自己珍贵的子嗣之一的亲妈,觉得她应该不会挂掉后,很快就起身了。
  走到门口还说了一句:“以后再有急处,福晋不在府里,就叫太监打发人去前院领对牌,出去请个大夫,别耽搁了自己身子,也闹得一府不安。”
  宋嘉书还在琢磨这半关怀半敲打的话,四爷就已经翩然远去,宽大的衣袍在夜色中像一只要起飞的大鸟。
  他的袍子翻动如云,宋嘉书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是敲打还是关怀都不要紧。
  --
  因四爷晚间归府,府里各处原本熄了大半的灯烛也连忙重新点起来,尤其是正院和东大院门口,都加了两盏大灯笼,将门前的路照的清清楚楚。
  东大院。
  年侧福晋倚在床上,福嬷嬷带着笑走进来:“主子放心,爷先去了福晋那里。”
  这主子爷先去了哪里不重要,最后肯歇在哪里才重要。
  四爷从外头回来,不能不去福晋那里。先去看福晋,就说明还是要回东大院歇着。
  年氏两靥也带上了温柔的笑容。
  至于钮祜禄氏,就不在东大院人的眼里——要不是差点病死,四爷也不会先去看一个格格,没这个规矩。
  正院。
  听说四爷回府的时候,福晋刚上完香,手上还残余着线香的气味。
  自打她的大阿哥弘晖夭折了,这些年来,福晋日日坚持白日抄经文,晚上敬香祷告,连年节也不中断。
  起初屋里服侍的人还怕福晋这样虔诚礼佛,少了闺阁情趣,四爷会不喜欢。可渐渐正院的人发现,自打大阿哥没了,四爷和福晋连原本阿玛额娘的身份都没了,甚至连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都算不上,而只是王府的男主子和女主子。
  福晋这样虔诚,四爷只会称赞。
  无论礼不礼佛,四爷都极少在福晋这里留宿了。
  四爷既然回府,必是要来正院一趟的。
  “先去了凝心院?”福晋在银盆里浣过手,由着丫头给自己涂抹手脂,细心按摩。
  自己则对着镜子,检查下鬓发有无散落,随口道:“也好,钮祜禄氏自己受了委屈,也该自己跟爷说说。”
  旁边的周嬷嬷动了动唇,到底把话咽了回去,但福晋还是敏锐的用余光捕捉到了自己奶嬷嬷的欲言又止。
  “怎么?”
  周嬷嬷只得道:“只怕爷不是去安慰钮祜禄格格的委屈,而是去提点她不要委屈。”
  她是福晋的奶嬷嬷,相伴三十余年,许多话点到为止,两人彼此就能明白。
  这件事侧福晋怎么说也有个御下不严的罪责。往阴暗里想,说不定她就想借此干掉钮祜禄格格呢,谁让钮祜禄氏原本就是她这个侧福晋的候选人。膝下还有个儿子,若是钮祜禄氏没了,依着四爷如今对年侧福晋的热乎劲儿,说不定这五岁的儿子就归了年侧福晋。
  倒是钮祜禄格格处,只是个丫头没规矩,且又是护主心切。
  外人冷眼瞧着,这回总是钮祜禄氏受了委屈。
  可是……
  福晋一哂。
  是啊,不怕四爷不知道她的委屈,只怕是四爷不许她委屈。
  年侧福晋可怀着个金疙瘩呢。
  福晋还记得,她一诊出喜脉来,四爷高兴成什么样了。
  四爷站在正院门口,有些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古寺里残留的线香味道,还是福晋院里的线香气味。
  如今别说皇室宗亲,连宫里都知道,甚至戏称雍亲王府两位主子除了夫妻更是佛友。
  甚至过年的赏赐,康熙爷都格外赏了四爷夫妻俩几本佛经。
  四爷接了赏赐就想:皇阿玛是恨不得所有儿子都做吃斋念佛的闲人,谁都不要把目光放在他的龙椅上。
  可那把椅子,总要有人坐不是?
  --
  “爷怎么忽然回来了?”
  四爷在凝心院没喝茶,在福晋这里就接过茶盏:“明儿要入宫。”
  一说到宫里的事儿,空气里的氛围无形中就像是绷紧的弦一样。
  福晋略略沉默:外头男人们的事儿她问的少,况且问的多了也管不了,四爷也不会告诉她。
  再要问四爷明日什么时辰起,却又词穷:瞧这样子,四爷大概是要去陪伴初次有孕的年氏,那自己再追问倒像是把手伸到东大院似的。
  两个人就对着沉默起来。
  四爷喝茶,福晋只是垂着脸坐在他对面。
  四爷和福晋对夫妻两人间的沉默都不陌生。
  还是四爷的起身打破了沉默,福晋见他要走,忙道:“爷,府里的下人却也该理一理了。”
  不是她故意找话题要留下四爷,而是她了解他。
  她看着四爷宽袍广袖的身影。
  只有她这个陪伴多年的发妻,才知道四爷是个多么较真仔细的人。如今宫里都觉得四爷是个投身佛道的闲人,常常出府住到寺里观里,数日不归府,好似凡事不管。
  可福晋却知道,他的心肠从来滚烫而且细致,恨不得将天下所有事都抓起来,一件件在自己手下安排成他想要的样子才行。
  所以哪怕只是整顿府里下人这样的小事儿,福晋也都会提前跟他说一声。
  四爷点头算是答应了,又格外道:“府里子嗣少,年氏这一胎你多照料。”
  福晋点头,站在门口目送四爷往东大院走去。
  是啊,子嗣少。
  雍亲王府这些年陆陆续续生下的孩子倒是不少,却只站住了三个阿哥。上回自己进宫请安,德妃娘娘还说起,别说跟四爷年岁相当的几位爷了,就十四阿哥这个做弟弟的,如今都有了五子四女。
  话里话外敲打着福晋,福晋也只能听着。
  想想年侧福晋真是好福气,入府才将一年,就有了身孕。
  还有当年钮祜禄氏。她十三岁入王府,当时李氏又得宠,前三年连四爷的面都没见过,还是有一年四爷得了时疾,她去伺候,之后就有了四阿哥。1
  福晋坐了片刻,不由念了声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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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清史稿》卷二百十四列传一后妃记载:“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四品典仪凌柱女。后年十三,事世宗潜邸,号格格。康熙五十年八月庚午,高宗生。
  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冬,当时四阿哥胤禛已晋升为雍亲王,患时疫。感谢在2021-03-13 08:36:53~2021-03-14 08:2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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