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作者:槙日) 第18节
  陆日晞想问为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
  “小朝吗?是小朝吗!”
  来者看见伫在门外的少年,匆匆地拂过陆日晞,瞬间就窜到了少年身前,抓住了想要逃跑的他。
  那是个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的中年女人,颧骨很高,面部保养得很好,但是双颊稍微有些凹陷,就是这点微小的瑕疵暴露了她的年龄。
  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形非常苗条,背部挺得笔直,身上穿着米色的舞蹈练功裙,腿上套着针织护腿长袜,脚上还穿着室内用的练习软底鞋,明显是从楼上不小心瞥见了少年,便风风火火地跑了下来。
  “逃什么呀!”中年女人如同机关枪一样地责备道,“真的是!连我都不认了吗?怎么头发都留那么长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被抓包的陆朝看了看还站在门口一脸迷茫的陆日晞,又看了看紧紧拽着自己双手的女人,声音细若蚊吟:“陈阿姨好……”
  “站在外面干什么?既然来了就进来跟我打声招呼呀!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孩子……都多久没来舞室了?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女人还想抓着陆朝絮絮叨叨之时,猛然发现了站在一旁一直被她忽视的年轻女人。
  “您是?”她开口问道。
  ***
  女人的名字是陈雯,她是这家舞蹈用品专营店的店长,同时也是楼上舞室的教师之一。据她自己所言,她当年是陆朝母亲的学妹,也曾经在同一个舞团跳舞。虽然舞蹈演员的职业寿命很短,可她还没有达到退役年龄,就递交了辞呈退出了舞团,自己在这里经营起了一家舞蹈课室。
  “因为薪水太少了啊。”
  陈雯坐在餐桌的那端,指尖搓弄着冰镇酸梅汤的吸管,明明大了陆日晞七岁,却还像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一样朝陆日晞撇嘴抱怨。
  “跟你们那种只要坐在空调房里就能赚钱的高薪it行业不一样,我们这一行又苦又不挣钱,如果达不到金字塔的顶端,每个月就只能领着两千五的保底,在这种大城市里怎么养得活自己?自己开教学班就不一样了,现在的外行人很舍得在这方面花钱的。”
  躺着也中枪的陆日晞只是赔笑,不敢反驳。
  在刚刚在陈雯的店门口打了照面后,陈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自己教的班级推给了别的聘请老师,然后就请陆日晞和陆朝来到隔壁的一家川菜馆吃晚餐,两方一边吃饭一边通过闲谈大致了解了相互的情况。
  “以前小朝的妈妈忙着舞团里的演出时,经常把他放在我这里,要我盯着他练习。”陈雯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接着叹气道,“可惜学姐她……”
  空气凝固起来。
  “算了算了,不提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陈雯意识到气氛有些沉重,立即转移了话题,“所以说现在小朝是住你家里?”
  “是的,因为学校那边出了点问题,所以暂时住在我那里。”陆日晞说。
  “我之前听学校那边的人说你退学了,这是怎么回事?”陈雯看向了陆朝,表情严厉起来,“那边的人跟我说你是因为打了人才被停学的,这是真的?”
  “……对不起。”陆朝没有否认。
  “你这孩子明明那么乖,怎么会干那种事情?”陈雯不可置信道。
  陈雯其实说出了陆日晞的心声。即便相处时间不久,陆日晞也觉得陆朝不像是会主动引起争端的孩子,他性格内向,看起来只有被欺负的份,怎么会跟张志铭说的那样,主动攻击了别人呢?
  可陆朝只是低着头盯着桌面,一副安静受训的乖巧模样,看起来没有解释原因的打算。
  陈雯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忍心:“要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来找陈阿姨我帮忙呢?你这孩子真是死心眼……算了,之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别想了,能复学就好。”
  “对了。”陈雯又想起了什么,“所以说你已经有一年没练舞了?!”
  陆朝的头垂得更低了:“嗯……”
  “什么?!”陈雯拍桌而起,“把背给我挺直说话,那么畏畏缩缩的一点仪态都没有,你怎么可以那么自暴自弃!”
  陈雯突然点起的火气把陆日晞吓了一跳,周围的食客也转过来看向了他们这一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雯讪笑着坐下。
  刚坐下,又马上俯身几乎贴到了对桌的陆朝身上。
  “待会去练功室,我要检查一下你现在的情况。”不等陆朝回答,陈雯转向了陆日晞,“可以么,陆小姐?”
  陆日晞哪敢拒绝,只能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hi,更。
  我要让男主现在就成为小娇花去给我跳舞。
  之前是谁猜到我要让他去跳odette来着!你太坏了!提前剧透!会有,但是不会那么快【x】
  啊对了,以后每章都是随机发红包,就不每次都提了……总觉得好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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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饭后接近八点钟,陈雯的舞蹈教室已经清场了,只剩下几个还没离开的年轻女教师在清洁着地板。
  陈雯遣散了她们,将陆日晞和陆朝领到了舞室里。
  舞室大约一百平米左右,室内铺着专用的地胶,对着街道那边的墙有两扇巨大的窗户,透过窗户能看见马路上的行人与车辆来来往往,两侧的墙壁则被镜子覆盖着,旁边就是扶手。
  陆日晞见两人都把鞋子脱下放在了鞋柜里,便效仿着做。
  陈雯进了舞室,先是用力拍了拍陆朝的背,力道之大让一直含胸驼背的陆朝往前踉跄了一步。
  “还驼背?”陈雯呵斥道,“腰腹都给我板直了,连这点基本都保持不了了吗?!”
  现在的她和刚才在川菜馆时的她对比起来简直是换了个人。
  陆朝被她骂得瑟缩了一下。陆日晞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结果陈雯一个眼刀杀到了她身上,教师的威严是那么恐怖,连陆日晞都咽了口口水,把规劝的话一并吞入腹中。
  陆朝渐渐地挺直了背,像是一朵被雨水打塌的雏菊终于重新舒展起了枝干,仰起了自己的花萼,陆日晞这才发现少年的身高其实比她印象中的还要高上三四厘米。
  陈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低头看了看陆朝的双脚,目测了一下他如今的尺寸,给他取了双软底鞋。
  “太晚了,别换衣服了,把运动裤的裤腿挽起来,我先检查一下你的基本功。”陈雯将软底鞋递给了陆朝。
  陆朝接过,穿上了鞋子。
  “先热身拉伸一下,然后擦地……算了,没什么时间了,擦地就免了,下腰劈腿那些基础的都给我做一遍。”
  陆朝应了一声,却没立刻照做,他看了看站在一旁角落里望着自己的陆日晞,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看陆小姐干嘛?”陈雯佯装生气地调侃道,“陆小姐也救不了你,快做!”
  一番热身下来,陆朝额间出了点汗。陈雯看着他,一边皱眉,一边点头,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张了张嘴,突然念起了节拍,手上开始比起了手势。
  陆朝瞳孔锁紧了一瞬,身体下意识开始按照陈雯的指示动了起来。
  这是他儿时曾经在陈雯课上训练出的习惯,虽然脑海中对事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身体却还本能地记得陈雯的每一个指令,连思考都不需要,自然而然就能完成她的所有指示。
  踢腿,伸展,击打,划圈,脚尖旋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地做了下来,没有丝毫停顿。
  那只是简单的基本动作堆砌在了一起,没有什么章法,中间被陆朝自行用零碎的舞步拼凑而成,伴随着陈雯的节拍,倒也有点像是一支已经完成的舞曲。
  陆日晞看得有些出神,倒不是看出了什么门道,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少年此时身上的气场和先前的已经截然不同。
  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情,抑或是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剑刃一样锋芒毕露。
  陈雯皱着的眉间总算是松开了,满意地说:“可以啊,还记得我当年的手势。”
  结束了最后一个旋转的陆朝站定,他插着腰,微微喘着气,之前的畏缩和颓废一扫而空,就连平日里无神黯淡的双眼都仿佛被光点亮了。
  “那你肯定也记得以前跳过的编舞,对吧。”
  陈雯说完,不等陆朝回应,就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一首曲子,插进了旁边地上的扬声器里,里面顿时传来了悠扬舒缓的音乐。
  才播了数秒,陈雯又按下了暂停,看着一动不动的陆朝问:“快跳啊,该不会是忘啦?”
  陆朝摇摇头,又小鸡啄米般地迅速点头。陈雯见状眯了眯眼:“怎么了?现在还不好意思起来了啊?”
  陆朝扭过头,脸颊有些绯红,无声地向陈雯的指示表达抗议。
  陆日晞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我都看你跳过多少遍了。”陈雯笑骂,“你这孩子跟我还害羞啥?快跳。”
  她说完,提起了地上的扬声器,行至了陆日晞的身侧,和她一同伫立在教室的最边上。
  “给你三十秒的时间调整心情,三十秒到了我就放音乐了。”陈雯拔高声音对陆朝喊道。
  站在原地的陆朝用脚尖摩擦着地板,像是在焦虑着什么。
  陆日晞不禁朝身旁的陈雯偷偷问:“陆朝怎么了?”
  “小朝啊……”陈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害羞呢。”
  陆日晞不明所以,先前那番热身下来让陆朝看上去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怎么轮到正片的时候反倒退却了呢?
  这回她没来得及继续问下去,三十秒已到,陈雯果断地喊道:“我要开始了。”
  陆朝最后看了一眼陆日晞,他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英勇就义的悲壮之情,视死如归地闭上了双眼,挺直了腰肢,双手抬到了头顶上,交叠在了一起,做出了一个准备的动作。
  陆日晞还没见过他的表情那么生动过,更好奇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一段悠扬舒缓的钢琴前奏从扬声器中传出,g大调,四六拍,柔板。
  陆日晞高中时代学过一些乐理,音乐刚播一段,就判断出了它的基本构成。
  站在她身旁的陈雯轻声开口道:“这首曲子是‘动物狂欢节’的第十三节 ——‘天鹅’。”
  前奏已经结束,低沉忧郁的大提琴开始演奏起了舞曲的主旋律。
  站在舞蹈室那端的陆朝睁开了眼,原先的锐气已经完全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助和脆弱。
  “由圣·桑的编曲,米哈伊·福金用它为安娜·巴甫洛娃编了一支舞。”陈雯继续解释道。
  陆朝踮起了足尖,伸展的手臂如同天鹅挥动着翅膀一样,开始上下缓慢地摆动着。
  “名字叫做《天鹅之死》。”陈雯狡黠地眨眼,“当然,是一支女性芭蕾独舞。”
  陆日晞已经听不进陈雯的说明了,她的目光和注意力已经全部凝聚在了已经开始舞蹈的少年身上。
  男舞者不穿足尖鞋,但陆朝踮起的小腿依然笔挺修长,那双纤细的腿交叠着细碎的舞步,从舞蹈室的一端行至了中央。
  没有演出服,没有聚光灯,只有最简陋的音响设备,但是陆日晞仿佛已经置身在了弦月下的宁静湖泊旁,从芦苇之间,一只白色的天鹅挥舞着带着伤痕的羽翼,打破了这份沉静,在如同镜面一样的湖泊上荡漾起了一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