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县出缺了
  平素只要哪里出了人命案子,哪里死了人,他便比旁人跑的更快,见到了死人两眼就放光,竟然不嫌瘆得慌,在死尸上头动手动脚……
  殿下只听,也并不插话。
  白兰心想,这崔公子不是恋尸癖就是想当仵作。
  只是这里跟后世可是不一样的,仵作是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是殓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其后代禁绝参加科举考试。
  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便是永无出头之日,是以仵作人家成为市井之中奚落和嘲讽的对象。
  崔州平这样的家势背景,祖父自称乃是博陵崔氏之后,便不是正枝的博陵崔氏,也是名门宰辅之后,出生便是金光闪闪的,谁敢相信他醉心仵作之职责?
  只能以讹传讹,说他这是癖好。
  白兰心里暗暗揣测。
  那宽阔的大道转过西市口变成了四通八达的小道,一街两行都是青砖碧瓦气派的铺面,有起的早的店家正在整理扫撒。
  东市为中心住的都是京城的达官贵族,一所所整齐的府宅四四方方,彰显着东市的尊贵与庄严。
  可是这里是西市,比不了东市的奢华和富贵,是金汤城里的嘈杂之所,小巷子里无权无势的寻常百姓,西北各地来讨生活的手艺人、南来北往的客商、各行当的分舵,林林总总的瓦子、还有倚栏卖笑的姐们、隐藏在各个院落的兔儿相公都是西市的点缀。
  沿着一条巷子走到尽头向南一拐就另是一条巷子,白兰得了殿下的吩咐去钱庄将十两银子换成了铜钱和铁钱,然后将铜钱和铁钱收到自己锦绣山河的钱袋子里。
  巷子确实热闹的很,换完钱出来见沿街铺子的门前都生了炉灶,烟火混着吃食的香气顺风而飘,水汽袅袅散开漂浮在初春的街道上,行人往来络绎不绝,曹东家的蒸饼铺子、李记生煎、王麻子豆腐花甜豆浆,马家羊头汤饼……
  “殿下,既然来了陇西,不如早上咱们便吃马记羊头汤饼?”白兰小心翼翼的问道。
  几个小黄门却都暗暗摇头,那两个家臣更是狠狠地剜了一眼白兰,那一眼的警告意味实在明显。
  谁知道十三郎抬头看了眼马记羊头汤饼便说道:“也好。”
  说着抬腿便朝着铺子里进去了,店铺此时人尚不多,戴着小花帽子的伙计热情的迎了过来道:“不知道贵人要何吃食?”
  几个小黄门自然是不敢与殿下同桌而坐,自然另外选了一桌靠近殿下的地方坐着。
  两个家臣眼巴巴的站着身侧,等着殿下吩咐。
  白兰知道自己的身份原是要同小黄门去坐一桌子,却被殿下眼一横,吓得忙在他对面落座了。
  那两个家臣就这样被凉在当地,进退两难。
  依着他们对白兰的恶意,就该晾着。
  但如今她在殿下手底下办差,事情不好做的太过,便笑着道:“郎君,两位先生还站着呢。”
  殿下微微抬了一下眼眸道:“坐吧!”
  又是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坐是可以,坐哪?
  小店小买卖,一个桌子坐四人刚好,只是殿下对面坐着白兰,他们谁也没有胆量挤到殿下一边同坐,白兰的身侧只有一个位置。
  再看看那边小黄门占了两张桌子,其中一张只在同侧做了两个人,另外一侧是空的。
  不能吧,再怎么也是共患难的旧臣,看的和阉人一样?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站着没有动。
  白兰也看出来了两人的尴尬,吃个饭而已,白兰刚好起身去搬小马扎,预备自己让贤了,却被殿下伸手一拉稳稳的,她人已经与殿下同坐一个长条凳了。
  “不过用个早点,也要这样罗里吧嗦的。”殿下说着话指了指白兰腾出来的那长条凳子,叫那二人坐下。
  那二人差一点感动的哭出来,坐下之后不约而同的想白兰投来友好的一笑。
  其实就为一条凳子,白兰心中感叹,有时人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动干戈,又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化解争端,说到底都是看不透。
  当然,她也是看不透的,若看的透,不会入世。
  伙计自然也是眼明手快的人,早已经恭敬的立在桌边,笑嘻嘻的恭候着。
  “你们这店有甚特色的吃食?”白兰问道。
  “主食羊肉烤包子,羊肉汤饼。羊肉是金汤城里最好的,都是没有结过婚的羊娃子,嫩的很。隔壁有豆花,豆腐脑,也可以在这边点了,小人去取过来。”伙计周到的介绍道。
  殿下此时稳如泰山一言不发,白兰无法只向殿下投过去询问的目光,殿下却不耐烦的看了一眼白兰。
  既然如此白兰便胆子大了,道:“每人一份羊肉汤饼,每人一个那个什么包子?”
  “羊肉烤包包子。”伙计的话带着口音。
  “嗯,就先这般。”白兰因不知道这店铺所做饭食的分量和味道自然不敢多点。
  不一会热腾腾的黑色陶碗羊肉汤饼便端上来了,还端上来一盘烤的黄灿灿的羊肉烤包子。
  殿下倒是毫无顾忌,便自己动了筷子。
  白兰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汤,果然味道鲜美之极,见陶碗中尚飘着绿色的菜叶,便有些惊奇的问道:“这个时节尚有青菜不成?”
  那伙计忙过来道:“回贵人话,真是夏日里阴干的菜菜叶子,因小店常年做这个买卖,冬日没有青菜,店老板便想了这个法子,攒的多很。一年四季看着都像是有青菜的鲜味儿。”
  殿下和两个文臣好似也才注意到这事儿,便也微微停顿,细细听着伙计来讲。
  “果然是有心人。”白兰赞道。
  大约是因为白兰方才解围的缘故,两个旧臣一言不发安安稳稳的用了早点。
  众人都用餐完毕,白兰见殿下尚没有起身的意思也不敢催促。
  “你可知道陇西郡下辖有几个县?”殿下问。
  “小人不知。”白兰摆摆手道。
  “不知道民情,如何做的了官。”
  “……”白兰想,自己又不是神仙吹口气什么事情都知道了,刚到好么?还没有来得及打听呢。
  “叶成,你来说。”殿下对着一个面皮白嫩白嫩的家臣说道。
  “陇西郡下辖有七个县。”叶成坐的笔直笔直的,听殿下问道便脱口而出。
  “是,多谢郎君和叶先生教诲。”
  “如今正好有一个县出缺了。方士文,是与不是?”殿下看白兰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缓缓又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郎君记得不错,如今依月古城出缺。”那叫方士文的叠手躬身回答,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好似还抹了桂花油,一阵阵桂花香飘过来。
  白兰嗖的一下变得精神百倍,殿下这是不是暗示这个缺她可以争取一下?
  不不不,绝无可能的,陇西郡下辖之县出了缺,殿下便是知道,照如今的情形也是左右不了的。
  所以他一定是在逗自己。
  刚刚一下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像是灭了的灯火一样。
  正所谓关心则乱,遇到自己的事情,便难以淡定了。
  见白兰良久不语殿下笑笑道:“叶成方士文你二人不必开口。我来考考这小娘子,依小娘子之见,体察民情,今日该从何处入手?”
  “民以食为天,若是想知道西北的时局,不若从粮价入手。”虽然不知道陇西郡的详细情况,但于民情而言她是熟手,就古代的生产力而言,粮食的价格便是一个地方的风向标。
  听见白兰如此说,两位家臣连连点头,显然是赞同白兰的说法。
  殿下见了,甚为欢喜,眉宇之间积郁之气渐渐疏散开了。
  几人喝了热乎乎的羊肉汤,便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付了铁钱便出了吃食店,继续朝着西市深处走去。
  先是一起去了粮行。
  因着去年江南陇西皆是好年景,是以今年的米粮却是不高的。
  如今城中一石粟米卖三十文钱,麦子一石六十文,一石粳米一百二十文,一石豆子也在百文上下。
  市场上银钱互兑倒也算是稳定,打听了一圈,心里便有了数。
  金汤城里一两银子兑换一百个铜钱,一个铜钱兑换十枚铁钱。
  因为官制的铜钱铁钱数量有限,西行商贾们兑换起来很是不便,私制铁钱的人多了,黑市上有的时候十五枚铁钱兑一枚铜钱。
  白兰查的比旁人还仔细,粮价行市关系甚大,只此一处便可以知道陇西郡的大致情况。
  在殿下身边办差,这些事情要熟记于心,出谋划策才能谋到点上。
  日头越来越高,街上的人渐渐越来越多,西市一下子活泛起来,只是街上走的大都是布衣百姓或者绸布的商贾。
  小市里货物多的令人眼花缭乱,讨价还价的声音像是密密的一片海将人包裹在内,南来北往的人兜售的各种各样的物什,小市最靠北的一片多是从西边走货的番邦人,穿着打扮自然是不同的,毛皮加身,腰里别着精美的匕首,在小市里也是非常显眼,几人挤过人群朝着北边而去。
  “回郎君,这粮行米市已经大概查看过。还有旁出要去么?”白兰自己其实将这边的情况大约已经摸了底。
  原先对西凉的恐惧渐渐退散了,金汤城这般繁华和热闹,是她之前全然不曾想到的,便是当今圣上估计想不到苦寒之地的金汤城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