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人
  “尘星!”姬昭再度高声叫人。
  尘星火速进来, 这次他直接拉开帐子,担忧看姬昭:“郎君您怎么了,怎么还不睡?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白大夫来看看?”
  姬昭摇头, 他抱住被子,满眼期待:“现在宫门关了没?”
  尘星愣了愣, 点头道:“您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三更天已过, 宫门早关了啊。”
  姬昭沮丧地吐出口气:“那我不能进宫去找他了吗……我睡不着, 我想去找他。”
  “……自是不能啊。”尘星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想了想, 又委婉地说,“即便宫门没关,这么晚,您也不好进宫找殿下的呀……”
  “为什么呀。”姬昭有些委屈。
  “那是东宫啊,无故不能留人宿在宫中的, 殿下也不能无故宿在宫外。”
  姬昭本来燃起的希望, 迅速就被浇灭了。
  他直直往后倒去,硬邦邦道:“我知道了。”
  尘星满脸不舍, 却也没办法, 心中还有些怪异, 太子殿下就这么好助眠吗?离了太子殿下,往常那么容易睡觉的他们郎君,这就睡不着了?他弯腰, 帮姬昭重新整理好被子,劝道:“您闭上眼睛, 心里数数, 很快就睡着了。”
  姬昭睁着眼不说话。
  “你若是想太子殿下——”
  姬昭打断他的话:“谁想他了。”
  “是是是, 总之您若是有要紧事跟太子殿下说,明早我早点叫您起床,您再进宫,如何?”
  姬昭的眼睛一亮:“好!”
  尘星哭笑不得:“那您快睡。”
  “你要记得,一定要早点叫我!”
  “您放心吧!”
  尘星再次帮他拉好帐子,兴许是好歹有了些许期待,尽管睡得不好,姬昭数着星星,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隔一会儿就要醒,醒了就要问是什么时辰,到了寅时初,他就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起来,坚决不肯再睡。
  他还振振有词:“我虽不知道宫门到底几时开,朝官们寅时末进宫上朝,那个时候肯定是开了的!我们寅时末就从家里出发!”
  “……”尘星也没办法,他也不愿意吃早膳,好歹劝他喝了点蜜水,姬昭自己去挑衣服,精心挑选一身,还在腰上挂了当初从还是徽商身份的宗祯身上抢来的玉佩,好不容易捱到寅时末,他们就往宫里去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早上的天亮得晚,外面还是乌漆墨黑的呢,空中星子点点。
  赶到宫门口,守门的侍卫见到是驸马的马车,也傻眼了,这才什么时辰啊,驸马竟然就来了!不过驸马不是旁的人,陛下曾经亲口下过命令,驸马可以不经通传就进宫门,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就带着他进去了。
  小太监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到了东宫的范围,便将姬昭交给东宫的太监。
  东宫的太监恭敬地带着姬昭往内走,姬昭心情好,先赏了小金锞。
  小太监们欣喜不已,凑趣道:“驸马,您这么早来,只怕殿下还没醒呢,您可要等会儿了。”
  姬昭笑眯眯,毫不在意:“我等等就是。”他又看看两个小太监,“我从前没见过你们嘛……”
  三人说着话,倒也走得快,走到东宫门口时,东方的天空泛起了几丝白。
  东宫门口接待的太监,一看他过来,立即行礼:“见过驸马!”
  “快起来吧。”姬昭直接往里走,就当自己家似的,“你们殿下呢,起了吗?昨夜什么时候睡的啊?”
  小太监赶紧追上去:“回驸马的话,殿下昨夜几时睡的,小的们不在寝殿侍候,不知道。不过殿下今早很早就醒了,此时人不在宫里——”
  “啊?那他去哪里了?”姬昭停下脚步,不太高兴地回头问。
  小太监立马道:“殿下去靶场了!”
  姬昭只想了一小会儿,转身就走:“那我也去。”
  姬昭几乎一夜没睡,太子殿下还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甚至太子殿下更惨。他比姬昭早了一个时辰躺到床上,整整失眠一夜,一直睁着眼看床顶。
  说来也巧,差不多是姬昭起床的时候,宗祯也起了,简单洗漱,稍微用了些东西,他就往靶场上去了,姬昭往靶场走的时候,他站在那儿,那箭射得“嗖嗖”的。
  靶场空旷,寒风霸道,迎面而来,吹得脸疼,也吹得树叶猎猎响,保庆、程深等陪同的太监、侍卫全都缩着脖子跟在后头,不是冻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冻的,不过不是被这寒风冻,而是被他们殿下身上那层寒气冻的。
  姬昭第一次来靶场,或者说,这座皇宫里,除了延福殿与东宫的正殿,以及上回看焰火的地方,他其实哪里都没去过。跟着小太监来靶场的一路上,他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按理来说,皇宫内并不好设靶场这种需要许多土地的场所。
  然而当今圣上一个妃嫔也没有,宫里太空荡了,索性就圈了块地,把那些破败的宫殿给推了建靶场,否则每年光是维修,都要花不少银子。
  离靶场越近,四周越空旷,姬昭只觉得越来越冷,他把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些。
  静静风声中,他忽然听到破空声,他精神一振,往前疾走,抢在小太监的前面,走了一段路,他看到了几株高树之后隐隐约约的宗祯!!
  这么冷的天,宗祯连披风都没披,一身劲装,腰背挺直,“嗖嗖”放箭。
  此时天又白了些,姬昭能将他看得很清楚了,姬昭不由停下脚步,顿在原地,站在十来步远的地方,看宗祯射箭。
  看来看去,他就一个念头,太子殿下好好看啊!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扶住身边的高树,探出两只眼睛打量宗祯,看得心中啧啧称赞,这就是传说中的猿背蜂腰吧?养眼得很!他的眼光放肆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那个人,直到宗祯觉得不对,似乎有人在暗中打量自己,他火速转身。
  姬昭做贼心虚,吓得立马躲回树后,不敢再看了。
  侍卫们反应过来,大喝:“是谁!!”
  宗祯则最干脆,直接转身,用箭瞄准那棵树,那群侍卫们已经往这里跑来,吓得直哆嗦的小太监终于回过神,跪下大喊:“殿下,小的带驸马过来!!”
  “……”宗祯放下弓箭,侍卫们也停在原地。
  姬昭躲不过去了,又探出两只眼睛,恰好与宗祯对视,他“嘿嘿”笑了声,便扒着树不愿上前。
  宗祯皱了皱眉,到底是将弓箭递给程深,他则是往姬昭走来。
  姬昭还躲在树后面,他直接绕到树后,多少有些冷漠地问:“你来做什么?这才什么时辰。”
  姬昭看到他的脸,心中已不自觉欣喜,没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甚至有些贪婪地抬头看着他,语气不由便委屈起来:“我昨晚睡不着,你睡得好吗?”
  不问还好,一问,宗祯便觉得头皮发麻,他怎么能够承认他也没睡着,不仅没睡着,他还满脑子都是姬昭这个人,甚至不知不觉就让出床内的位置,手总还不知不觉地想要揽人入怀,太可怕,也太怪异了。
  因而宗祯冷硬道:“我睡得很好。”
  “……”姬昭不满,撇嘴道,“你也太没良心了,我可是一夜没睡啊!天还没亮,我就进宫来找你了——”
  话还没说完,宗祯又道:“睡不着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
  姬昭微讶,他这才发觉,宗祯的态度好像不太对?
  宗祯见到姬昭的脸色,心中有些后悔,可他又不能后悔,他索性转身往东宫去,淡淡道:“走吧。”
  “……”姬昭觉得哪里都不太对,不过他此时没有想太多,他跟上宗祯,再度开始委屈,“我昨晚可难受了,你知道睡不着有多难受么!我还把兔子灯挂在床上,即便这样,还是睡不着,我后来就数星星,我还……”
  姬昭一直在嘀咕,宗祯更烦躁了。
  他烦躁的不是姬昭,他烦躁的是自己,因为姬昭这番唠叨,他能感受到从心底不自觉升起的欢愉心情,这个发现令他烦躁透了,他脚下走得更快。
  姬昭的声音反正一直透着委屈:“我昨晚睡不着,就好饿啊,我觉得还是小全子做的东西最好吃!小全子长得白白胖胖的,很可爱啊,我喜欢跟他说话,你就好了,你能一直吃小全子做的吃的,我就吃不到了!”
  听到这儿,宗祯差点就要开口,叫他把小全子带走。开口的瞬间,察觉不对,握紧拳头,到底是没有说出口。但他必须非常悲哀地承认,他兴许撑不了太久了,兴许连东宫的门还没踏入,他就要回身去哄姬昭了。
  他暗自吐出一口气,走得更快,好歹撑到东宫不是……
  昨日,姬昭跟福宸说得那么痛快,跟王家那个姑娘笑得那么甜,还送礼物,对他却视而不见,当他不在。进宫后,更是只与福宸说笑,连饭都顾不上吃。宗祯觉得,姬昭先前之所以对他那般,那是因为在异国他乡,只有他能依靠罢了。
  瞧瞧,一到金陵,果然把他忘得精光,他是谁啊?姬昭可还记得?
  他就是个工具。
  说到小全子,姬昭又道:“你叫小全子给我做饭吃,我今天就待在你这儿了,一日三餐都要吃!吃完早膳,我要补个觉,你的卧房是什么样子呀——”
  宗祯不禁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所以你是为了吃小全子的早膳才这么早过来?”
  姬昭点头:“是啊——”
  宗祯心中涌起失望,没听他说完,走得更快。
  姬昭站在原地,茫然地想,他还没说完呀,他的确想吃小全子的早膳啊,不过他更想和宗祯一起吃呀!吃完他还想补觉来着,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宗祯后,他开始困了……
  姬昭追上去,从荷包里掏出块漂亮石头,递到宗祯面前:“给你!”
  这是今早出门前,在家闲着也没事,他就翻箱倒柜地找出这么块石头,还是之前在枇杷巷淘的,是块紫色的带着白色裂痕的石头,非常漂亮,很像他那个时代才能看到的天空中的星云,是他的心爱之物。
  金陵从来盛产雨花石,可这么漂亮的也很少见。
  然而这块石头一拿出来,宗祯立马又想到姬昭给王七娘送石头的场景,只觉得气血上涌,他再停下脚步,看着姬昭,沉声道:“你的石头倒是许多。”
  “啊?”姬昭不解其意,笑道,“是啊,我可喜欢收集石头了。”
  所以他也只不过是被姬昭随手收集的一个人罢了?反正他对谁都好,包括从前的何七娘。
  宗祯转身还要再走,姬昭冲到他面前,不解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啊?是因为你没吃早膳吧,你——”
  宗祯道:“不如我叫周良娣给你做早膳?”
  “啊?”姬昭歪了歪脑袋。
  “你不就喜欢她那样的吗?你说她性情温婉,或者,我令人去找秦家那个姑娘给你再做些点心?”
  姬昭再没心眼,这个时候也发觉不对了。
  宗祯说完就后悔了,收回视线,有些不敢看姬昭。
  姬昭仔仔细细看他,见他不认错,袖中的手握成拳头,“神经病!”,姬昭大喊一声,越过宗祯,大步就走。
  宗祯立即回身看去,伸手想要去拉,手指伸缩片刻,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殿下?”保庆抖了抖,总算是小心上前,“小的去请驸马回来吧……”
  “随他去吧。”宗祯看着身边的东宫大门,明明已经走到门口,为什么不能再多忍忍?宗祯再看姬昭离去的方向,远远地还能看到一点白,是姬昭身上的白毛披风。
  他转身走进东宫大门,这样也好。
  他不能允许任何难以控制的人、事或物在身边出现。
  毕竟,天光已现,梦早就醒了。
  殷鸣与尘星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时辰都不到,他们郎君又从宫里出来了,还阴冷着一张脸,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久不见了!
  他们俩都惊着了,姬昭低头爬上马车,他们才回过神,尘星跟着爬上去,借着外面一点光,发觉他的眼角竟是微红,尘星懵了:“怎,怎么了,殿下他——”
  姬昭反应剧烈:“别提他!再也别提他!那就是个神经病!神经病!”
  “……”尘星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神经病!他把我当作什么!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又算什么?!他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了?!他就是个神经病!”姬昭怒极,拍拍车板,“回家!”
  车夫赶紧赶着马车回家,到家后,就撞上杜博带着饮料四子过来给他行礼。一见到他们五人,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姬昭再怒:“你们立即给我滚,滚回那个神经病身边,再也别让我瞧见你们!”
  说完,姬昭就走。
  他们五人也顿在原地,殷鸣上前,只好摆出手:“请吧。”
  “……”
  殷鸣人还没出去,尘星又带着东宫那两个厨子追上来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了,这俩也是退货的……
  半个时辰后,退货七人组全部站在太子殿下面前,杜博斗胆,真实反馈了驸马的全部言论,说到“神经病”三个字时声音也是铿锵有力、铮铮作响,所有人都佩服死他了。
  宗祯深吸一口气,平静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