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爱美人纤阿 第115节
  他的气势实在太强。
  天下只有这样气势的人,才可能成为天下之主吧?
  原来他真的没有死。
  虞追望着他走来的悠慢步子,心神不禁飘忽飞扬,想她当年是何等年少无知,竟觉得此人无害,顶多和楚王一样是个诸侯王。
  看到夫人在这个时候居然走神了, 侍女惶恐:“夫人、夫人……”
  周天子微微露出一丝笑。
  他笑意不达眼,带着几分懒怠和作秀的意思。但是笑起来, 总是比他沉着脸时要和气很多。范宏轻飘飘看了那侍女一眼,侍女就浑身僵硬。以为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天子要和当年一样,看谁不顺眼,立刻就杀了……侍女噗通跪地。
  天子却只是意兴阑珊地道:“下去吧。”
  他没有动辄就要谁死。
  侍女鼓起勇气:“陛下, 我们夫人……”
  范宏黑漆的目中,火焰开始跳跃,那股子狠厉和不耐烦向上浮起……而在他动怒前,虞追淡声打断了侍女的话:“你下去吧。”
  范宏与虞追对视。
  虞追目光不避。
  初时的紧张过后,她已恢复了平静。她不会让范宏再杀她的人,一个也不行。
  侍女最后胆怯地离开了,临去前担忧地望一眼夫人。虞追却不如侍女那样怕范宏,已经死去的天子突然活过来,还半夜三更出现在她这里……虞追只是沉默立在窗口,手指扣住窗栏。
  她看周天子随意扫了一眼她这里的布置,就施施然坐下。他支着下巴,含笑看着她。
  虞追微愣:……这么多年没见,好似他的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若她这样理都不理他一下,他一定会暴怒。
  果然漫长的岁月,总会改变一些东西么?
  虞追警惕他:“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天子不答她的问题。
  他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语气寥寥:“方才见你梦中惊醒,你与侍女说你做了噩梦,梦到了昔日楚王。我便十分好奇,不知你梦中,楚王是你的噩梦,还是我是你的噩梦。”
  虞夫人不语。
  范宏也不生气,他若有若无地勾唇笑了一下。
  他脾气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
  任何人像他这样在漫长岁月中被一件事所困扰,脾气最后都会被磨得差不多。
  范宏道:“为何不开口?你怕什么?楚王都死了,鞭尸也鞭过了,肉该吃的也吃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不过与你讨论下你的小情郎而已。没想到哇,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夜夜梦到他啊。”
  虞追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止:“闭嘴!”
  她靠着窗的身子轻轻发抖:“我梦到他是因我对他愧疚!你杀了一个无辜人,为了盖住这个事实,你干脆将人九族杀尽!你难道从不曾愧疚么?你到我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周天子目中阴鸷若有若无。
  他费解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愧疚?你不是都为他守孝十多年了,你愧疚什么?他女儿都没你这么能守孝吧?你和他算什么关系?未过门的妻子?他女儿承认么?”
  虞追:“范宏,不许碰他女儿!你答应过我,绝不杀楚宁晰!”
  周天子漫不经心,没说好,也没说好。
  他垂着眉眼,神色间始终拢着一丝恹恹倦色。他突然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从吴国过来,见到了你的另一个情郎,吴王。哎,我看他沉迷女色,不知他可否还记得你。不过他现今形象,可实在配不上你啊。”
  他认真地抬头,盯着虞追的面容。他似困惑,又似释然:“我看整个吴国的精华,都长在你一人身上了吧。”
  虞追听到“吴王”,便向前一步。她目色凝起,急声:“你对吴王做了什么?”
  周天子懒洋洋地瞥着她,欣赏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如此一惊一乍,比他刚开始时所见的冷漠样多了许多生气。
  他慢条斯理,又心不在焉:“你怕什么?又要为谁守身如玉么?我没做什么。虞追,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些事?不管他们当年是迷恋你,是帮助你,还是怜惜你……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是去看了看他而已。当年你说谁都比我强,我太好奇了,我想看看比我强的人,今日都是什么样子。”
  虞追说不出话。
  她心里惊疑。
  她看到范宏身上的满满疲惫,这样子的他,确实和以前很不同了。以前她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提起什么吴王还是楚王,他必然会发疯。但是现在他自己主动提起,他还好端端地坐着,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和她说话,没有一点暴怒的意思……虞追神色重新淡了下去。
  她说:“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周天子淡声:“我生了病,离开周洛,这一次去外求医。这一次走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事。上一次我离开周洛时,还是去捉你的时候。这一次,便想再来看看你。我一生三次离开周洛。第一次遇到你,第二次捉拿你,第三次是来看看你。我每一次离开周洛,都是因为你。有没有很荣幸呢,虞追?”
  虞追盯着他的面容。
  她迟疑着:“……你生了什么病,竟要去外求医?”
  周天子微笑。
  他说:“我死了,你很高兴吧?”
  但不待虞追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起了其他的事:“我去了吴国,见了吴王。我没有杀吴王,反而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吴国专出美人啊。听说出了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让吴王那个见过你的人都念念不忘。叫什么玉女。吴国要将此美人献给我,若非出了战乱,这般美人,当是已经入了周洛了。”
  虞追淡漠皱眉:“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对你的后宫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周天子不以为然。
  他继续:“有趣的是,护送美人回周洛的人,正是你的宝贝儿子。”
  虞追本不耐听他拉拉杂杂,扯什么这个美人那个美人的事。待听到周天子提起自己的儿子,虞追愣一下后,目光才回到了范宏面上。她讶然:“翕儿?”
  周天子面上浮起一丝恶意的笑。
  这样的笑,让虞追生起不祥预感。
  果然周天子慢悠悠地说道:“你的宝贝儿子,迷恋那位即将被献给我的美人玉女。据说迷恋得不可自拔。为了那美人,你儿子竟然联合吴国,一起对越国开了战。你儿子的心意日月可昭,这分明是要与他的父王抢同一女子的风格啊。”
  虞追脱口而出:“不可能!翕儿不会做这样的事!”
  范宏似笑非笑:“怎么不会?与自己的父王抢同一女子,这可是你儿子做出来的。你不是口口声声你儿子和我绝不一样么?我抢人妻,我猪狗不如,我不配为人,但你儿子绝不会成为像我一样的人。虞追,我看你是失策了。你养了十年的儿子,最终,他还是和我一样。”
  看着虞追面色一点点发白,他眼中生起报复般的快感。
  他一直耿耿于怀,耿耿于怀她对他的不屑。好吧,他倒要看看,范翕会长成什么样的人。有虞追教养,有太子扶持,难道范翕就会和他的区别很大么?而今他终于看到——这一切都没有用。
  周天子冷笑着站了起来。
  他说:“你儿子爱上他父王的女人,你儿子还和你一心保护的楚宁晰斗得难解难分。你儿子十五岁就定了亲,可他从没让你看过他那位未婚妻吧?你还记得吧?他那位未婚妻,是齐王孙女,卫王外甥女,身上尽是齐卫的标志啊。他一心投靠齐卫,背叛大周,背叛自己的父王。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
  “虞追,你倒是看看。他和我有何不同?!”
  他大步走到了虞追面前,一把扣住虞追的肩,目色阴冷。虞追大脑空白,她脸上血色也彻底失去。她盯着周天子的脸,慢慢的,她兀自笑了出声。她喃声:“原来你还是在乎。”
  口口声声说不重要了。
  他贵为天子,是天下至尊。谁都要仰望他,他想杀谁就杀谁。
  可他还是在计较她的评价。
  计较她对他的不屑。
  虞追怔怔看他,目色渐有些同情,有些可怜他。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爱不爱,他想要,他就非要得到。他若是得不到,他就摧毁之。然而摧毁了,他却又对其念念不忘,始终不能释怀。他知道不能再毁了,他惧怕他会彻底失去。所以他怀柔,他宽容……可他还是念念不忘!还是不能释然!
  这一刻,虞夫人忽然有种感觉——范宏是爱着她的吧?
  他自己知道么?
  他只要求她的爱,可他知道他自己的感情么?他明白恨得极致的背面,也许就是爱么?
  范宏与她对视。
  窗外沙沙落了雨,雨卷着风吹入黑漆漆的高楼屋舍中。虞追背对着窗,她额上沾了几滴水。她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周天子。渐渐的,范宏阒寂的眼神变得尖锐,一点儿宽和的力道都没有了。
  他扣着她的肩,漠声:“不许这么看我。”
  虞追便移开了目光。
  可是她移开目光,他就忽然上手,掐住她下巴让她的目光重新移回来。他盯着她半晌,忽然凑上前,凶狠无比地亲上她嘴角。虞追挣扎着向旁侧闪避,他一个冷笑,他凝视着她,扣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地上。
  掀开了她的裙裾。
  虞追:“……唔!”
  她剧烈喘气并挣扎,厉声:“你说过与我再不见面!你说过不再碰我!你说过的!”
  范宏手指轻轻擦过她脸上溅到的几点屋外水渍,他目色带几分迟疑,眼底神色又有几分放松。他想果然,他还是更喜欢这样。与她好好说她不听,他只能用暴力对付她了。
  他拖拽着她,将她强硬地压在身下。
  他闷不吭声,不对自己的毁约发表什么言论。
  他若是死了……他必要拉着她一起。
  ——
  他与她唇齿撕咬,风雨交加之夜,他冰凉的手扣住她后脑勺时,那些过往如走马观灯,在二人面前一一掠过。
  初遇是在湘江湖水之上,年轻的天子站在船头向她拱手时,虞追便已心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却知两国联姻,不可任性。她左右思量,仍是决定放弃范宏,履行自己楚吴联盟的职责。
  新婚当夜,范宏露出了真面目,将她掳走。
  他一路上开始哄她,开始骗她。他的甜言蜜语不要钱一般勾着她,他许下了那么多虚无缥缈的诺言。可他一个也没遵守。然而她还是喜欢他,还是愿意爱他……这一切戛然而止于,他仅仅因为她和楚王说了几句话,就杀了楚王。
  虞追被范宏扣着颈,她发着抖,她躲不开他,然她心里痛恨他的心狠。她眼中的泪流下,觉得自己这般可悲。而恍恍惚惚的,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范翕。她以为范翕可以和他父王是不一样的……
  可是范宏幸灾乐祸地说,她的儿子要和她的丈夫抢同一个女子。
  为何会这样!为何她拼命希望儿子不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儿子就是不听话。她的翕儿,是否终如他父王一般,残酷冷漠,冷血弑杀。那个可怜的被翕儿看上的女郎,那个还在周洛的被翕儿欺骗婚事的于女郎……为何翕儿会变成这样!
  虞追眼中的泪落得更多,她被范宏压在床榻间时,已经无论如何都躲不过。
  范宏和虞追,二人彼此折磨,痛恨彼此。
  守在外面的侍女,中间断断续续地听到夫人尖利的惨叫声。侍女听得胆战心惊,听到二人初时还顾着脸面淡淡说话,但后来不知到了哪个程度,二人就开始痛骂对方。
  虞夫人那般清冷的性格,对一个人言辞狠厉,不假辞色;
  而周天子带着些不耐烦,带着些气急败坏。
  渐渐的,那些争吵声被另一种男女间微妙的声音盖了下去。
  喘着气,吟哼着……侍女叹口气,半是安心半是不安心地下了楼,远离他们。
  而屋舍中,纷飞的床帐已被全部扯了下去,如飘絮般在地砖上摇落。床榻间,周天子和虞夫人抱在一起相拥而眠。她冷淡的面色如今酡红,她弓着身,背对着他,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是一个将她虚搂在怀中的姿势。
  他二人睁开眼时明明恨得那般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