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49节
  她抬眼看他。
  “去换衣裳,快些!”他哄她,又求她,“往后,不一定有这样好的日子了。”
  第42章 策马  李慕顿时心凉了大半。
  李慕和阴庄华的文定是在十月十二进行的, 迄今三日时间。震惊的也不止李慕一人,还有各地门阀,和太子李禹。
  高门间譬如先前潜来向李慕示好的太原王氏、陇西季氏, 这下终于明白为何齐王殿下不愿与他们结亲,原是心有所属。更有流言悄声四起,当日齐王丢下新婚妻子,远走敦煌, 未尝不是为了这阴氏女儿!更有甚者想得更久远,道是齐王十六岁抗击龟兹一战成名, 大军返回时在敦煌郡守阴素庭的接风宴上, 便对阴氏女一见倾心。否则如何解释当年同裴氏的骤然和离, 又如何解释和离后便来此敦煌郡!
  齐王定的是正妃,若其他高门在与之结亲,入门便都是侧室。虽皇家之妾室, 亦是非比寻常。然在亲王与太子之间,自然更多人择太子处。
  何况,如今太子身畔,空出的乃堂堂太子妃之尊位。
  齐王同阴氏文定后的第二日,太子亦纳了阴家次女为良娣。良娣之位在东宫的妃嫔位分中,仅此于太子妃。这样的位置, 亦是羡煞旁人的。
  然这个时候,于西北道上的八地高门,却并无太大的艳羡。他们本就冲着太子妃之位而来,然一个敦煌阴氏挡在前头,基本也无望。如今阴家两个女儿都有了去处,太子妃之位却还是生生空着,他们委实便多出一分希望。
  如此, 向李禹示好的人便也更多了。
  郡守府邸中,郑太傅同李禹正对弈,期间亦是这般劝导他。
  八地高门中,以陇西季氏为首,择他家女儿为太子妃,亦算良策。而虽然阴家长女会是未来的齐王妃,掌在她手中的三万兵甲定是随了齐王的,但阴家二姑娘是良娣,阴素庭不会让她□□裸入东宫,暗里剩余的兵甲定会分与她。故而,两厢并未有太大的悬殊。
  郑太傅道,“殿下,为今之计是快点选定太子妃,结盟给诸公一颗定心丸,然后尽快举事。距晌午接到的暗子回禀,汤思瀚已经派尉迟卫领兵五万,从潼关出发,来此攻打我们。”
  李禹执了颗黑子,看着棋盘局势,将棋子落下,吃掉大片白棋。
  “殿下赢了。”郑太傅笑道。
  李禹瞧着那棋盘,伸手将之打乱,“如何是孤赢了,分明是太傅谦让罢了。”
  他负手起身,并没有在郑太傅的慰藉中松下口气。最有力的一方士族已经落入李慕手中,他居然能为了兵甲与他人结亲。
  而这段时日,他明明日日同裴朝露在一起。原以为二人会旧情复发,却不想有这般行动。
  要灭掉汤思瀚是真,针对自己欲要为裴氏平反亦是真的。
  “太傅,孤觉得,在攘外和平内之间,还是得先平内。”李禹仰头眯眼,感受这一日秋日阳光的苍凉与妩媚。
  “待孤成了大郢皇朝唯一的继承人,便也无所谓是否能生养,更无所谓是否为天下知。”
  李禹握紧成拳的手发出骨节咯吱声,“让人严密监视白马寺,但有机会,全力扑杀,不论男女。”
  “殿下——”屋外副首领肖正面楼喜色,匆匆赶来,俯身道,“殿下,候在白马寺的探子回话了,齐王带着太子妃和皇长孙,一行人轻装去了神沙山策马。”
  李禹双眸点亮,“那还等什么,发信号给贺兰飞和张赟!”
  “殿下,贺兰飞和张赟的人手半数没有到齐,可要等等?”郑太傅提醒道,“齐王殿下行伍出身,且是历过杀伐的。”
  “所以更要出其不意。”李禹挑眉,“三千兵甲足够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如此关头,我会先向他下手。”
  “待解决了他,她便彻底没了倚仗。”
  “去吧!”李禹对着肖正道。
  “等等。”他唤住他,“务必保证皇长孙安全。”
  “是,属下明白。”
  *
  神沙山在敦煌郡南郊往西十里处,裴朝露原也是认识的,因为山巅处便是大悲寺。
  当日,她初入敦煌,一身伤病,想给涵儿择个落脚处。一路向西,竟是爬上了神沙山巅,立在了大悲寺门口。
  到如今,即将一年了。
  记得当日,从敦煌出来,走到山脚,方走了一昼夜。如今马车过来,不过大半时辰。
  李慕先下了车,抱过涵儿后,将手伸给她。
  裴朝露抬了抬手指,没有搭上去。
  他定亲了,她告诉自己。便是这样出来,对同他定亲的姑娘,实在有愧。
  李慕没有伸回手,往前站了站,掩过身后的孩子,低声道,“就这一日,来日……我会担起责任。”
  为人夫的责任。
  他到底没法在她面前说出口。
  他丢了她一次,如今又要娶别的女子。即便是形式所迫,他依然觉得又负了她一回。
  裴朝露垂着眼睑,没有动。
  李慕低眉笑过,收回手,却被人猛地握住了袖口。
  裴朝露素指捏在那滚银的如意双锦云纹上,往上半寸便是他的手掌肌肤。
  她想问,为何当年要给她和离书。
  即便人世已经几多变换,生死交叠里,她早该看透了,不该如此执念。
  可是,她终究没有看透,也没有放下。
  她气息微喘,抬起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拼命咬着唇口。
  “那年,我……”李慕望着她的双眸,突然便想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前路再难,他想求一个重新爱她的机会。
  他只是想要这一身血肉与灵魂,没有分割地去爱她。
  无需她回应,只容他是心无旁骛的。
  然而这样的结亲,来日岁月,来生来世里……李慕想,他保留着的所有属于他妻子的东西,都不会再完整,都不在属于她一个人。
  “我忘带帕子,风沙迷了眼。”裴朝露终究还是咽下了到口的话,攒出个温婉又纯净的笑,“让云秀将她的递给我。”
  铁锁横江,没有回头路。
  李慕有片刻的失神,须臾亦笑了笑,却也没问云秀,只凑身用自己袖角轻轻帮她把眼泪擦干了。
  “下车吧,表妹。”他让过身,笑意愈浓,如同冰山雪原上流泻的日光。
  年少情浓时,也这般称呼。
  却也是当下最合适的称呼,她本就是他表妹,如此姑表兄妹出来赛个马自然没什么。
  裴朝露应声下来,神沙山便这般出现在眼前。
  雷送余音声袅袅,风生细响语喁喁。
  神沙山黄浪翻滚,山如刀刃,连绵起伏数十里,在秋阳下山体更是闪着淡金色的光泽。秋风拂来,将裴朝露神思吹得清明些,她庆幸方才压下了如麻的情绪。
  “前面有瞭望原,是此地唯一的一处草原,正好策马。”李慕牵过涵儿,低眉同他抱歉道,“叔父的伤还未好透,还不能去林道疾驰,我们便在此处吧。一会累了,我们再去骑骆驼。”
  说着,抬手指向远处山腰一行骑着骆驼的商旅。
  涵儿懂事又乖巧,自然无话,只仰着亮晶晶的眼睛同他笑。
  须臾打着手语道,“阿娘怎么又哭了?”
  李慕回身看她尚且红晕未退的眼眶,低声道,“无事,风沙太大。”
  “叔父,风沙也迷了你的眼吗?”涵儿比划着,“你的眼睛也红红的。”
  李慕瞥头叹了口气,揉了揉他脑袋。
  一炷香的时辰,一行人便到了燎原。
  封珩和林昭原得了命令,提前来此清道,布置安全事宜,眼下正牵着马过来。
  “殿下,暗卫都安排好了,你们安心游玩便是。”封珩将缰绳递给李慕。
  李慕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忽又问道,从张掖城出来的人员,入了敦煌郡,可查明去处了?”
  “空明大师盯着,他们一直是化整为零的状态,眼下还看不出端倪。”
  那些人手插入张掖城里是最正确合理的,如此弃城入敦煌,却是让人看不透意思。
  多年守边的警惕让李慕心头不安,却又理不出思绪。
  “叔父!”涵儿在马下车扯他衣袍。
  “抱歉涵儿。”李慕示意封珩将他抱上马背。
  孩子还不会骑马,今日来的突然,未曾备下幼马,李慕便与他同乘一马。
  “叔父!叔父!”涵儿激动地指向前面。
  原是裴朝露已经先上了马,疾驰在瞭望原上。
  白马绿草,红颜乌发,李慕举目望去,不偏不倚迎上她回首的目光。
  夕阳下,她笑意明亮而沧桑,却始终挂在脸上,不曾破碎。只扭头继续扬鞭策马!
  “让空明继续盯着,另外去调两百僧武卒来此,在你们外围再添一层。” 李慕丢下话,带着涵儿追上去。
  难得的肆意纵情,裴朝露不知自己绕着瞭望原奔跑了多久。数次同李慕并肩的时候,李慕都让她停下歇一歇。
  然而这处,天高地阔,风朗气清,她实在太喜欢了。
  好多年,她被困在那座四方城中,半步不得挪开,连梦中都不敢想还能有这般鲜衣怒马的时候。
  空气里,风是热的,花是香的,人是可以真实地哭和笑的。
  “阿昙——”李慕眼见那人失力从马上跌落,只纵身越过抱住了她,一起从滑坡滚下。
  “有没有伤到……”李慕才要将她扶起,话还未说完,便闻箭弦声响起,只压身将人护住,避过那支箭矢。
  他带着人,连滚了几圈方避过接二连三的箭矢,寻到一处掩体。
  “待着别动,林昭带着暗卫的。”李慕将面色苍白的人安慰住,起身观察情况。
  不远处,暗卫与刺客已经打成一片,且明显他的暗卫了下风。
  待辨出那两个领头的身形轮廓,李慕顿时心凉了大半。
  那是张掖城里太子的将领,张赟和贺兰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