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宝树 第36节
  不过几步之隔的地方,外面繁华而热闹,里面凄凉而萧瑟。
  突然出现在巷子里的两人,引起了正在一处炉火边煮茶的众人的注意,率先转头的那人很快认出傅挽,顾不得放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就迎了上来,“六爷!”
  他似是以为傅挽是特意来找他们的,用力眨了几下眼才忍住漫上来的涩意,热情地请傅挽在炉火边坐下,还给她递了个刚从火堆里烤出来的番薯。
  谢宁池立时就想推拒,傅挽却接了过来,掰下一半递给他,朝他笑得灿烂,“有这般好东西吃,衣兄可不准多抢了我的。”
  灾民里好些也借着火光,认出了谢宁池。
  毕竟这些时日在刺史府里进出,开了皇仓将粮食发放给他们,给他们拿了各种物资,还派了衙役等人来帮助他们修建房屋的都是这位大人。
  只他们平日里远远看见的谢宁池都是威严而肃穆,一个眼神过去,便是那些市侩的商人和贪婪的官员都要牙疼腿软的人,刚才他被六爷拉过来,一块儿在火堆边坐下时,他们差点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傅挽咬了口番薯,在嘴里慢慢嚼着吞咽,转头与那邀她过来同坐的灾民说话,“你们这年,是打算在哪里过?”
  她有好些庄子也遭了雪灾,好在当时建屋子时她没吝啬钱财,青砖大瓦房没一个被雪压塌了,土屋的破损也有限,收拾收拾,应该能再住些人。
  正好翻过年,开了春化了雪,庄上也正需要人。
  傅挽这口风,早前就派人透出来过。
  这年节上,的确有些人拖家带口的,没个墙没个屋檐就是各种不方便。
  且家中遭了大灾,孩子又嗷嗷待哺,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找份工先做着,找个屋子先呆着,已是莫大的便利。
  “我们这年,就守着这屋子过。”
  为首的那个灾民不过二十出头,白天在铺子里当伙计,下了铺子就马不停蹄地收拾房子,好歹是将屋里能用的棉被大衣都挪了出来。
  这会儿,他看了眼在妻子怀里安静睡去的大儿子,又看了眼身后被雪毁了大半的屋子,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在这家里长了二十余年,爹娘祖宗的牌位都还在里面埋着,我走了,他们年节里,连口热酒都喝不上……”
  “不过,”小伙计很快自己转了口风,大着胆子去看了眼谢宁池,“这事除了要谢谢六爷,还要谢谢宁大人。若不是您给我们拿了那么些东西,我们就是想守着家也守不下去,我……”
  他似是不知以后的话该怎么说,干脆双膝一动,拉着妻子,“扑通”一声就给谢宁池跪下了,“小人来世,也不敢忘大人恩情!”
  周围的人,也被他几句话提起了心绪,这会儿看见他动了,立时也跟着动,“扑通扑通”的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嘴拙,他们贫穷,他们无以为报。
  有的,只有他们满腔无处流淌的情谊。
  谢宁池坐在火炉面前,看了眼手里握着的半个烤番薯,又转头去看方才在第一个人跪下时就起身走开的傅挽,垂眸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然后,他上前一步,亲自伸手将那个小伙计扶了起来。
  “不必如此。不过是做了该做的罢了。”
  他曾守土开疆,也曾语定乾坤,更曾受过众国朝拜,百官应朝。
  当年他凯旋而归,镐都满街相迎,帝王下阶亲请,他在边疆之时,也曾见过十万大军狂欢,三城共庆。
  但他从不知道,这些盛大的场面所给他的震撼与满腔的责任,居然会在个巷子里的火炉边重现。
  而他只不过是做了金宝曾做到过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现在吃醋的只有扶琴,因为六爷求人保护的第一瞬间想到的就不是她了……
  以后嘛……吃醋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谁让六爷左右逢源……
  还有皇叔祖,他原本,看到的都是很高很广的东西,但六爷却是个看眼下的,等他和六爷待久了,大概就会慢慢地接地气起来……
  第45章 家中琐事
  冬日入夜愈显寒凉, 一个火炉供暖有限,傅挽觉着鼻子有些发痒,背过身去, 捏着鼻子尖, 小声地打了个喷嚏。
  正应着那些人的邀请去火炉灰里扒拉烤红薯的谢宁池收了手,偏过头正好看见傅挽用手指揉了两下鼻尖,很不舒服地皱了脸。
  连带着嘴都往上撅了撅。
  他手指一动, 拇指和食指搓了两下, 蹭掉上面根本没有沾到的炉灰。
  “天凉了,诸位在外怕是要受了风寒, 今日便先告辞了。”
  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的小伙计没料到他突然说不聊就不聊了,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一拉六爷的手臂起身就走了。
  走开还没两步, 就看见了宁大人抖开自个身上的披风披到了六爷身上,那重量压得六爷踉跄了一步, 差点就磕在了地上。
  六爷抬头怒气冲冲,却不知宁大人说了什么, 让六爷悻悻低了头。
  又走开几步后,六爷突然伸手推了宁大人一把,宁大人明明都避开了半步, 却还是假装被六爷推了个正着, 顺着往旁边趔趄了一步。
  小伙计转过头, 心里忍不住感慨,六爷和宁大人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披着两件沉重的大麾,傅挽感觉自个踏在雪地里的脚印都比往日时更深了些, 在某个积雪较厚的地方差点滑倒之后,她赶紧伸手扶住了谢宁池的胳膊,仍旧想要把大麾还给他,“又厚又重,我都被热得出汗了!”
  谢宁池还是方才那句话,“你身体弱,出了汗更不能受寒。”
  虽她的确是怕冷了些,但老是因为怕冷就被人一口一个“娇气”又“身子弱”的,傅挽觉得自己傅六爷的面子里子都被毁得差不多了。
  她正要尖牙利嘴地顶回去,身侧突然就闪出了一个人影。
  谢宁池反应迅速,反手就握住了傅挽的手,将她半护在怀里。
  邹南城原本举着要吓傅挽的手就被眼前的惊吓吓得僵在了半空中,挂在手上的鬼面具晃荡晃荡的,瞪着眼瞧着这个将他小姨子搂到了怀里还一脸戒备地瞪着他的人,用力眨了好几下眼,才去看傅挽,“六宝,这是?”
  他眼睛里的“你们的□□是到了哪一步”的疑惑,几乎都要破栏而出了。
  傅挽恶狠狠地将他的眼神瞪了回来,才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谢宁池握着她的手,赶紧挣脱开来,给两人相互介绍,“这是宁川泽,镐城来的观察史大人,也是我之前的那位笔友,衣兄。这是我的五姐夫,邹南城,是个江湖人。”
  看这介绍两人的详略程度,邹南城就“嘿”了一声,转头看向谢宁池,“六宝这偏心可是骗得厉害了,以往三天两头给你写信就罢了,今日这介绍起来……”
  “也好过五姐夫你将五姐一人扔在家中,害得她险些出了意外要好。”
  傅挽立即截了邹南城的话。
  她这个五姐夫长得还算斯文俊朗,却自小就是个混江湖的,什么荤话都敢过嘴说,更是鲜少将她当成姑娘看待,开起她的玩笑来从无顾忌。
  她这话一出口,邹南城的脸色就变了,再无继续开玩笑的心思,上前两步就要抓住了傅挽的肩,满脸都是焦急,“你五姐怎么了?她不是还在家中呆着吗?她给我的信中都从未提及过……”
  说着也想到了傅五一贯的性子,脸上就多了几分懊恼,“是我的错,我明知她知晓我在外,定然不愿意让我担忧……”
  “五姐不愿让你担忧,但你就真不考虑五姐的处境吗?她大着肚子一个人待在榴州,余持重叛乱之时,若是有人觊觎家中财物,趁夜抢掠,你让谁去保护五姐?若是她受了惊吓,惊胎早产,又有谁为她做主?”
  傅挽早就憋着这口气了,将邹南城的手掰下来往后一推,结果差点害得自己跌倒在地,往后两步撞到了谢宁池怀里。
  正巧谢宁池抬起手臂要来扶她,看着却像是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一般。
  傅挽偏过头仰起,正好撞进了谢宁池的眼睛里。
  “哪里撞疼了?”
  谢宁池看着她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脸热,低头越过她的目光去看她的脚踝,“扭伤脚了吗?”
  “没有。”傅挽飞快地回了一句,掩饰着拉了下自个的披风,“我没事。”
  她深呼吸了口,很想把自个刚才望着谢宁池那张帅脸发怔的模样从他脑海里删去,之前是个看不清的背影就算了,这会儿都对着人都差点流哈喇子了。
  绝对是这些年太过清心寡欲了,居然连这点意外的小粉红都经受不住。
  傅挽在心里自我检讨了番,也就没了在和邹南城计较的心思。她说多了,只怕转头来,她五姐还要胆战心惊,想方设法地为五姐夫跟她解释。
  “五姐已在家里住下了,胎像也稳。只是扶棋说她腹中很可能是三胎,受不住车马劳累,年后就让五姐在家中生完孩子调养完了再走。”
  心情大起大落,邹南城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见见妻儿,只朝傅挽一抱拳,说了声感谢就大步朝着傅家走去。
  他傅家来得不少,却是从不走门,一翻院墙就进去了。
  傅挽在远处见了,也未当回事,只和谢宁池解释了下这位不着调的五姐夫,“他是我四哥的江湖朋友,早早就瞧上了我五姐,只那时五姐订了亲,我阿娘不许他们往来,很是让他抓心挠肝了一番,不声不响地就拐了我四哥去混江湖。”
  “后来我五姐被悔婚,他回来就爬了我五姐的院墙,差点将我五姐吓得背过气去……之后更是不顾我阿娘的脸色,前前后后地追着五姐跑,丢脸丢人的事没少干,在杨州城的笑话榜上长年累月地挂着,直到将我五姐娶走了才消停。”
  “也是因着如此,五姐似乎很怕他在我们面前犯错,只消有一丝苗头,就着急忙慌地帮着解释,性子也瞧着比之前更怯懦了……”
  说着说着就不留神揭了自家人的短,傅挽赶紧收住话头,去看谢宁池,“听我说这些家长里短的,衣兄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谢宁池看了她快有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才慢慢地摇了下头。
  “是很羡慕。”
  他说的是真心话,“羡慕你,更羡慕你的家人。”
  就算刚才傅挽对邹南城冷嘲热讽,却也不难听出她话里藏着的关心;就算她会说她五姐不好,但只要她有事,她定然也会出手相助。
  这种一家人相互扶持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过了。
  就在这时,正好走在院墙外的傅挽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半声惨叫,却很快被人捂住了嘴收了音,一瞬间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衣兄……”
  “应该是你那位江湖姐夫不小心翻墙崴了脚。”
  谢宁池撒谎撒得面不改色,完全不想让傅挽知道傅家里还留着他的几个暗卫,免得她又对他们热情欢迎。
  反正那些暗卫会有办法让暗夜翻墙,自找苦吃的邹南城自己闭嘴。
  看傅挽似是有些犹疑,他略想了下,也说起了家中之事。
  “我家中那位小辈,有些时候上,却让我觉着与你颇为相似……”
  傅挽早就知晓他那位小辈,但只略知他有些娇气,比小七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年纪,却连长辈的私事都要管一管,言行间怕是多让人无奈。
  现在听谢宁池提起,却说性情还与她相像?
  “他父亲自幼待他严苛,每次见面都要考校他的学问,偏他机灵却不刻苦,每次都是蒙混过关,吓得胆战心惊的。久而久之,也就不愿见他父亲,转头却来缠我,让我给他带各种吃食玩偶,在我面前各种撒娇打滚。”
  谢宁池想到当年不过五六岁的胖娃娃,嘴角也不自觉地挂了笑。
  “每次我拒绝他,他便拿出小时候我带他的事,说我即已经将他带大了,便不该对他始乱终弃,冷若冰霜,丝毫都不知情识趣……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冷下脸,拿出长辈的威仪,避开他的撒娇痴缠。偏他虽敬畏却仍屡教不改,如今都快十三了,只要一不顺心,还是会趴在桌上哭得声嘶力竭……”
  傅挽一开始听,还觉得那小辈颇有灵气,在两个刻板又严肃的长辈的教导下,还是一副乐天安命的好性子。
  但听到后来,尤其瞧见谢宁池说那小辈惯爱撒娇哭泣还朝她意有所指地看来时,登时就要炸毛了,“衣兄,我什么时候哭泣了?我又何时对着你撒娇了!”
  她瞪着眼,一副“你不给证据我就给你好看”的模样。
  雪天寒冷,虽披着两件大麾,傅挽的鼻尖还是冻得通红,衬着她细嫩如白玉的脸,殷红的嘴唇,黑亮的眼眸,倒是在精致外添了几分可爱。
  谢宁池不自觉就伸手在她鼻尖上一捏,话音里都满是笑意,“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是在对我撒娇了。”
  不然,张牙舞爪威胁着要给当朝辰王好看的人,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真对他动手?
  伸手接住傅挽砸过来的大麾,谢宁池随意地往肩上一披,感觉到了从后背传来的融融暖意,让他更觉心情舒畅而愉悦。
  金宝,说不准还真是他难得一遇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