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习惯
  姬昭将被子裹得更紧些, 反而转身又想走了。
  宗祯下床,大步往他走来,拦住他, 低头看他,问道:“是我吵醒你了?”
  姬昭继续瘪嘴, 宗祯温声道:“天凉,快进屋。”
  “我回去了……”
  “外面风大, 就睡我这里。”
  姬昭不为所动, 宗祯索性伸手, 隔着被子一把抱住他, 回身就往屋里走,将姬昭放到床上。不待姬昭反应过来,他迅速地将帐子放了下来,转身还要再抱姬昭,想把他抱到床的更里面, 姬昭反应过来, 迅速滚了进去。
  宗祯暗自翘了翘嘴角。
  姬昭几日不见他,心中想念, 尽管不愿承认, 宗祯又何尝不是, 方才见到姬昭站在门边上,他心中涌出的竟是无边的喜悦。他本来是打算,狠狠将姬昭教训一顿, 此时哪里还狠得起来。
  他轻手剥开姬昭此时身上裹着的被子,再用厚厚的被子将他盖好, 姬昭乖乖的, 没有反驳, 看着他,任由他盖。
  盖好后,宗祯的双手撑在他身侧,低头与他对视,再问一回:“是我吵醒你了?”
  姬昭这才移开视线,不想跟他说话。
  宗祯没有动,依然看着他,说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姬昭问:“哪件事。”
  “这几日光顾着和庆旸公主出去,忽略了你这里。”
  “哼。”姬昭撇开脑袋,不看他。
  宗祯道:“若不是陈克业他们察觉到殷橼的不对劲,早些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你自己也知道,这里是燕京,不是金陵,叫我注意安全,你呢?”
  姬昭小声道:“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你能有什么打算,说给我听听?”
  姬昭翻身,用背对他,听宗祯说:“你的打算,我多少能猜得到,只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没有关系,你又何必把自己牵扯进来?”
  这话说得仿佛两人是陌生人,姬昭更不高兴,直接道:“那是,我与殿下是外人,是不该多管您的闲事!”
  宗祯叹气:“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轻轻松松、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日,不好吗。”
  宗祯的声音轻轻的,就在耳边,这句话更是轻飘飘抚过姬昭的耳朵,好似羽毛,他的耳朵有些痒,他不觉回身看了眼,帐子里颇为昏暗,只能大概看到宗祯的轮廓,他也看不清宗祯的脸。
  姬昭瘪嘴,不由便道:“我是想帮你来着,而且我也讨厌庆旸公主。”
  “嗯。”宗祯应下,示意他继续说。
  “你不是说刘苍跟他们兄妹不过是表面平和,实际各有心思,我是想引刘苍来找我,我把袁智有外室的事情告诉他,就说庆旸公主也知道,让他们撕去!搞乱了,破绽便多,才便于你继续寻找线索,而且那个不要脸的公主也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与宗祯猜得差不多,宗祯将腰又弯下些,与姬昭更近,望着他不说话。
  姬昭道:“好吧,我知道,这个法子很蠢,但我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宗祯依旧不语,姬昭觉得有些丢人了,用手捂住眼睛:“别当着我的面笑我就好。”
  宗祯不说话,是因为他真的已无话可说。
  他早就不舍得杀姬昭,可他从未想到,有这样一天,姬昭也会出手帮他,尽管手法拙劣,却也是这份拙劣更叫人感慨唏嘘。
  姬昭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嘲笑声,张开手指,从指缝里看他,见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伸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在想什么。”
  宗祯回过神,眼神聚焦,再看他,摇头:“没想什么。”
  “那你要笑就赶紧笑好了!”
  “我为何要笑?”
  “呵呵。”姬昭再度翻过身,嘟哝道,“你别装了,你心里一定觉得我笨,想出这样的办法。”
  宗祯伸手,将他又扳转过来,并摁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再动,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我觉得你这个法子非常好。”
  姬昭不太相信地看他:“真的吗。”
  “真的,我都没能想到。”
  “……”姬昭还是不信。
  宗祯却很镇定地说:“我本也想要法子引二皇子上钩的,这次多亏你。”
  “……真的吗……”姬昭又问一次,“那,你觉得二皇子会来找我吗?”
  “多半会,即便不来,也有法子叫他知道。”
  姬昭的兴致来了,眼睛变亮,问他:“那你觉得,二皇子知道后会怎么样?”
  “不论他如何,袁智必须死,最好是二皇子亲手杀的,总之他需要亲自动一次手。”
  “……”姬昭毕竟是从文明社会来的,那是个打架都可能会被拘留的世界,其实并不能很好接受这些。
  宗祯见他的眼中露出不忍,面色不变,却是又直起身子,说道:“这件事你不必操心,倘若二皇子真来见你,你听我说的来。”
  “……哦。”姬昭深呼吸,调整过来,告诉自己要适应这个世界,再告诉自己,宗祯再喜欢杀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他。
  宗祯在他身边躺下,见姬昭的状态还有些不对,主动跟他说:“今日,我与庆旸公主爬山去,倒是有趣。”
  果然,姬昭立马忘记刚才的事,扭头看他,气冲冲问:“昨天呢,前天呢,还有大前天!我都五天没见过你了!人家神龙即便见首不见尾,好歹能见个首,你呢?!”
  宗祯轻笑出声。
  “你还笑?!想想金陵城里的周良娣,再想想秦姑娘吧,太子殿下!!”姬昭越说越气,“那两位姑娘长得多好看呢,这个什么公主,长得什么模样啊?!同为公主,差别为何那么大?”
  宗祯不笑了,姬昭喋喋道:“瞧瞧我们福宸公主,人美心善,这个不要脸的公主!”
  宗祯翻转身子,他认为姬昭说得没错,福宸的确人美心善,庆旸公主连妹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却不知为何,心中很不悦。
  姬昭说得正欢,发现太子殿下竟然背转过去。
  他不乐意了,从被子里爬出来,撑起身子,脑袋凑上去,问道:“你不高兴听我说这些啊?我说那个公主不好,你生气啊?你还生气?我还没生气呢,你就生气!”
  他就在耳旁念叨,宗祯被念得头疼,到底是转过身,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好了,睡吧。”
  “唔唔唔——”姬昭还想说,伸手去拽他的手臂,宗祯赶紧又道:“庆旸公主鬼精,线索难寻,明日起我便不再随她出去。”
  姬昭拽到一半的手臂立马顿住,听到这话,眼睛瞪大,歪了脑袋看宗祯,支支吾吾地问:“真的?”
  宗祯点头。
  姬昭瞬时便笑了,伸手抱住他的手臂,宗祯看到他弯弯的双眼,这才敢松开手。手刚松开,姬昭便扑到他怀里,用力过猛,撞得他差点咳嗽出声,姬昭已经在他肩膀蹭起了脑袋,又乐滋滋地问:“真的吗!再也不去看那个不要脸的公主?!”
  宗祯压下咳嗽,点头:“自然。”
  “嘿嘿。”姬昭再使劲地蹭。
  宗祯垂眸,只能看到姬昭的脑袋顶,却能想象得到他脸上的笑容,心中好笑,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的,他一只手臂将姬昭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包住姬昭的后脑勺也是一通揉,浑然不觉,自己又何尝不是跟着姬昭的情绪,一会儿恼,一会儿悦呢。
  其实宗祯离开姬昭屋里后,又去了一趟殷橼的屋子,也将难得早回的殷橼说了一通,但也肯定了他的做法。
  宗祯走后,殷橼立马也跑来姬昭的屋子,无奈屋里空空。
  殷橼了然:“我小叔又去太子屋里了?”
  尘星点头,殷橼想了想,起身:“我还是回吧,眼看小叔今晚又要睡在太子那里了!”
  “……”尘星与殷鸣面面相觑,明明这话没错,为何又总觉得怪怪的呢?
  次日,太子殿下果然没再出去,庆旸公主倒是又来了,宗祯直接报病,庆旸公主再剽悍也不能直接冲到宗祯的卧房里,只好离开。
  宗祯叫陈克业出去将庆旸公主成天跑含熙馆的事传得再热烈点,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完全没有避开姬昭,姬昭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是有细作在燕京的!还是些很高级的细作!
  陈克业走后,宗祯看到他的表情,笑道:“很震惊?”
  “是啊!不是说两国人员互通很难?”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心知肚明的事,权看如何安排。”其实细作,两国都有,就说他们父子俩,上辈子再平庸,也知道往凉国投细作,凉国自也如此,熙国境内从不缺细作,但也仅仅是细作罢了。
  何七娘兄妹那种细作,自然不能跟这些人相比,他们要干的事早就突破一般细作的范围,这样的细作培养起来不容易,稀有才珍贵,珍贵才稀有。
  这辈子,知道那对兄妹的存在后,宗祯自是也早有其他安排,也专门往燕京投派了几人,如今也有不错的进展,这些事情,父皇都不知道。
  宗祯将这些又大概跟姬昭说了一遍,姬昭听完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根本不够用,他的确应该听太子殿下的话,以后少操这些心,先把自己给管好吧!否则他哪里是帮忙,是在害别人!
  宗祯将这些告诉他,还当着他的面和陈克业商量事情,显见是非常信任他,姬昭莫名的很高兴。但他本来对这样的阴谋阳谋就不是很感兴趣,知道也就算了,后来陈克业回来,他懒得听汇报,回了自己的屋。
  宗祯也在自己屋里待了大半天,据说陈克业一直在。
  期间吴大人过来,有事商量,也是直接找的姬昭,幸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姬昭自己就能做决断。
  姬昭叫人给宗祯他们做吃的,想了会儿,令尘星去将那个从金陵一同来的,东宫膳房的小太监叫来。小太监姓全,就叫小全子,长得白白胖胖的,一脸笑,很可爱,姬昭一见到他也笑了:“难怪你能做出那么可爱的小兔子来。”
  小全子听罢,受宠若惊,连称不敢,即便如此,还是满脸笑意。
  小全子拱手问:“驸马叫小的来,可是有吩咐?”
  “嗯。”姬昭本想说,瞄到保庆也在,想了想,叫他跟尘星都出去了,屋子里就他跟小全子,他放低声音,“你能做小兔子糕点,可能做小猪包?”
  小全子想了想,点头:“小的虽没做过,却愿意试一试!”
  一般这么说,就是能做的意思了,姬昭的声音放得更低:“我要那种圆乎乎,很可爱的,我画个样子来给你瞧!你做出差不多的来,你再教我!”
  小全子有些懵:“驸马怎能亲自动手?”
  “你听我的!我明日就将画好的小猪给你看,你早些做好,我跟你学!”姬昭说完,又道,“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能透露出去!”
  “好好好!”小全子应下。
  还在金陵的时候,他跟宗祯关系正紧张着,从来没想过给宗祯准备生辰礼。
  如今到了燕京,的确不好办,他若是本来的姬昭,还能给太子殿下赋首诗,如今可算了吧,既然太子殿下给他小兔子,那他就给做个小猪呗!
  他亲手做,够诚意了吧?
  姬昭自己在书房里,画了几版小猪,还没挑好,宗祯来了,找他一同用晚膳。
  他将几张纸藏好,去吃晚饭,从宗祯那里知道,他们的细作已成事,明儿一早,就连皇宫里的凉国皇帝也会知道庆旸公主成日往含熙馆跑,只是为了找一位侍卫出去玩的事,宗祯道:“凉国皇帝极为宠爱这位公主,不会觉得此事如何,但刘苍——若我猜得不错,刘苍明日就会来见你。”
  “那我到时候怎么做?怎么说?”
  宗祯教他该怎么说,他都记到了心里。
  说完此事,宗祯便又回了自己的屋,他还有事情要跟陈克业商量。
  姬昭非常理解他,何七娘兄妹在金陵城,虽说也没有搅得多么乱七八糟,这是因为宗祯提前发现了,若没发现,此时还不知如何呢。凭什么就他们被搅和,这次不把燕京也搅合起来,就连姬昭这个后来穿来的熙国人,都咽不下这口气。
  姬昭继续画他的小猪,挑了个自己喜欢的,也没等到明天,立刻将小全子叫来,把画给他,叮嘱他明天多做几种小猪包拿来看。
  事儿都忙完了,已经过了他平常睡觉的时间,他去梳洗,躺到床上,却是再也睡不着,他翻了半天的身,忽然发觉他一直睡在床里面,大大的床被他让出一半来,他才恍然大悟。
  他抱着被子坐起身,坐在床上茫然片刻。
  他看看垂挂着的帐子,到底还是又抱着被子下床,尘星刚要问话,他摇摇头,搭上鞋往隔壁走。
  保庆、程深见他过来,倒是并不诧异,他走得飞快,他们俩也没捞上说话,只来得及帮他开门、关门。
  宗祯靠在床上,一手拿书,一手拿笔,边看边写,墨汁偶尔滴落几滴,落到衣袖、被子上,他也浑然不觉。
  听到门响声,他立即抬眼看来。
  又是抱着小被子的姬昭,他坐起身,不待他下床,姬昭已经往他走来。
  “怎么了?”他问。
  姬昭走到床边,委屈道:“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