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7)
  轰隆隆一座移动的巨山朝众人压过来。叶家军人人听得头顶有巨物移动声,却苦于使不出力气,先前破阵受伤时的将士们更是口中鲜血狂喷。有人双手高抬过顶,试图将重物移开,却反遭到巨石压顶,人被一寸寸钉入地下,双足陷入山体中尺余。
  雕虫小技!南广和不屑地嗤了一声,微微侧头,张开口,浩荡飓风自口中倒卷而入。飓风吸住那座幻化出来的山,片刻后由庞然大物缩小成寸许大的一个小山形状,再后来索性变成了一张薄薄的黄底红字的符纸,轻飘飘贴在南广和唇边。
  南广和嫌弃地以小指头弹开,噼里啪啦小指头尖窜出一缕金色火星,那片符纸便落在地下,瞬间萎靡成灰烬。
  至于所谓鬼术,就是在黑压压蜃虫中又多了许多条虚影,头大如斗,簸箕般的大手疯狂朝众人抓过来,身子细长地飘荡在虚影中。不时有虫子穿过这些半透明的鬼影,桀桀怪笑声夹杂虫子振翅的声音,说不出的诡谲。
  叶十一,这些鬼影叫给你。尔等刀兵皆带血煞气,凡人也可诛杀!南广和高声命令道,仓促将奔过来明显神思不属的叶慕辰护在身后。
  叶十一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率领众人将不断喷血受伤的将士们团团围在中间,然后呛啷一片刀兵出鞘声。叶家军众人与那些半透明的鬼影厮杀在一处。鬼影从桀桀狂笑变成怒吼,不断有灰黑色影子被踩在脚下,寸寸撕扯成碎片。
  仙阁众人杀过来时,南广和袍袖翻飞,所有法器法宝来多少收多少,压根眼角都不多瞟一下。惟有那老者的所谓剥皮大法,却甚是恶心人!一个飞镖似的法器飞过来,片片都闪烁着赤红色光芒,在空中飞出三百六十片残影,伴随浓烈的血腥气味。
  南广和历来最受不得这个,只觉得眼里心里都被醺臭了,恨不得以袖掩鼻,一把火烧了那个心思歹毒的老者。他头也不及回地朝后一伸手,快,叶慕辰,借你陌刀用一用。
  身后却无人应答,也没有刀鞘落手的沉甸甸感。
  南广和诧异回头,广袖下劲风乍停,如瀑长发刷地一声重新垂落至肩后。
  却见叶慕辰以手扶额,满身如同泡在冷水中,湿漉漉的,不断轻轻打颤。黄豆大小的虚汗从他额头不断滴落。
  不好!是那余毒发作了!
  南广和心中暗暗叫苦。
  他一分神,便没留意到那虫后借着老者剥皮大法的掩护,狡诈地换了个方向。许是盘旋太久寻不到破绽,那虫后狂躁不安,此刻趁着南广和回头查探叶慕辰伤势,掠起一阵嗡嗡嗡黑雾便擦着南广和眼角冲了出去。
  南广和伸手来抓,不料那虫后最后之际宁可拼着两败俱伤,舍去头颅不要,也要杀了叶慕辰。南广和手指还未触及,劲风下那虫后粗短的脑袋一歪,硬如磐石的铁甲便被削断。但断了头的身躯却仍在往前冲,如一颗出膛炮弹般,嘭地一声撞到叶慕辰怀中。
  十条腿一同发力,发狠地钩住叶慕辰黑色织锦长衣下的皮肉。狠绝如同弑神。
  溅起一大蓬浓郁的黑气。
  南广和又气又急,一簇金色凤凰真火毫不留情地弹向那虫后尸身。
  烈焰中虫后染成了赤金色边缘的一大团黑影,血肉叼在尖钩脚爪中,断头黑洞洞的口唇仿佛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叶慕辰!南广和敞开双臂,将叶慕辰兜头抱在怀中,心疼的双唇都在哆嗦。你好好儿的冲过来寻我做甚?!
  是你,是你先冲出来的。叶慕辰笑得有些恍惚,抬起手,努力想要抚摸眼前这人的眉睫。指尖颤抖的厉害。就像在触碰一个沉眠多年的梦。
  朕想护着你就连声音,也抖的厉害。
  南广和眼睛有些湿,他眨了眨眼,法术笼罩后的面容窥不分明。却有一滴滚烫的泪,自脸颊蜿蜒而下,啪嗒,摔碎在叶慕辰的黑衣上。
  傻子!南广和呢喃。声音又像笑,又像哭。
  叶慕辰只觉得他又再次掉进了那个白云缭绕的幻境中。九重宫阙次第开,在那白玉栏杆的曲桥上,有一朱衣人立在尽头,含笑望着他。
  风声便到了此处,也静止了。
  天地间,万籁俱寂,惟有那绝色的朱衣人,立在云深处尽头。
  傻子。那人双唇微启,像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又像是隐隐的在等待着什么。
  帝君,叶慕辰恍惚出声,颤抖的指尖终于勾住那人长发,青丝缱绻,华年如梦如幻。臣,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愿追随在您身后。
  叶慕辰双目微涩,口中发苦,脑袋中如同有千万只毒虫同时在嗡嗡作鸣。这一切的苦楚,他眼下却都顾不得了。
  他搂着那人的肩膀,染满红尘风霜的脸上似笑似哭,一声声,沙哑的厉害。
  帝君呵,你莫要哭了,莫再要为臣哭泣。
  第90章 山洞4
  此时山崖中诸蜃虫先是失去了虫王, 随即又失去了虫后,茫茫然如同被人斩断了手足,在空中嗡嗡嗡乱转个不停。仙阁老者数次呼喝出声, 那些虫子都不理, 便连那炼制的专门收集这些地狱之虫的莲蓬状法器也失去了效力。
  失去了王族指令的蜃虫胡乱冲撞, 竟陆续有虫子掉头朝仙阁众人飞回去。
  啊!师伯,我我我, 我叫这虫子蛰了!一个原本正在竭力使出青藤捆缚叶家军的年轻道人突然双手捂脸,浑身抖动如筛糠。师伯救命!
  没用的东西!老者正在控制那飞镖状的法器,三百六十道血影, 每一道血影皆可剥人/皮。却可惜撞在了大发神威的南广和手上, 三百六十道血影如今只剩下零头数,老者心疼的直哆嗦。此刻听出是一个素来不受宠爱的低级弟子声音,不耐烦道:这些虫子只有虫后可御
  他突然间住口, 恍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此次出来前蜃虫巢是仙阁大长老亲自交在他手中的, 并不是他自己的法器,那大长老曾言道, 不到万不得已切记不可放出虫后。一旦虫后被人诛杀, 剩下的蜃虫便不可控制, 逼急了,很可能敌我不分胡乱啃咬。
  蜃虫之毒,即便是修仙者们沾染了, 不出一个时辰也得身死道消, 化作一滩黑水。
  老者猛然停下手中的法器,恐惧不能言。
  随后, 一声不吭地,老者突然掉转身拔足狂奔。脚下逐渐升空, 拼死朝七宝船方向逃去。
  师伯,师伯救我!
  那名被蜃虫所蛰的低阶弟子狂呼,叫声越来越凄厉,双膝以下尽皆腐烂成黄黑色污水。上半身与两条胳膊却还完好,只是脸部被蜃虫蛰过的地方腐蚀成森森白骨,双目成了血洞,瞧着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剩下几名正在与叶家军对战的低阶弟子惶恐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再看向那老者狂奔的背影,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纷纷腿脚酸软,忙不迭掉头朝七宝船那边逃命而去,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这回变成了叶家军众人在后头穷追不舍。以叶十一为首,暴喝道:诸将听令!若遇仙阁来犯,我等当如何?
  有一人杀一人,来一双杀一双!
  剥净生魂,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天佑我叶家军!
  叶家军众人轰然应诺,齐齐举起手中刀戈剑戟,声响如雷。三声呼喏后,叶十一率领尚能走动的将士们狂追,脚下飞剑声呼呼,很快便赶上了同样御剑飞行的六名低阶弟子。
  蜃虫失去了主要攻击目标,嗡嗡嗡围着南广和与叶慕辰二人乱转,大多尚未近身,就叫南广和全盛时期散发出来的金光所摄,蜷缩着触须腿脚纷纷坠地。
  也有逐众人而去的虫群,杂乱无章地粘在数十把飞剑后,或高或低,喷发出一阵阵毒雾。这下仙阁低阶弟子们落得与叶家军诸人一般境地,一边提气御剑,一边提防着敌人时不时砸过来的法器符文与气箭,同时还得护好周身,好不叫毒虫的毒液与毒雾沾着半分。
  但叶家军众人在多年来与仙阁无数次交手中,对战意识变得极其敏锐,手脚明显比这几位仙阁低阶弟子利索的多。
  只苦了那几位低阶弟子,分明离着那七宝船不过半里路,御剑不过十息,但眼下叫毒虫绊住了腿脚,同时还得防备后背扎过来的叶家军冷箭。一息后便有一名低阶弟子惨叫着坠下飞剑,叫蜃虫吃了个干净。
  剩下四人越发手忙脚乱,其中两人已经爬到了七宝船边缘,双手攀着船舷便要跨上去。却不料那老者急着驱动七宝船离开此地,竟看也不看这两名低阶弟子,残破的莲蓬状法器扔出去,将两人撞了个倒仰,恰好被后头赶上的叶十一与叶末一人一刀剁了头,扔入虫群中。
  余下二人边打边逃,眼见着七宝船飞的越来越高,拉升成繁星夜空下一个小黑点,哭丧着脸求饶道:你们,你们要不要降兵?
  我们有仙阁最近派出来追杀你们的名单和地图。
  对对,饶了我们吧?
  叶十一低声嘱咐了叶末一番,命其踩着飞剑沿途尾随那逃走的仙阁老者,就算近不得身,也好随时通知其逃亡线路上的其他军士及大元的修仙者们。叶末领命,当着叶十一的面拍散一张传讯符,随后追着那七宝船消失的方向而去。
  待叶十一板着脸回转时,就见两名仙阁低阶弟子叫叶家军将士押着。那两名仙阁弟子身上白袍变得皱巴巴的,垂头丧气。反观叶家军的人则一脸杀气,眉眼冷漠。
  只需带回一个给帝君审讯即可。叶十一摆手,示意不需要留下一双,浪费。
  叶家军众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手中刀兵正要砍下去的时候,就听叶十一突然又道:且慢!你们二人先说清楚,中了虫子的毒液后,可有解法?
  两名仙阁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眼底皆是一片惨淡。心道若是这蜃毒有的救,我等为何要逃?还有我们那个小师弟,为何死的那样凄惨,叫虫子毒液吞噬的人不人鬼不鬼?!
  但两人都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叫暴怒中的叶家军灭了。
  若记得不错,叶家军的主子、大元朝帝君可不就是叫虫后咬了?此刻待众人回去,怕是那位夭寿的新帝已经化作了一滩血水。
  漫山遍野的蜃虫不知为何,在啃咬完几名仙阁弟子尸首后,居然也没再追上来,只不断嗡嗡嗡盘旋着,似乎在相互交谈,又像是群龙无首茫然四顾。
  叶家军众人押着投降了的两名仙阁低阶弟子回到山崖驻扎处,却见山崖处空荡荡,原先叶慕辰与那白衣道人所在地方,只留下一地虫尸,掺杂着可疑的血迹。大半幅白色衣袖叫人踩在地上,血与泥尘斑斓。
  怎么回事?叶十一握紧了手中长戟,沉声问道:方才居然无一人守护帝君?他转头面向坐卧于零星几顶帐篷前缺胳膊断腿的伤兵们。
  有,有的。其中一个受伤不太严重的筑基期副将艰难地拄着长刀立起身,胸前黑衣叫血迹染成暗红,边说话边咳血。帝君方才叫那虫后咬了一口,仙君说需立刻疗伤,只是此处没有良药,也没有冲洗伤口的灵泉,所以带着帝君去寻解药了。
  又是那个来历不明始终支支吾吾不肯验明正身的白衣道人!
  叶十一咬的一口银牙都要碎了。
  他回首瞪视那两名仙阁弟子,那两人莫名身上一凉,瞬间抖成了鹌鹑。
  这虫毒,到底有解药没有?!叶十一目光逼视他们,一字一句问道。
  有有有!两人忙不迭点头,生怕叶十一追验原委,连忙又加上一句。只是那虫后之毒尤其厉害,崖涘道长既然敢带人去寻救治之法,那就肯定可以救的了。小将军你且息怒,眼下那些军士们也有伤在身,你们先疗伤,再等等那位帝君就回来了。
  对,咱们在这里等着即可。
  而且我等身上还有肉白骨、医死人的仙丹
  帝君不会死!叶十一怒目。
  仙阁两人再次安静如鸡。
  而在另一处,所谓抱着叶慕辰离开去寻灵丹妙药的南广和正艰难地攀登云层。他凝聚凤凰神魂所需的真气太多,下界稀薄的灵气远远不足以供养他庞大到近似无垠的元神,所以每次都抠巴抠巴地省着用。此次为了叶慕辰,一而再、再而三地调用灵气,委实有些吃不消。
  先前刻意避开叶家军众人耳目,也是为了遮掩蜃虫之毒在凡尘无药可医的真相。蜃虫之毒尚且不可解,更何况是虫后临死前最后喷发的一口毒液。倘若不是叶慕辰有朱雀神君陵光的一抹神魂护体,自带残破神格,早已化作一滩黄黑色污水。
  如今之计,惟有他亲自牵引着叶慕辰,导出其心心念念最想的人、最想做的事情,于那一切的海市蜃楼中,让深陷幻境中的叶慕辰得以纾解一次。
  南广和好不容易爬上一朵祥云,将叶慕辰脑袋平放在大腿上,深深喘了一口气。奈何腿上那人却不安分地在昏迷中拱来拱去,时不时便要擦着他的某些不可言说部位,口唇微热,呼吸声喷洒,搅动的他老人家一颗心扑腾的厉害。
  叶慕辰,叶慕辰?南广和轻声呼唤他,却只得到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哼哼,以及撒娇似的拱怀。
  南广和失笑,玉雪般莹润的一只手穿过叶慕辰粗糙白发,口中似笑似叹息。叶慕辰呵,此一去,吾与汝便是第三次结契了。汝今后,会不会后悔?
  昏迷中的叶慕辰并不能回答他。
  于是南广和将目光从这个心心念念寻找了三千年的人面上离开,转向茫茫云海深处,叹息了一声。朱雀,此次吾等流放下界,受尽天罚。便连吾亦不知晓,此方小世界是否仍愿意认我为主,若不愿,吾又将以何面目、何等样的身份继续苟活下去。吾又该,置尔等于何处,如何才能庇护尔等得以安然度过万年天罚。
  南广和的声音清淡而又馥郁,似那韶华极盛处开放的花朵,即便不招摇,也依然带有魁首的傲然与绝色。
  叶慕辰呵,你如今不过一具休养神魂的木偶。待汝与朱雀神君的神魂彻底融合后,尚须搏一搏那新生的神位,如此,汝才得以平安返回上界。此间凡尘虽好,到底不是汝长居之所南广和语带怅然,良久,垂眸深深凝望着怀中这人不安翻动的模样,一波三折的丹凤眼中似有情意无限,又隐隐带着一丝决绝。
  若到了那一日,情意与长生不得两全,汝便弃了吧
  弃了这不该有的执念,弃了汝与吾的十万年牵绊,也弃了,这万丈红尘中的一段爱与怨愁。
  从此后,你只需好好儿的做你的朱雀神君。你乃是此方世界诞生的先天神灵,不像吾,于此间而言终究是名异界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