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北方
  花都在南方。
  桑丫在花都重点高中读书。她是母亲一人养大的。
  她的父亲原是财政局的一个干部,因贪污受贿,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父亲被抓的时候,桑丫只有六岁。她至今还记得,一些警察来到她家搜查,把所有现金和存折都拿走了。桑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双膝,缩在床头,怯怯地观望着这一切。
  一个警察拿起桌子上的存钱罐,在手里摆弄。
  那是桑丫的存钱罐。外形是一只笨笨的小猪,紫色的,十分可爱。里面装着她存了一两年的硬币。
  她轻声说:“叔叔,那个是我的,你可以留给我吗?”
  那个警察愣了一下,放下那个存钱罐,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蛋,离开了。
  当时,妈妈并没有告诉桑丫实情。她只是说,爸爸的工作调转了,去了一个新的单位工作,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好长时间才能见面。
  桑丫十分想念爸爸。
  和妈妈比起来,爸爸就像个大孩子,天天下班带她玩。她要蝉,爸爸就爬树;她要鱼,爸爸就下河。下雨的时候,她想出去玩,爸爸就穿上雨衣,把她藏在里面,到外面玩泥巴,最后,父女俩都变成了泥猴。天气晴朗的时候,她要城堡,要王子和公主,要会飞的大象,爸爸就买来彩色粉笔,带着她在小区的水泥甬道上画。有一次,爸爸画了一个漂亮的城楼。
  桑丫问:“爸爸,这是什么?”
  爸爸说:“这是天安门。”
  桑丫问:“天安门在哪里?”
  爸爸说:“在北京。”
  桑丫问:“北京在哪里?”
  爸爸说:“在北方。”
  桑丫问:“北方在哪里?”
  爸爸笑了:“你的背后就是北方。”
  桑丫转过脑袋朝北方望了望,说:“我怎么看不到天安门呀?”
  爸爸说:“很远很远呢。你看到最远方的那朵云了吗?差不多在那下面。”
  桑丫说:“北京太偏僻了。”
  爸爸笑了,说:“哪一天,爸爸带你去看看。”
  桑丫问:“那我们怎么去呀?”
  爸爸说:“坐飞机,或者坐火车。当然,我们也可以赶爷爷家的驴车去,不过北京的人太多了,很难给驴车找到停车场。”
  在桑丫心里,爸爸无所不能,就是天塌了,爸爸也能笑吟吟地顶起来。
  可是,现在爸爸离开了。妈妈说得很含蓄——要好长时间才能见面。桑丫没有细问,那些日子,她一直在琢磨“好长时间”是多久。
  爸爸在家的时候,有一次三个人躺在床上,爸爸曾经对她说:“爸爸是太阳,妈妈是月亮,你呀就是小星星。”
  现在,家里只剩下了月亮和星星,桑丫觉得总是黑夜。
  妈妈确实像月亮。她的性格很严谨,在桑丫看来,她的面孔总是冷冷的。她不怎么陪桑丫到外面玩,对于玩,她似乎也不太在行。爸爸离开这一年,她就送桑丫上学了。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教桑丫写字和算数。尽管她也努力采用有趣的方式,桑丫依然觉得枯燥,于是就更加想念爸爸。到了晚上,妈妈说:“到时间了,睡觉。”桑丫就必须睡觉。她觉得妈妈像一个电子计算机,而爸爸就像一个游戏机。
  有一天,她忍不住,问妈妈:“爸爸去的地方是北京吗?”
  妈妈想了想,说:“不是。”
  她就没有再问。那些日子,她又开始琢磨,“很远”有多远,难道比十个学校还要远?
  这一天,妈妈终于说:“桑丫,妈妈带你去看爸爸。”
  这个消息没有让桑丫高兴得跳起来,她当时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幸福突然来临,她有些害怕。
  妈妈观察了她一下,问:“你不想见爸爸?”
  她小声问:“是……原来那个爸爸吗?”
  妈妈安静地说:“是的。你永远只有一个爸爸。”
  妈妈带桑丫坐上客车,朝着和北京相反的方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一个很高的大墙外,铁门关着,严严实实。妈妈拽着桑丫,经过层层关卡,最后走进一个冷冰冰的屋子。
  爸爸已经等在那里了。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爸爸穿着一身怪兮兮的衣服,灰色的,上面有斑马线一样的条纹。他似乎很累,胡子长了许多,乱蓬蓬的。不过他依然笑吟吟的,见到桑丫,一下就把她抱起来了,亲了亲她的脸,说:“丫,想爸爸了吗?”
  桑丫看着爸爸,使劲儿点了点头。
  爸爸说:“爸爸在这里努力地工作,为了带你去北京。”
  桑丫说:“你在这里赚钱吗?”
  爸爸说:“不是,爸爸是在赚时间。”
  桑丫说:“时间还要赚吗?”
  爸爸说:“没有时间,我们就什么也干不成啊。”
  从那以后,“时间”这个词就烙在了桑丫心中。
  离开的时候,桑丫看见妈妈哭了。这验证了她进入大墙之后的某种悲凉感,她已经怀疑爸爸变成一个坏人了。走到门口时,桑丫回头看爸爸,爸爸弯下腰去,正在系鞋带。
  回到家,夜里桑丫睡不着,想过去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
  有一次,爸爸带她在大街上走,聊起了时间。
  爸爸说:“桑丫,你想想,假如这一刻时间停止了,会怎么样?”
  桑丫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说:“所有的汽车都会停下来。”
  爸爸说:“还有,每个人都会停止动作,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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