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故烧高烛照红妆(上)
  沈曦宜望着孙常者被拖出去的背影,心想一场好心又办了坏事。
  沈曦宜戳戳小幺桑:“幺桑,要不你去劝劝孙常者,把事情跟他说清楚吧……我觉得这步棋怕是死棋了……”
  小幺半是苦相道:“沈姊姊,你这步棋走得也太不地道了……你叫我以后还怎么追孙常者啊……”
  沈曦宜:“……”
  沈曦宜:“以后再也不瞎搞了。”
  然而生气的远远不止孙常者一人,卢玠莫名其妙挨了孙常者一顿骂,心里气还不顺,对沈曦宜也是爱答不理的。对此沈曦宜觉得有些委屈,她不也是想帮小幺桑吗?怎么里外不是人……
  闹归闹,前几日谢籍提起的洞山论剑大会就在最近了,卢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趟。然而他论起朝政上的治国之道还有几分墨水,说起江湖斗争、刀光剑雨什么的可以说是毫无经验,这次若是亲身前往洞山论剑大会算是相当冒险。
  谢籍知道卢玠有此顾虑,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小表弟。有我一路上当向导,你想遇见什么事都难。”
  卢玠道:“正是因为你我才不放心。沧溟要跟着。”
  谢籍有些愕然,连忙劝道:“玄度,你不是去江湖调查刺客的事吗?可不能大张旗鼓地把御林军都带上,你可万万不能暴露你是朝廷世子的身份。”
  卢玠语调仍然不改,不过妥协道:“只带沧溟。行了吧?”
  谢籍勉强同意,向沈曦宜挑挑下巴,“沈姑娘是不是也去?”
  “我……?”沈曦宜没想到谢籍忽然问起她,见卢玠的小拇指一颤一颤的,“世子要是去的话……我为了守护世子安全,自然也是要去的……”
  “天啊,”谢籍捂着额头,“真是一群菜鸟闯江湖……”
  谢籍走后,沈曦宜默默拉住卢玠的手,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玄度,你真要亲自走一趟江湖?你长姐可是当今皇后娘娘,你又是当今卢贤王的世子,身份着实是非同一般——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件事,定然是不会答应的。”
  “当然不会答应。”卢玠手里摆弄着一颗翠沉沉的扳指,“背着他们去,不就好了?”
  沈曦宜吐了吐舌头,“主要是,你和我都不会武功。要是遇上那些蛮不讲理的练武汉子,可怎么是好?”
  卢玠看了她一眼,仍然心不在焉地说着:“所以才叫着沧溟啊?曦宜,你怎么顾虑怎么多?是不是被孙常者那家伙弄得神经大条了?”
  沈曦宜别过头去,“你怎么还拿我开玩笑。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世子……此行是非去不可吗?”
  他见她面色沉重,终于想了一下,还是怔怔说道:“是。”
  卢玠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我的身份罢了。可是咱们养虎遗患,必要斩草除根。实不相瞒,那些刺客已经不是第一步前行刺我了,而这一回又加上了一个棘手的令沉训。我若是不走这一趟,恐怕真的哪天就叫人给身首异处了。”
  沈曦宜抬头白了他一眼,捂住他的嘴,“胡说!”又叹道:“我知道了。你是铁了心了。不过也没关系,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而且有沧溟跟着咱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沈曦宜说罢,卢玠半晌不言语。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炭火盆噼里啪啦地发出爆声,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暖融融的,气味也跟着兰花的幽香一道变得有些微妙。
  “玄度?”
  她动了动他。
  “我说的你在听吗?”
  卢玠疲累地闭了一下眼,显然并不想继续方才的谈论。
  他握起她的手掌,温热的唇落在她的手心上,忽然靠在她耳边,“那咱们……临走前,嗯?”
  沈曦宜一时懵懂,“什么?”
  他温然笑了一下,干净的气息打在她鼻尖上,他还没未笑得如此温柔。
  “你是……”沈曦宜一恍惚间仿佛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一窝蜂地直冲上头脑。脸上更是绯红如血,滚烫得如六月天里炒铁的锅子。
  理智啊,沈曦宜!
  沈曦宜抿了抿睫毛,竭力保持心中的澄明与清醒,一把推开他欲逃,“世子,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人尚未有婚缘,她跟世子在一起已然是欺骗自己,怎么能够再……难道她真的成了沈占秋所期待的那种、为了巴结世子不择手段的女子了吗?可是……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他是玄度,明明就是他……跟名位都无关,他只是她的玄度……
  卢玠拉住了她,两个人的头发已不知何时缠在了一起。
  他凝望着她,“我只愿与你朝朝暮暮。”
  他望着她的眸烁然而莹白,好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无处惹尘埃诗中描写的一般从未入世的、无欲无求。
  他拿起匣中的剪刀,将二人的缠绕的一缕头发齐齐减下,用红绳缠在一起。金碧辉煌的烛火映在红绳上,发出橘色样儿的暖光,黄澄澄地照在人心里舒服。
  沈曦宜握着那缕断发,怔怔道:“世子要和我结发吗?”
  他诚然而深重地点头,“你看到了。”
  明黄刺朱红的颜色看得人眼睛发晕。沈曦宜吸了一口气,“今后,世子也不后悔吗?”
  香炉里缥缈的烟雾此时如同朦胧了他的五官一般,沈曦宜双手冰凉,动也不敢动,只见他双唇轻启,滑出无比沉重的四个字:“我,永志不悔。”
  一瞬间那种莫名的情绪撞上沈曦宜的心脏,柔软得快要让人哭出来。沈曦宜怔怔地摸着他胸口衣衫处繁复而珍贵的绣纹,一突一凹地仿佛都落在了她的心上。
  耳边仿佛有快乐而轻快的乐曲,又似乎在轻飘飘的云端,一切充满了虚妄而不真实。沈曦宜紧紧拥抱着他,泪盈满眶,“玄度。你以后只是我的玄度。”
  他牵着她的手,缓慢而沉重地走近一层又一层的轻纱帐子中,像是即将举行一场庄严而禅禅意的仪式。蜡烛明媚的朱黄色隔着层层帘幕逐渐变得朦胧而晦暗,沉闷的帘幕似乎隔绝了外界一切的响声、光线,只有玄度干净而均匀的呼吸声——正如初见他时候那样。
  初见他之时,他猝然倒在地上,她就是这样,跌在他的袍上,挡住了阳光。
  两人坐下,卢玠的指尖轻轻摘下她腰间的香囊,从里面拨出几颗黑黝黝的花椒,“还记得吗?”